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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耳边的短信

收件箱里的每一条短信都是她发送的,

那些含着欣喜、保证、激动的内容,

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大大的嘲笑。

恩予猜测着江潮看到这些短信的得意表情,

痛苦得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1

打开家门,幽闭一整天的房间里充满家具被阳光晒过的干燥气味。恩予没有开灯,而是站在门口等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然后慢慢走进去,将书包丢在客厅地板上,窝进沙发里。

大大的落地窗完整映出对面住户客厅的样貌:温暖的灯光、可口的饭菜、围坐在一起的家人。这样的场景让人忘记追究他们这一天经历过什么,单单看起来就觉得幸福。

恩予想到,妈妈在的时候,她至少能够拥有这种别人眼里的幸福。

维持一个家庭表面的完整性是很重要的,就好像是一个无缝可叮的鸡蛋,足够让这个家庭里的所有成员安全平稳地行驶在生活的轨道上,哪怕这个鸡蛋里充斥着不为人知的争吵和埋怨。

可一旦蛋壳碎裂,就会引来围观。

同情的目光,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假惺惺的关心,幸灾乐祸的电话,肆意传播的流言……仿佛苍蝇终于找到了它的饵食,兴奋地准备大快朵颐。

妈妈离家出走的第十天,恩予发现,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从前她被同学们暗地里称为“学习机器”,的确如此,她一心一意学习,在班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只会想起“书呆子”的标签。所以,她只需要应付妈妈一个人。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她需要应付所有人……

首先是发来莫名其妙的短信的妈妈。那天,她不过是对那条“让她成绩下降”的短信稍稍质疑了一下,妈妈就大发雷霆,威胁她不照做就再也不跟她联络。

然后是颓废焦躁的爸爸。他长时间加班,偶尔回家就与酒为伴,整个人被流言蜚语攻击得憔悴狼狈。一个被妻子抛弃的男人,在别人眼里无疑是失败的。

接下来是频繁将她叫进办公室谈话的班主任。她说十分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希望她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老师。这份过度的关怀让恩予非常不自在,她觉得班主任突然表现出来的亲密,目的不过是打探她妈妈离家出走的原因,好作为这个话题的新养料,继续供给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有江潮。因为妈妈的指示,她放弃了英语补习班。相较于那份打水漂的补习费,她觉得眼下缩小自己的圈子才是明智之举,她真的不希望有更多人知道她妈妈离家出走的事了。江潮表面上表示了理解,也礼貌地没有再追问,但他时不时投放在自己身上的那份充满疑惑的眼神,总让她感到压抑,无法应对。

最后是那些不断打电话来询问她妈妈离家出走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各类亲戚,以及将她的家事传得越来越五花八门的同学们。她有时候真的很想向所有人吼回去,既然他们像侦探一样对别人家的私事表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何不利用这份才能去帮她寻找妈妈?像现在这样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不觉得很卑鄙吗?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恩予收回思绪,激动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以为是妈妈,但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嗨!睡了吗?我是白茹,之前从同学那里听说你妈妈的事,真的很替你难过,明天就要会考了,加油,相信你一定可以攻克难关,取得好成绩。

恩予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她和白茹根本不熟,她干吗突然表现出如此关心自己的样子?接着她又撇撇嘴,其实,现在每个人对她表现出“关心”都不奇怪啊。回忆起之前在英语补习班碰到白茹的事,恩予想到了反击的办法。

谢谢关心。对了,记得你之前说想报名参加英语补习班,但是费用太高家里负担不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顶替我的名字去学。你不用觉得有负担,我现在不想补习英语了,反正课时费扔了也是扔了。

这段话里充满了施舍的意味,可白茹还是发来了千恩万谢的短信。恩予的嘴角慢慢扬起,形成了一个嘲讽的微笑。

既然白茹故意拿自己妈妈的事刺痛她,那她从家境的角度还击一下也不为过啊。现在的她,对所有人都充满敌意。

2

凭着上次送程恩予回家的记忆走到了一栋楼下面,江潮抬头望了望六楼黑漆漆的房间,心中疑惑:都晚上七点多了,她难道还没有回家?

他将拿在两只手上的甜甜圈和奶茶合并到一只手上,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她,几乎在接通的一瞬间,电话就被接了起来,江潮在心中叹口气,看来她又在抱着手机等她妈妈联络她了。

“没睡吧?”他刻意让语气显得轻松,他知道,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啊,没有。这么晚了,有事?”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江潮几乎能够想象到,她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的模样,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做了这个令自己都深感不可思议的举动:“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吧!”

“怎么会?”恩予惊诧地扬起了语调,“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补习吗?”

江潮无奈地笑了笑,最近他看着程恩予封闭的状态越来越像从前刚刚失去妈妈的自己,他担心得听不进去课,所以才翘课买了甜甜圈来看她。他当然说不出这样肉麻的话,于是随口胡诌道:“补习老师临时有事,早下课了,我忘记带家里的钥匙,我爸今晚又刚好去给一个初中生做数学家教了,所以就来找你打发时间。”

还好,程恩予接受了这个解释。这让江潮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十分钟后,她穿着一身粉色小熊维尼的家居服从单元楼里走了出来,长发罕见地没有束成马尾,随意地披在背上,将瘦削的脸颊衬得更小了。

他们在小区的凉亭里坐下,还不是夏天,夜晚散步的人并不多。

“心情不好的时候应该吃甜食。”江潮将甜甜圈递给她,“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不信你来验证一下。”

恩予接过来,随意拿出一个咬在嘴里,可是很遗憾,甜糯的口感并没有让她心情变好,她皱起眉头,说:“我妈妈一直禁止我吃这种东西,怕对牙齿不好,也怕我长胖。”

江潮赞同地点头,但又说:“你现在可以多吃一点儿,等你妈妈回来的时候才能认出你,因为你的脸已经快要瘦没了。”

恩予遥望着天边的月亮,夜风扬起她的长发,她叹口气:“大家都在追问我妈妈离家出走的原因,都过分关注这件事的进展,只有你,江潮,只有你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问,反而一直对我说,我妈妈还会回来。”

江潮交叉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凉亭的圆柱上,扬扬眉,说:“因为我智商高啊,我可是成绩第一名的学霸,思维方式当然更加卓越。”说着他突然倾身,双手扳过恩予的肩膀,强迫她和自己对视:“所以,这么论起来,只有我说的是对的,你也只需要听我的。”

这是第一次离一个男孩子这么近,恩予有点儿呆住了。她望着江潮真挚的眼神,脱口问出了那个搁浅在心里的疑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在大家都对我虚情假意地探究秘密的时候,你偏偏表现出真诚的关怀备至?

江潮依旧没有放开她的肩膀,转而露出温暖的笑容:“因为你需要啊。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什么。”

对于他笃定的语气,恩予突然有些不快,她挣脱江潮的双手,气呼呼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会知道?你又没有经历过,你又没有失去过妈妈!”

江潮嘴角浅浅笑着望着她,语调轻缓地说:“程恩予,你根本没有失去你的妈妈,她只是暂时离开你而已。而我才是永远失去了。”他伸手指指天空:“我十岁的时候,她就去了那里。”

恩予愣了半晌,才低头道歉:“对不起。”

江潮摇摇头:“没什么,我早就没事了。总之你相信我,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这世上没有哪个母亲能够舍弃自己的孩子。虽然不知道你的家庭状况,但我敢保证,你妈妈肯定会回来的。”

恩予一时间感动得不能自已。江潮说得对,妈妈是在意她的,她一定是遇到什么难言之隐了,所以只能秘密联络她,向她发出求救信号。管它有多莫名其妙,她都会完全信任妈妈的话,她会照她说的做,直到她安全回家。

江潮起身,将甜甜圈的包装袋捡起来丢进垃圾箱,转头对她说:“回家吧,我看着你家灯亮了再走。你不要把我的关心当作同情,我只是想教你正确面对这件事。不要变成曾经的我。”

恩予本想问曾经的他是怎样的,但江潮伸手向前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不得不把疑问咽回了肚里。

3

下午上课前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时,恩予的心情非常平静。因为这是在会考答题时就已经预料到的事。

考一份好成绩需要绞尽脑汁,考一份不动声色的坏成绩也需要绞尽脑汁。

以她从前的底子,忽然退步几十名是不太可能被人信服的事,所以恩予动用了一点儿小计谋,她把所有选择题的答案都选了与正确的最为相似的错误答案。

班主任将她的成绩单重重地拍在桌上,一脸恼怒地问她:“你到底怎么回事?从前每次都能拿第一名的人,怎么能一下子退步到了三十几名?我知道你妈妈离家出走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你的成绩退步太严重了,如果你不给老师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只能打电话叫你爸爸来了。我不管你们家发生了什么事,你作为学生的职责就是学习。你还想不想考大学?你太让老师失望了!”

恩予低头沉默,她无力辩解,也无法说实话。她早已经打定主意,就算爸爸来了,她也只能摆出此刻的态度来应对。唯一让她觉得难堪的是,偏偏这个接受训斥的空当,江潮抱着刚收上来的英语作业走进了办公室。

“你不说话是不是?”班主任气愤地敲了敲桌子,“那我真的给你爸爸打电话了!”

“老师!”江潮突然走了过来,用和缓的语气说,“请再给程恩予一次机会吧。她之前成绩那么好,一下子掉这么多名次肯定不是因为实力,或许上次的作弊事件让她对考试产生了阴影,所以发挥失常了。从明天开始,我每天中午帮她补习,保证下次把成绩提上来。”

令恩予难以置信的是,班主任居然轻易听取了江潮的意见,放了她一马。后来她想通了,班主任的目的不过是让她提高成绩、提高班级升学率而已,找她爸爸过来也不见得有江潮这个补习老师有效。

走出办公室没多远,跟在江潮身后的恩予不自觉地说:“我不能接受补习。”

江潮转过身,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只是让你避免叫家长而已,还有……顺便找个理由每天中午跟你一起吃饭。”

恩予觉得不可思议:“你都不好奇为什么我的成绩会下降那么多吗?”

江潮边往前走,边说:“这个问题,明天中午一起吃饭时,我再告诉你。现在……”他抬手看看腕表:“还有一分钟就上课了,你不想因为迟到被英语老师罚站吧?”说着,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朝教室飞奔而去。

午后的风带着强烈的暖意,将恩予脸上的乱发全都吹开了,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她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

眯着眼睛望向江潮挺拔的背影时,她终于对曾经向他求助那件事感到释怀。

她曾怀疑,之前考英语时的那个纸团是江潮丢到自己桌下的,而后补习班拿回扣的事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所以即便后来他一次次对自己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她对他总是有所介怀。可是现在没有了。

她坚信,就算江潮真的拿到了回扣,他也绝不可能故意丢纸团陷害自己。

他不是传言中那样阴郁冷酷伪善的人。相反,他淡然如湖水,明朗如阳光,温暖如春风。他是她见过的最好最好的男孩子。

4

“妈妈去世那年,我成了大家眼中的自闭儿童。”

第二天中午,在学校后面杨柳依依的河畔,江潮如约回答了恩予之前的问题。但这个开场白,让她沉重得屏住了呼吸。

“但其实,我只是在打包回忆而已。”江潮的嘴边露出温暖的笑意,“妈妈为我织围巾的画面,叫我名字的声音,系着围裙做饭时的模样,陪我放风筝的午后,躺在病床上望着我的不舍表情,哼着歌打扫卫生、折叠衣服的时刻,和我一起吹生日蜡烛的夜晚,雨天牵住我手的温度……总之,我需要记住的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不敢分神,我要确保自己将这些珍贵的记忆全部刻进大脑里,永不忘记。

“可是,没有人理解我。老师、爸爸、同学们都叫我自闭症儿童,他们总是前来扰乱我,让我打开心扉,让我走出家门,让我与其他小朋友一起在公园里玩沙子。那时候我很痛苦,很烦躁,我厌恶被关怀和同情,对每个人都充满敌意。大概就像现在的你一样。”说着他转头对恩予笑了笑,“所以,我懂得在这种时候,理解是多么重要。我理解你所做的任何选择,哪怕是无缘无故放弃学习,我知道这是你发泄的方式,但是你要清楚,你得做好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的准备。比如,你可能真的会考不上大学,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恩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神悲伤地望着江潮:“我很感谢你的理解,也很感谢你能把这些事说给我听。但是你猜错了,我没有选择权。从出生以来,我就没有选择权了,妈妈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只要妈妈开心就好。”

江潮刚想说点儿什么安慰她,一阵强风袭来,松松地束在恩予马尾上的发圈突然滑落了下来,轻柔的发丝瞬间被风吹散,恩予轻轻抚开脸上的乱发,江潮有一瞬间看痴了,他伸手穿过她的长发,柔滑的触感让他的心突然出现了异样的悸动。

恩予害羞地别过头,用手拢起长发,重新束起马尾。

江潮轻轻叫她的名字:“程恩予……”

她束好头发,转头面对他。

他顿了顿,仿佛鼓足了勇气,才说:“即使你不能做任何选择,能不能答应我,永远别剪掉长发?”

恩予愣了一下,随后笑着点点头,轻柔的声音飘散在五月午后的暖风里,仿佛也染上了阳光般灿烂的温度。

她望着他,表情坚定:“江潮,以后再有人谣传你的过去,我会帮你反驳的。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当晚,准备入睡的恩予再度收到了妈妈的短信。

宝贝,成绩单出来了吗?

妈妈从没有如此亲昵地称呼过她,恩予的心里涌进一股暖流,她邀功一般地将成绩单拍下来,用彩信的形式发了过去。

很快,妈妈回复了消息: 做得好,宝贝。妈妈真的太开心了,相信不久后我们就能够见面了。但是现在,你还需要再为妈妈做一件事。

这是第一次,妈妈因为她考砸了而如此夸奖她。恩予有些不适应,但想到不久后就能和妈妈见面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于是她欣喜地回复: 只要妈妈能回来,让我做什么事都可以。

短信发送之后,门外刚好传来了钥匙转动锁扣的声音,是爸爸回来了。恩予放下手机走出去,思考着该怎样不动声色地跟爸爸分享这个好消息。

最近几天,爸爸放弃了继续寻找妈妈,她问过原因,他当时喝了酒,气急败坏地答道:“她要回来就自己回来,我什么都没做错,难道还要去求她回来?”

大人的自尊心以及夫妻之间的感情都是恩予不能理解的。但她想,没关系,她正在努力修复这个崩塌的家,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妈妈能够主动回来,她确信爸爸一定会原谅妈妈。

“爸,你又喝酒了!”恩予接过爸爸的外套帮他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皱着眉问。

爸爸点点头:“有应酬。你早点儿休息吧,我去洗澡了。”

“爸!”恩予忽然叫住他,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妈妈一定会回来的,她不会离开我们的。”

爸爸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恩予回到卧室,发现妈妈已经发来了第二条指示短信。她已经没有第一次那么紧张了,心中甚至多了一丝期待,会是什么呢?

这样想着,她滑开了手机屏幕,然后愣在了原地。

剪掉长发,越短越好。

5

这一次,恩予没有回复短信问询妈妈原因,因为问了也不会得到答复,反而会激怒她。她只能无条件服从,没有反驳的机会。

恩予思考了一整天,在去理发店之前,她决定先做一件事。她要想办法帮江潮澄清谣言。尽管他不在意,但她想要替他做件事。

白茹和江潮是初中校友,恩予想,关于江潮在以前学校里经历的事她应该最有发言权,不管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只要自己能说服她出面向大家解释,就一定能为江潮挽回形象。

于是,这天中午,恩予跟江潮谎称有事不能和他一起吃午饭,而后将白茹约在了校外的一家甜品店里。

恩予不擅长寒暄,在两人点的甜品上来之前就直入主题地说明了来意。没想到,白茹听完愣住了。

不是惊讶地愣住,是满脸惊恐地定格在了原地。

恩予有些不知所措地推了推她的胳膊,不明所以地问:“喂,你怎么了?”

然后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白茹哭了,她哭得非常伤心,无论恩予怎么安慰追问劝说,都无法阻止她汹涌的眼泪,直到最后,她哭着跑出了甜品店,将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恩予晾在了那里。

回校的路上,刚好经过从前她去过的那家书屋,恩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雨夜,白茹独自淋雨走在路上,她向江潮提议和白茹一起走,江潮非常干脆地拒绝了她。

再加上刚刚白茹的举动,这让恩予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她和江潮之间一定有问题!

挨过漫长的一下午,放学时,恩予向前跑了几步,将江潮拦在了去补习班的路上。

江潮疑惑地望着她:“有事?”

恩予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江潮不满地在她身后吵嚷:“大小姐,我补习要迟到了,你到底要宣布什么重大消息?”

穿过足球场,一直走到操场无人的角落,恩予才吞吞吐吐地问道:“你和白茹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几乎是一瞬间,江潮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他蹙紧眉头,语气冷厉地反问她:“你调查我?”

恩予摇头:“当然没有,我只是关心……”

“怪不得你把补习的名额让给了白茹。”江潮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是作为她给你情报的报酬吗?恩予,你真行啊!”

“你在胡说什么啊?”恩予难以置信,江潮怎么能这么诬陷她。

江潮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而后冷冷地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一天两次被人晾在原地,恩予懊恼地朝着江潮的背影,狠狠地踢飞了一脚泥。她真是多管闲事,明明是想帮忙的,结果搞得里外不是人。

她并不是一定要探听他们的过去,只不过,倘若白茹不肯帮忙,她想为江潮澄清谣言的心愿恐怕只能暂时搁浅了。但她不会放弃的,迟早有一天,她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对江潮的误解有多深。她希望所有人都因为错失这个优秀的朋友而感到遗憾懊悔。

她捋捋自己的马尾辫,江潮这家伙,刚刚都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走了。恩予有点儿担心,自己如果就这样默默剪掉长发,江潮会生气吗?

接着她又苦笑了一下,即使他会生气,她也非剪不可啊。她从来都没有违抗妈妈的权利,从前妈妈在身边的时候,她是她的提线木偶;现在,妈妈虽然不知行踪,却丝毫不影响她被操控的命运。

她成了被妈妈远程施咒的傀儡。

6

第二天一早,恩予顶着一头齐耳短发出现在教室的时候,班里立即炸开了锅。她迎着所有人惊诧的目光走到座位,稍稍侧头,就能看到江潮失望不解的眼神。

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能感受到后背那道属于江潮的目光,她知道他在等一个解释。可是,她能解释什么呢?就像突然让成绩下降到三十名以外一样,这些她必须遵循却无法得知原因的指示,是只有妈妈能够解答的题目。

可她现在连妈妈在哪里都不知道。

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上,恩予收到了妈妈的短信。

宝贝,给我看看你的新发型。

恩予将事先拍好的照片以彩信的形式发送过去,突然有种商品被验收的感觉。

太棒了!我女儿果然剪什么样的发型都好看。你那么听话,妈妈今天要给你一个奖励。放学后你来西郊的碧海公园,我在公园半山腰的凉亭里等你。

放学铃声敲响的前一秒钟,恩予收到了这则短信,而后,她顾不得激动欣喜,拔腿就往教室外面冲。

就要见到妈妈了,只要见到她,自己就可以央求她回家。恩予只顾朝前飞奔,完全没有听到江潮在她身后拼命喊她的声音。

眼睁睁看着程恩予坐上了一辆驶进站台的公交车,江潮懊恼地停了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他实在搞不懂,她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把头发剪了,难道是因为昨天自己跟她发了脾气,故意向他示威的吗?

幼稚!那么长的头发,程恩予怎么舍得!江潮气冲冲地抬起头,她乘坐的公交车正欲拐弯,看到车尾闪动的“89路”时,江潮诧异地扬起了眉毛。

89路车是开往西郊的,程恩予家在北郊,离那里很远,她为什么要坐这路车?刚刚看她跑得那么快,该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来不及多想,江潮便在下一辆89路公交车驶来之时,抬脚踏了上去。

上车之后,江潮才察觉到自己的盲目。他根本不知道程恩予会在哪一站下车,想了想,尽管有些拉不下脸,他还是主动发短信询问了她。

手机铃声响起,恩予看到了江潮的短信: 你在哪儿?

该不该告诉他实话?恩予犹豫了几秒钟,想到自己剪短头发惹得他一脸失望,为了将功补过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有事要去西郊碧海公园,你有事吗?

江潮没再回复,一路都在思忖,程恩予究竟要去那里做什么?他记得白茹家就在那附近,难道她是为了和白茹见面吗?攥攥拳头,江潮摇摇头挥去了这个念头,程恩予不是那种人,他应该信任她。

因为比程恩予多等了一班车,耽误了二十分钟,刚好就赶上了下班晚高峰,一路堵车,等江潮到达碧海公园时已经接近晚上八点半了。

公园所处位置偏僻,所以没什么人。茂密的竹林在昏暗的路灯下尤其显得张牙舞爪。

江潮越往里走,越觉得四周寂静得可怕。他一个大男生都觉得瘆得慌,程恩予肯定吓坏了。这样想着,他忙掏出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这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

江潮在公园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程恩予的身影,他想,或许自己来晚了,她早就离开了。他绕过一座小山,走向公园出口,忽然听到半山腰传来一声尖厉的呐喊:“抓小偷啊!”

是程恩予的声音,江潮抬头看到一个黑影正从山坡往下冲,拔腿便跑过去阻拦,他感觉脑海里有根弦猛地崩断了,全身的血液往上蹿,他以自己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奔到了小偷面前。

是个很年轻的男生,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大概是看到江潮丝毫没有退让的气势,他不想过多纠缠,闪身想要从旁逃脱。江潮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量,飞扑上去将小偷摁倒在地。

“让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江潮骑坐在小偷身上,一手死死摁住他的左肩,一手不断挥舞着拳头。

一拳、两拳……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只觉得怒火中烧,仿佛要将一腔愤怒都发泄出来,即便小偷哀求,也不肯停手。

恩予跑下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昏黄的路灯下,小偷被打得满脸是血,江潮嘴唇紧抿,表情阴郁得可怕,她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别打了,江潮,你会打死他的。别打了,来人啊!”

幸好公园管理员及时赶来拉开了江潮,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因为看小偷被打得那么严重,管理员主张报警,但小偷害怕被警察拘留,扔下恩予的手机和钱包,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虽然小偷很可恨,但江潮把人打得那么惨,管理员还是数落了他们一通才肯放他们走。

回去的路上,即便好几次看到江潮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恩予却仍旧没有给他机会。她刻意走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就连上了一辆很空的公交车,也故意选择了前面的单排座位。

她心里知道江潮是为了救自己才那么狠狠地教训小偷的,可是刚刚那一幕,他阴郁的表情让她觉得恐惧。

她需要静一静,好有时间把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江潮从回忆里拉出来覆盖今晚可怕的经历。

7

妈妈爽约,恩予非常担心,她总觉得妈妈出事了,魂不守舍地过了一天,一放学,她就决定继续去碧海公园等妈妈。她偏执地认为,既然妈妈曾经与她相约在那个地点,那她一定就在离碧海公园不远的地方。

但是今天,为了避免江潮跟来,放学时,她先是依照回家的路线上了公交车,而后又在半路换乘了89路,她现在实在没有办法以正常的状态面对他。更何况,她心里装的都是妈妈的安危,也确实没有心思向他问询昨晚失去理智的缘由。

担心再度遇到小偷,恩予这次没有跑去隐蔽的半山腰,而是选择了公园大门前的石凳坐了下来,这里是公园入口,倘若妈妈进来,或者妈妈从路边经过,她都能保证不错过。

可是两个小时过去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恩予也没有等到妈妈。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回家时,从公园门口经过的白茹叫住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诧异地问,“这里不是离你家很远吗?”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恩予随口应道:“我到这儿来跟一个朋友碰面。你呢?怎么会在这儿?”

“我家就在这里呀!”白茹伸手向前指了指,“就是那个小区。”

恩予不想多聊,打算开口道别时,白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恩予,我是看你让给我补习名额,对我那么好才跟你说的。你要当心江潮,不要被他的表象所欺骗,你根本想象不到他有多危险。”

在恩予的追问下,白茹终于说出了她之前不愿谈及的那段往事……

初三下学期,她曾在操场上捡到了江潮的一块手表,好心还给他时,他却一口咬定她是小偷,甚至恶意地在整个学校里将此事传开,最后白茹承受不了指责,休学在家自学了最后的课程,考进了眼下的高中。

“真没想到冤家路窄。”白茹苦笑着说,“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谁知道他竟然又转学了过来。”她上前抓住恩予的手,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关于江潮的传言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离他远一点儿。”

回家的公交车上,这些话不断萦绕在耳旁,恩予烦躁地将头抵在前座的椅背上,她心里知道自己不该相信白茹的片面之词,但是昨晚殴打小偷的江潮和刚刚白茹所说的那个危险的江潮重合在了一起。

尽管不想承认,但她还是动摇了,第一次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个论点再次浮现了出来:难道江潮对她一直以来的帮助,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作为戏弄她的把柄吗?

难道,他所表现出来的友爱和真诚都是假的吗?

8

连续三天,恩予都坚持下午放学后去碧海公园,她刻意回避江潮,对他失落的神情视而不见,试图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寻找妈妈这件事情上。

这天傍晚,她刚坐上公交车不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妈妈发来的短信。她终于有消息了。恩予快速滑开屏幕,看到的竟是让她更为激动的内容:

宝贝你在哪儿?我现在在你们班的教室。我回来了。

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公交车还没有到站,可恩予一刻也等不及了。她拼命挤到司机旁边,央求他让自己下车。然后一路飞奔回到了学校。

妈妈离开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段强制性的分离,让恩予终于再没办法否认,她很爱妈妈,很想念她。

倘若不是有这些短信的支撑,她恐怕都没办法这么勇敢地继续生活。她不再追究妈妈对自己的严苛埋怨了,以后,她会把这些情绪理解为妈妈对自己的特殊的爱。她要好好和她相处。一定。

怀着这样强烈的思念,恩予推开了教室的门,可是里面空无一人。

妈妈呢?难道因为等得太久先回家了吗?恩予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确认一下。

手机接通了,奇怪的是,妈妈的手机铃声在教室里响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循着铃声走到了一处课桌前,她伸手掀开桌板,就看到了妈妈的手机,以及旁边写着江潮名字的英语课本。

被骗了!恩予难以置信。

原来这些天用妈妈的手机给自己发短信,指使自己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的人居然是江潮?

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提着一桶水的江潮走了进来,看到她,他惊喜得扬起了嘴角:“你怎么没回家?特意来找我的吗?”

恩予没有搭话,现在看到江潮的笑容只让她觉得恶心。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抬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江潮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恩予哭了起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好像下一秒就要世界末日了一般,她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冒充我妈妈?为什么要捉弄我?”

江潮一脸茫然地摇摇头:“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证据确凿,居然还不承认,恩予恼怒地狠狠地推了一把江潮,越过他跑出了教室。

她哭了整整一路,直到走进家门,情绪才平静了下来。她将自己锁进卧室,打开了妈妈的手机。

收件箱里的每一条短信都是她发送的,那些含着欣喜、保证、激动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大大的嘲笑。恩予猜测着江潮看到自己这些短信的得意表情,痛苦得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可是,妈妈又不认识江潮,她的手机怎么会在江潮手里?难道江潮知道妈妈的行踪?恩予来不及多想,立即打电话给江潮确认。

哪知道他竟十分冷漠地答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妈妈的手机我也从没有见到过。”末了他用有些痛心的语气问她:“程恩予,你不是信任我吗?”

气急之下,恩予失控地撂了狠话:“你这样的烂人,有什么资格得到我的信任?”

接着,听筒里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像是有东西砸在了玻璃上,而后电话被挂断了。

她不甘心地再次拨打江潮的电话,对方关机了。恩予恼怒地将自己的手机丢进抽屉,而后再度拿起妈妈的手机,试图从里面寻找到一丝蛛丝马迹。真的被她找到了,妈妈在手机备忘录里给她写了一封信。

她在信中说自己实在受不了眼下毫无成就感的生活,所以决定自私离开,她应聘到了一家外地的企业,她一定要把曾经搁浅的梦想实现,不然终生都会不甘心。

但是因为担心他们的挽留和劝导会让自己心软,所以才决绝地选择了不告而别。希望女儿和丈夫能够理解。两年的时间,她只需要两年的时间,两年以后,无论成败,她都会回来。

原来是这样。恩予双手捂住脸颊,任凭眼泪透过指缝向外涌。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恩予深感绝望,妈妈的离开让爸爸陷入极度颓丧的状态,家庭支离破碎,眼下的生活一片糟糕,根本看不到未来。

两年那么漫长。她和爸爸要怎样才能支撑走过?

两年以后,妈妈又怎能确定爸爸会再度接受她?万一这个家彻底崩塌了,他们每个人又该何去何从? RYoQPk3CtsvZbiFIr+qBgZw00vPXxWXNAF0AOxxggyHgCFag18GbTYEBKaAnFPX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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