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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满忽然不想就这么走了。
她还靠在温理怀里，七月的酷暑，甚至手脚冰凉。前一刻只想擦肩而过，继续做一辈子的不熟悉的陌生人，但就在听见王灵这句话后，忽然推翻了之前所有想要去做的决定。
凭什么呢？
被人指指点点莫名被泼脏水的事情，她从来不接受，而在她心里一直是霁月清风的代表的温理，她也不允许有任何人这样污蔑他。
周满停了下来。
温理感觉到她的动作，没问缘由，却也随着周满的脚步停下来。
“怎么了？还是很不舒服吗？”温理完全没理会刚才有人在自己耳边说什么，他现在眼神几乎全都在周满一个人身上。
周满摇头，按着温理跟自己截然不同的温暖的掌心，慢慢从温理半揽着自己的那个怀里退出来，一点一点强迫自己双腿站直站稳，挺直了背脊，眼神扫过站在树荫下来的母子。
“阿姨，你暗讽的本事不太好。”周满微笑着说。
头顶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给人一种苍白的脆弱感。
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到让人不敢直视，目之所及，妍媸毕露。
王灵听着这话不由有些意外，已经很多年不曾有人敢这样当着她的面儿找茬让她不痛快，而眼前的还是一个小姑娘。
像是觉得在这里跟周满争吵显得有失身份一般，王灵选择装作没听见周满在说什么，只是跟身边的魏宇涛道：“走吧，都是不重要的人，你在这里吵个什么劲儿？有失水准。”
魏宇涛看了看周满，又看了看自己母亲，总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好，但王灵再催促时，他来不及说什么，只好跟上王灵，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我也觉得跟你这样的人讲话挺有失水准的，不过阿姨你觉得重要的人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有钱人对你来说，就是重要的人？”周满言词犀利，看着前方不远处王灵显得优雅纤细的背影讽刺问。
如今在她的眼里，哪里真的有王灵的背影？在这瞬间，在周满的眼前，浮现的是在茶园里弯着腰视察着茶树的周父，十年如一日又当爹又当妈的父亲。
周满这句话，无异于是在主动挑衅。
温理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拦，只是不动声色将周满放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些。
“周满！”
最先暴怒的人是魏宇涛。
魏宇涛在听见周满那句赤裸裸的讽刺的“是不是有钱人对你来说就是重要的人”时，不由怒了。
谁都不可以辱骂他的母亲。
“你嘴巴放干净点！”魏宇涛转过身，凶巴巴开口，“别意外温理能护着你，你就觉得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魏宇涛此刻背对着王灵，他没有看见就在刚才，自己喊出周满的名字的那一瞬间，站在他背后的王灵脸色忽然变了变。
周满失笑，那在先前有些失了血色的薄薄的双唇抿了抿，“你能把我怎么样？”
魏宇涛捏了捏拳头。
“打架？”周满脸上仍旧挂着笑，似乎这并不能威胁到她，一点看不出来有放在心上。
今天召开家长会，学校也不要求学生统一着装穿校服。周满穿着黑色的连体裤，细胳膊细腿儿让人一天就能看穿她是有多瘦削单薄。可就是这样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在反问完魏宇涛后，脸上出现一抹奇异的笑，又道：“你今天可以试试，看谁弄死谁？”
魏宇涛：“……”
周满将目光从魏宇涛身上挪开，放在他身后的王灵脸上，“反正，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不知道如果你这个便宜儿子真出了什么问题，你这个当后妈的，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过得这么好？”
温理听见这里时，一直肃着的脸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他微微拧眉，“周满。”
但周满置若罔闻。
王灵终于从魏宇涛身后走出来，她先前在听见周满名字的那瞬间神情变化像是错觉，在这一刹那已经恢复如常，一如当年在银幕上那个获得了不少粉丝喜爱的演员，演技一流。
“你是周满？”
周满点头，“听过我名字吗？”
王灵避开她的问题没有回答，“你现在的行为，可以算是寻衅滋事。”
温理忽然笑了一声，有些突兀地落进了在场的几人的耳朵里。
连同周满在内的人都朝着他看了去。
温理从从容容地将周满朝自己身边拉了拉，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周满前面，“寻衅滋事这个理由，很耳熟。但如果就凭着阿姨你的一张嘴，就说我们寻衅滋事，还面对着魏宇涛，你觉得走出这里，会有多少人相信？
“先不说魏宇涛平常的表现怎么样，就只是说我和周满，我想学校应该不会相信两个年级前三的学生挑衅一个年级排名倒数的学生吧？毕竟，我们有挑衅的必要吗？”
温理反驳起来，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毒舌。
如果不是时机不太对，周满差点要笑出来。
魏宇涛听了一张脸都要气绿，可是偏偏他听着温理的话，还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半天不知道怎么反驳。
“哦对了，阿姨你可能还不清楚，魏宇涛就只是在我手里被记过通报批评的次数，两只手不一定都能数的过来。所以，我很担心您真出去一同胡说八道，到最后反而把自己给绕进去，栽了就可不太好，您说是吗？”温理言笑晏晏道。
王灵：“……”
魏宇涛：“……”
周满想给温理竖起大拇指，相比起来，她的段位还真是太低了，一冲动想发疯，哪里比得上温理这样的杀人不见血，甚至不用自己动刀，就能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现在学生的嘴巴倒是很厉害。”王灵说。
“主要是脑子转得快，如果您深入了解我，不这么片面的话，也知道我脑子更厉害。还有一点我需要解释一下，我人前是什么样子，人后也是什么样子。比如，我人前就是学习榜样，人后我遇见身体不舒服的同学，当然也要施以援手，把榜样进行到底。我想，作为我身边这个女生的同桌，每天朝夕相对，我也很了解她，她来学校也不是混日子的，毕竟如果混日子都能入年纪排名前三，那不混日子还在前三之外的众多同窗，不是应该羞愤到自尽？”温理温和问道。
王灵没再接话。
周满直接笑出声，懒得在王灵面前掩饰。
魏宇涛从小很是尊敬王灵，小时候家中都是保姆照顾他，如果不是王灵的到来，可能他都不知道一个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王灵从演艺圈退出回归到家庭，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跟亲妈都没什么两样。现在听见温理和周满的话，不顾王灵的阻拦，直接冲了上来。
“温理你给我闭嘴！”魏宇涛一边喊着一边作势上前要揪住温理的衣领，任何对自己母亲冒犯的言词，都是在挑战他的底线。
即便是从前他还觉得温理和周满看起来很不错，但那些好感也就止步于今天。
周满只感到温理将握着自己的手松开，然后她就被人推开。
“魏宇涛！你敢动他试试！”周满情急之下大喊，温理这人平常是挺骄狂，可如果动起手来，周满是真怕……
但就在周满这话喊出来的同时，魏宇涛那只高高悬空的手就被人给拿捏住了，再也进不了半步。
而的那只手的主人，便是温理。
周满：“……”
魏宇涛作为当事人，现在也愣住，看着那只修长有棱骨紧紧拽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温理？”
温理神情平淡，“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吗？就算是不做副主席，你能拿我怎么办？”
魏宇涛：“？？”
他还真是不记得。
只有这时候被温理挡在身后的周满知道，温理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因为当初贺成修离开校队，而温理离开学生会时，她打趣的话。
没想到这个疯子在这时候来证实，周满一时间不知道是感慨多一点还是无语多一点。
温理现在心情不错，他看了魏宇涛一眼，很快把人甩开。
“动口不行，动手也不行，难怪不行。”
“周满，这就是你家里人教你的怎么跟长辈讲话吗？”王灵目光掠过温理，看着周满直接问。
温理刚想开口，他现在隐隐约约心底有了个不确定的猜想，就因为这个猜想，他不想再让周满跟眼前的女人讲话。
可周满已经先一步察觉到他的好意，周满主动伸手扯了扯温理的衣服，轻微摇头，然后站出去，直面着对面的看起来比照片里陌生了太多的妇人，开口仿若自嘲说：“可能是从小没娘吧，我爸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太辛苦。不过，您现在这教育的姿态，是用什么身份？”
王灵：“长辈。”
“那可真不巧，你还不配。”周满笑眯眯说。
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温理拉住，从后者掌心里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好像成了她背后坚定有力的支撑。让她不再害怕，也不再感到寒冷。
王灵不知道周满会对自己报着这么大的恶意，她眉头一皱，“周满。”
“嗯，我听着。”周满哪能听不出来王灵语气里暗含的警告，可是好笑的是，如果这时候王灵承认她的身份，那自己自然无话可说。但现实是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她的这位从前将她抛弃的母亲，也不愿意承认她的身份。
“你现在这样，对得起你家里长辈的培养吗？”王灵被周满这副颇有些油盐不进的样子弄得有点头疼。
可是王灵不知道的是周满最受不了的便是她这样从来没有履行过一点家长的义务，却还妄想教导的人。
听见王灵再一次提到自己父亲，周满没了好脸色，冷着眼看着对面的人，奚落反问：“您认识我爸爸吗？”
她是故意的，故意提出这样答案明显的问题，又故意想要看王灵出丑。她知道一个“好母亲”是不会想要在自己儿子心里留下什么污点，周满笃定了王灵不可能在现在，在魏宇涛面前跟自己翻脸。
果然，王灵摇头了，“不认识，只是同为家长，我想……”
“你想什么我不想知道，就算是家长你也不是我的家长，想要鸠占鹊巢越俎代庖带教育我，这辈子你都没机会。”周满说。
这话说完后，周满不管王灵到底有没有反应过来，在转身时，只是将那只一直不曾放开自己的手握得更紧了点，“我们走。”她说。
“都听你的。”
温理的声音落在周满心上，周满忽然觉得压在心底那些被命运嫌弃的阴霾，被吹散。
剩余的那一段安静的小路上，温理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消散。而周满虽然在跟王灵的较量中占了上风，但仍旧沉浸着没回神，没能发现自己如今跟温理已经手拉着手走了这么长的路。
等快要到教学楼时，周满恍然，盯着自己和温理握在一起的手，沉默。
温理很快松开，低咳一声：“要不要去喝点水？这时候家长会应该快开始了，我们去教室也没什么意义。”
周满点头，想到贺成修跟在贺叔身边，的确也没自己什么事，于是跟在温理身旁一同朝小卖部走去，“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
“没有，如果你心里现在不舒服，想说，我就听着，只是听着。”温理说。
他没兴趣知道别人的秘密，秘密两个字在他看来跟麻烦也没什么差别。但如果这是周满的秘密，是周满的麻烦，他不介意破开自己的规矩，就算是知道前面是麻烦，也不介意。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周满的确是有很多话想说，那天在面对贺成修的时候，她却始终说不出口。可是在遇见温理，后者身上仿佛是有一种魔力一般，明明平常斗得鸡飞狗跳，但安静下来，身上那种沉静，让人觉得可靠又踏实。
温理忽然一笑，低头凑近看着周满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因为今天有人让我高兴，我也回报一二？”
周满：“？”
她怎么不知道？
“我还不知道原来我们周女侠有朝一日还敢跟魏宇涛正面动手，怎么的？如果今天我真制不住魏宇涛，你要怎么样？”温理话里调笑的意思很明显，那双眼眸却变得深深沉沉，让被他看着的人不由也跟着心头一颤。
周满率先错开跟温理交接的目光，仰头像是在看天，“肯定是跑啊！”
身边的人笑出声。
周满脸上烫得慌，声音微微拔高：“不然呢？难道我明知道我打不过他还要硬拼吗？”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温理“好意”提醒，“当时我想想，我记得周女侠那可是气势十足，说……”
后面那句周满的原话温理还没讲出来，猛然一下就被人捂住了嘴。
周满想跺脚，脸上难得出现无措和羞赧，“温理，你够了！”
温理没挣开周满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如今唯一还露出来的一双眼睛里满是笑意，还像是示弱一般冲着周满眨了眨。
周满：“……”
耳边已经没了温理讲话的声音，但耳根和脸颊上的温度好像没那么容易降下去。
好半晌，温理的声音连同着一瓶还冒着冷气的矿泉水一同抵达周满跟前——
“还挺高兴的。”
周满反应了两秒，明白他的意思后，抡了抡手里的瓶子，“得意不行啊你？”
温理点头。
周满倏然笑了笑，没别的缘由，她就是发现好像经过温理的打岔，心情也不是那么糟糕。
“你今天胆子很大，不是一向都是温和待人的副主席吗？今天你可是在家长面前露出马脚了，我听说学校还有家委会，说不定今天晚上你的名字就要在他们的群里刷屏。”周满狭促说，“好名声毁于一旦。”
温理：“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
周满：“……”
这理直气壮得还真是够坦然。
“我可没说过我脾气好，我哪里露出马脚？世上断没有只有忍气吞声的道理，都被含沙射影内涵，我怎么就不能张嘴辩驳？再说家委会，我又不在乎。”温理说，依旧是那让对手听了肯定会恨得牙痒痒的调子：“你觉得学校可能把一个年级第一的人弄出去教训吗？就为了一个倒数第一？除非学校的领导是傻了。 ”
周满：“……”
够狂，可她也不得不承认，温理是真够有本。
“不说我，你呢？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你刚才那样子你是没看见，真有点吓人。”温理说。
周满眼神一暗，扯着腰间的松紧，“我怎么了？”
她努力将这话问得风轻云淡，装不在意，唯有心头悬挂蒙上尘叫难过的疙瘩在风中飘摇。
温理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又绕了回去，再开口时已是换了模样：“那样子像是去杀人，我觉得你可以去看看是不是有狂躁症，我怕得很。”
说着，温理还缩了缩自己的肩膀。
这动作原本看起来就怂里怂气，被长手长脚的温理做出来时，更是多了几分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