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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父这建议一提出来，头一个反对的就是何慧女士。
“不行！我看最近这段时间公司还很忙，不然你还是回公司，我去开家长会好了。”何慧女士在做家长的第十七年来，第一次表现得这么积极主动。
哪知道一向以公司事情最重的贺父连连摇头，语重心长道：“还是我去吧，你辛苦了，就在家里休息。”
何慧女士：“……”
可能现在心里最不是滋味的人就是已经被父母当做了一团空气，完全没有得到一个眼神的贺成修。
从前自己的家长会家里从来都是避之不及，父母相互推阻，恨不得用一个表格来来分配他的家长会。
“没必要吧，就为了这么个每年都有的家长会，你们如果都没有时间的话，那就算了吧。”贺成修给出一个馊主意。
不然怎么说这是馊主意呢？贺成修的话刚出口，顿时就被两个大人骂的狗血淋头。
“怎么可能没时间？你以为是给你这个倒数第一开家长吗？”
“那是家长会吗？当满满的家长，这是表彰大会！人家满满能跟你一样吗？”
父母双方同时开口，贺成修默默低头，算了，他现在觉得做一个隐形人挺好的。
自从周满来了，他在家都是被比较的那一个，非常成功地让父母心里坚定了“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的信念。
他现在就只是一件货，贺成修毫不怀疑如果可以扔掉的话，自己已经被扫地出门……
垂头丧气回到三楼，贺成修发现周满并没有关门。
他想着楼下父母还为了周满争着去家长会的事闹得不可开交，于是走到周满房间门口，打算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咚咚——”
当敲门声传来时，周满飞快将手里的东西扣在桌面上，再回头。
“是你啊，进吧。”周满坐在书桌前说。
贺成修敏锐地察觉到周满眼睛红了，他快步走去，一手按在周满的椅背上，一手抬着她的下颔，“你哭了？”
说起来周满来到他家里这么长时间，贺成修可从来没见过周满流泪。
现在这情况，搞得他一时间都有些慌乱。
周满没有哭，只是眼眶红了。
“有事？”周满问，随即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拍下了贺成修抬着自己下颔的那只手。
贺成修有些讪讪摸了摸头，“就是家长会的事，你别担心，我爸妈现在这就在楼下抢着要去给你开家长会……”
周满没吭声，就在贺成修以为她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你以为我是因为没人给我开家长会难过？”周满问。
“难道不是？”
周满：“……不是。”
贺成修：“……”好像今天一晚上的担心都是瞎担心。
周满将桌上那张倒扣放着的照片拿起来，平放在桌上，指着开口说：“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有的人宁愿不要自己的孩子，也要去做别人的后妈。”
照片上，不难看出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幼小的孩童被一个年轻的女人抱在怀里，而站在年轻女人身边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即便是十几年前的快褪色的老照片，也不难看出来女人容貌妍丽，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还有点让人觉得眼熟。
周满这话，像是一场雨，将走在路上没有打伞的贺成修当头一冷，毫无防备被淋了一脸，清醒着却是愣得无法反应过来，站在原地，宛如失语。
贺成修这样木讷的模样，周满仿佛没看见，也不生气，只是摸了摸相片已经泛毛的边缘，像是最后一点耐心和隐忍耗尽了一般，“嘶啦”的一声，那张老旧的照片一分为二，再也拼凑不齐。
“我想过很多场景，就算是听见过风声，但还是可以很好地自欺欺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周满问。
这房间里只有她和贺成修两人，可是贺成修却不觉得现在周满真是在对着自己说。
与其说周满在问自己，不如说周满只是在自问自答。
贺成修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但在看着周满灰心丧气的脸，脚下就像是生根了一般，“你……”
周满忽然抬头，冲着贺成修露出一个笑容，像是随手一般，直接将照片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算了，我没事，你还是好好想想这一次的成绩你要怎么跟家里交代吧？”
说着，周满伸手推着贺成修的肩头，把后者推出门。
她自己挡在门口，脸上的表情让人一点都看不出来就在前一刻她还红过眼，“我真没事。”周满说。
她这样一再强调，贺成修倒是觉得如果自己还穷追不舍，无异于再在她伤口上撒盐，强迫她回忆那些不想回忆的过往，干脆闭嘴，只是伸手在周满脑袋上拍了拍，“嗯，没事，现在你也是有娘家的人，真要是被欺负，我也能帮你欺负回去！”
这话听得周满眼中的笑意真切了好几分，“哦，知道了。”
周满关上门，站在垃圾桶旁，看着已经被撕碎的照片的残骸，静默着。
她想从自己记事以来到现在已经十多年，早就该释然。
家长会那日，贺父最后争夺到给周满去开家长会的权利，一脸喜庆地开车载着周满和贺成修两人去国礼高中。
学校惯于张贴“红榜”，每次考试不仅仅会在班级的公告栏里张贴排名表，还会在教学楼下公示全年级的排名情况。
这举动在贺成修看来，简直就是缺了大德、夺笋！
往日贺父都是直接略过，他压根就不需要看，也知道从最尾巴的排名就能一眼看到贺成修的名字。但这一次，贺父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差不多都是学生家长在里面，他也不嫌弃人多吵杂，也挤了进去。
贺成修一直以为他这爹是沉着稳重的，在家也是寡言少语，但每次提出意见都一针见血，从来不爱凑热闹。
但这十七年的印象也就止步于今日。
当贺成修看见自己亲爹穿着一身高定的西服，在七月的盛夏，大有拼了命也要朝着成绩榜前挤去的架势，目瞪口呆。
人群里闹嚷嚷的，但作为亲儿子，贺成修还是杂乱鼎沸的人声中寻觅到属于自己亲爹的几句带着喜气十足的声音——
“哎哟，也不知道这学校叫周满的人多不多。”
“周满啊，我闺女，我看看……平常在家也不太说话，每次出成绩也不在家说，还要我这个当爹的自己来找……估计考得不咋样。”
“我看看呐，这是我姑娘的名字吗？年纪第三？不是吧？会不会重名？”
……
贺成修觉得自己已经听不下去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亲爹原来还是这么一个浮夸的人，演技简直不忍直视，偏偏演戏的人还乐在其中，一张脸在太阳下烘烤得通红，也毫不在意。
甚至贺成修一点也不怀疑，他爹那句是“周满亲爹”说得非常开心，恨不得让周满叫贺满，而他这个充话费送的便宜儿子爱滚哪儿就滚哪儿。
周满是在校门口遇见温理就没跟在贺成修和贺父身边。
“刚才那位？”周满还在回忆着自己刚见到温理时，站在后者身旁的年轻男子，总觉得有些眼熟。
温理拉着走到学校另一条通往教学楼的小径，“你想认识？”
周满：“……”这是什么话？“是你家长？”
她这不是想着先前跟温理有过一番关于家长会的“慰藉”吗？今天贺叔叔来给她开家长会，万一温理家里长辈没有来，她是赶着上来安慰，哪里想到温理居然真带了家长来开家长会。
温理“嗯”了声，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并不是特别愉快，像是墨蓝的夜色中的月宫，处处透着凉意。
温理就知道自家小叔叔那张脸就是祸端，引人瞩目的脸，那可不就是祸端？现在可好了，把周满这丫头也迷得晕头转向，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周满好奇询问一个人身份。
这可真是冤枉死周满了。
“哦。”周满点点头。
两人之间遂无言。
最后到底是温理少了一份耐性，忍不住问：“你关心他做什么？”
“关心？”周满茫然，她什么时候关心温理的家长？“我只是我想说贺叔叔来给我开家长会，我不知道你家里人今天到底会不会来……”
温理听着周满的解释，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原本那冷淡的眼眸也从广寒宫到了阳春三月的扬州，被吹满一地的桃花卷起侵占。
“哦，你是想关心我？”温理咂摸出来周满的心思，不由挑明。
周满：“……”
她不知道怎么自己的好意在温理这里凭空多了几分暧昧。
在口舌之争上，她不及温理。没能飞快反驳，只能飞快挪开目光。
温理好笑地看着身边少年渐红的耳垂，盛夏的天，周满的丸子头倒是给他行了方便。
小径静谧，温理正想着再打趣两句，忽然感觉到身边的人一僵。
前方传来交谈声。
周满曾经想，就算是在一个学校又怎么样，家长会只有半天时间，她和魏宇涛的班级甚至都不在一个楼层，怎么会那么巧合地相遇？
而且，就算是真遇见了，她不过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改头换面的陌生人，她又有什么需要紧张和不安？
心里的那点愤恨，早就连同着十多年来的期盼希冀一并消磨，将名为渴求的这一块尖锐有棱角的山石磨得圆润光滑，就算是放进心里，也不会再被不听话的边角扎得血肉模糊。
但也就是想象。
她高估了自己的大度。
在连通着一食堂的小径上，周满和魏宇涛母子两人不期而遇。
周满知道，她没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装作跟陌生人萍水相逢。
王灵应该是不认识她的，周满想。
她刚才看见对方朝自己和温理的方向看了眼，就只是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没有一点波动，是陌生人应有的模样。
可是她却是做不到那么从容，周满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像是在这一瞥之间凝固冻结，周身宛至冰窖。
“周满？”温理在她耳边小声喊道。
周满紧抿着唇，她是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让人发现她在牙齿都在颤抖。
如果不是王灵那样陌生的一眼，周满想，是不是自己并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可种种假设，也只是虚无毫无意义的假设。
温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满一下变得僵硬怪异，但在看见周满的脸色时，温理做出的一个平常都不会的举动。
少男的手环过了女孩子的肩头，半揽着对方朝前走去。
这动作过于亲密，向来坚守距离的温理从来没考虑过有朝一日，自己主动找麻烦。
怀中清香扑鼻，温理却没怎么注意。当他伸手放在周满肩头时，才意识到周满正在轻颤。
前一瞬间都还好好的人，现在忽然变得奇怪。温理找不到除了遇见魏宇涛之外的第二个解释，因此在抬头看向魏宇涛时，那眼神都变得隐隐地不友善。
魏宇涛当然也发现了周满和温理，不过他是半点不知道此刻周满犹如见了仇人的心情，还觉得自己再一次撞破了学神之间的爱情。
碍于王灵在自己身边，魏宇涛也不敢太造次，眼神带着调笑看着温理，忍住了嗓子眼里的那一记口哨。
只不过这位纨绔大少爷的调笑换来的是意想不到的冷眼，顿觉有些不满。
见温理一副没想跟自己打招呼的模样，魏宇涛逆反心起，也没听王灵在他耳边絮叨着暑假去新加坡的事，冲着温理喊了一嗓子：“喂，老温！”
魏宇涛这人就这样，越是看见别人嫌弃，他越是要凑上去。换做一般人，真能气死。
温理冷不丁被他砸了一句“老温”，果然那双淡色的眼眸里划过不满，皱着眉纠正，语气嫌弃：“我们不熟。”
魏宇涛乐了，现在可是暑假，温理是怎么都管不到自己头上，想到能在温理面前撒野，还不会被记过，魏宇涛忍不住有点兴奋。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家长眼皮子底下谈恋爱？厉害厉害！不过她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啊？”魏宇涛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理感觉到自己腰间的衣服这时候被怀中的人拽住了，还很紧。
下一瞬，温理眼里的冷淡更甚，他甚至没抬头，说出来的话跟往常大相径庭，“你在放什么狗屁？”
“你！”魏宇涛接二连三在他这里碰壁，加上早之前因为一起考试的关系，他还觉得自己跟周满算是朋友，结果现在温理不理会自己，周满也一声不吭，魏宇涛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你还当自己是学生会副主席喃？当这一套背后一套你不累啊？我看着都替你累，你不会好好跟我说话吗？”
温理眼神一凌，似有豪光冰亮，正预开口说什么，刚开始一直在魏宇涛身边的王灵已经先开口。
“小涛，够了。”
温理微微抬眸，同时耳边又落下来一道相同的声音。
“你爸爸让你在学校学好，不是来混日子的。”王灵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