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教授走了以后,柯兹尼雪夫对弟弟说:
“很高兴你来。要住些日子吧?庄子上情形怎样?”
列文知道哥哥对庄子上的事不太感兴趣,他这样问只是出于客套,所以列文就只是说了说卖小麦和金钱方面的一些事。
列文本想对哥哥说说自己打算结婚,并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他甚至为此下了极大的决心;可是他一见到哥哥,听了他和教授的谈话,随后又听到哥哥问起庄子上的事(他们母亲的田产还没有分,所以列文掌管着两房田产)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口气,就感到,不知为什么他不能跟哥哥谈自己的结婚打算了。他觉得,哥哥看待这件事,不会像他希望的那样。
“哦,你们那儿的地方自治会的情形呢,怎么样?”柯兹尼雪夫问。他对地方自治会很感兴趣,认为地方自治会有很大作用。
“我实在不知道……”
“怎么?你不是地方自治会议员吗?”
“不,已经不是议员了;我退出了。”列文说,“我再也不出席会议了。”
“真可惜!”柯兹尼雪夫皱起眉头低声说。
列文为了表白,讲起地方自治会会议上的情形。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呀!”柯兹尼雪夫打断他的话说,“我们俄国人总是这样的。能看到自己的缺陷,这也许是我们好的特点;可是我们往往言过其实,我们把讽刺挖苦当作开心的事,讽刺挖苦的话天天挂在舌头上。我只对你说一点,如果让其他欧洲国家的人,比如德国人、英国人,实行像我们的地方自治这样的制度,他们准会利用这种制度培育出自由的风气,可是我们却只是嘲笑嘲笑罢了。”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列文负疚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尝试。我也诚心诚意地试过了。我无能为力。力不从心。”
“不是力不从心。”柯兹尼雪夫说,“你对事情的看法不对。”
“也许是这样。”列文沮丧地回答说。
“你知道吗,尼古拉弟弟又到这儿来了。”
尼古拉是列文的亲哥哥,是柯兹尼雪夫的异父同母弟弟,是一个完全堕落了的人,把自己的大部分产业都挥霍掉了,经常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和兄弟们都闹翻了。
“你说什么?”列文恐惧地叫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普罗科菲在街上见过他。”
“就在这儿,在莫斯科吗?他在哪儿?你知道吗?”列文霍地站起来,就好像马上要去找他。
“我悔不该把这事告诉你。”柯兹尼雪夫看到小弟激动的样子,摇摇头说,“我叫人打听到他住的地方,替他还清了欠特鲁宾的债,把借据给他送去。瞧,这就是他给我的回答。”
柯兹尼雪夫从吸墨纸底下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弟弟。
列文看了看这张用古怪而熟悉的笔迹写成的字条:“我恳求你们不要打扰我吧。这是我对我亲爱的兄弟们的唯一要求。尼古拉·列文。”
列文看完字条,没有抬头,手里拿着字条站在柯兹尼雪夫面前。
他想从此忘记这个不幸的哥哥,又意识到这样是很卑劣的,这两种想法在心中搏斗着。
“他显然是想侮辱我。”柯兹尼雪夫继续说,“可是他侮辱不了我,我是一心想帮助他,可是我知道,这是无能为力的。”
“是的,是的。”列文连声说,“我理解和珍视你对他的态度;不过我还是去看看他。”
“你要是想去,就去吧,不过我劝你不要去。”柯兹尼雪夫说,“就是说,在我这方面,我没有什么怕的,他无法挑唆你来跟我闹;但是对于你来说,我劝你最好不去。没法子帮助他。不过,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也许,没办法帮助他,但我觉得,尤其在这种时候……哦,这不相干……我觉得,于心不安。”
“哦,这我不懂。”柯兹尼雪夫说,“我只懂得了一点。”他补充说,“那就是忍让的教训。自从尼古拉弟弟变成这个样子以后,我对待所谓卑劣行为的态度就不同了,就姑息起来……你知道,他干了些什么呀……”
“啊,这真可怕,太可怕了!”列文连声说。
列文向柯兹尼雪夫的仆人问清了尼古拉的地址以后,就准备马上去找他,但又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改到下午再去。首先必须办过这次来莫斯科要办的事情,才能有平静的心境。他离开哥哥家,就来到奥布朗斯基的官府,打听了一下谢尔巴茨基家的情形,前往他听说可以找到吉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