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成彬走出林府时,感觉莫名其妙,前一刻还言笑晏晏的林尚书,去看了一趟嫡女,回来后就冷了脸……
自入京以来,从未受过冷遇的男子失笑一声,林府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
他看一眼天色,准备去闻晏那里用晚膳,走到林府后院时,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男人眼中染了薄怒,看向泼水的林府扈从冬至。
冬至也没想到开门泼洗菜水,会泼了路人一身,观路人衣着,非富即贵的,他可惹不起,于是笑呵呵走上前,掏出抹布为他擦拭,嘴里一劲儿道歉。
闻成彬避开他拿抹布的手,知他是无心的,没打算追究。
冬至怕他着凉,日后赖上自己,遂道:“爷要不嫌弃,进府换身衣裳再赶路吧。”
这个样子的确不方便在街上行走,闻成彬没多想,随冬至进了林府的后院。
冬至本来想带他去前院的倒坐房,可去往倒坐房势必会途径主院,要让老爷知道,又该骂他毛毛躁躁了。
“爷在此等候,小的去去就来。”冬至把他安置在后院的柴房里,小跑着去前院拿衣裳。
闻成彬很久没进过柴房了,觉得有股子发霉的味道,走向窗前,开窗通风,倏然瞥见后罩房二楼的露天挑廊上有抹倩影,纤细窈窕,被斜阳包裹,整个人散发着光芒。
林府大姑娘。
柴房离后罩房不远,从闻成彬的角度恰能瞧清对方的长相。
这女子如山水田园画中走出的绝代佳人,仪静体闲,貌美如花。
她正靠在栏杆上,歪头打理长发,许是刚沐过发,墨黑的长发如瀑布般顺滑。
透白的肌肤如上等的羊脂玉,没有一丝瑕疵。
一名丫鬟递上斗篷,提醒她别着凉,她盈盈一笑,跟丫鬟打趣。
声音也极为好听。
闻成彬想起一首诗:“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用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怕唐突了佳人,闻成彬往暗影里靠去,想到她即将成为自己的九婶,没敢僭越,收回了视线。
冬至跑回来时,瞧见小姐和小荷在挑廊上,吓了一跳,若让她们知道柴房里藏着一个陌生男子,今晚就别想好过了。
小荷看冬至鬼鬼祟祟的,问道:“手里藏了什么啊?”
“没什么呀。”冬至打哈哈,看向林宝绒,“外面冷,小姐快回屋去。”
接着,又道:“小荷,你是怎么做丫鬟的,把小姐冻着,你别想吃晚饭了!”
小荷翻个白眼。
林宝绒梳理好长发,将缠绕在木梳上的断发拢成一团,摊开手,发团被风吹落在地。
随后,带着小荷回房了。
冬至抚抚胸口,进了柴房,“让爷久等了。”
闻成彬换上粗布衣衫,有点尴尬,他长胳膊长腿,穿冬至的衣裳,有些捉襟见肘。
冬至挠挠头,“这是我最长的袍子了。”
“无碍。”闻成彬也不在意,走出柴房,捡起林宝绒丢弃的发团,想到什么,问:“你家小姐与国子监祭酒真的订了婚约?”
冬至心思单纯,点点头,“那还有假,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他一边唠叨,一边送闻成彬出门,“爷认识祭酒大人?”
“嗯。”
很熟。
冬至随口问道:“敢问爷贵姓?”
闻成彬笑笑,没有报上名讳,颔首后离去。
冬至不禁在想,这是谁家的公子啊,这般温文尔雅,连被冒犯了都不会动怒。
殊不知,这位公子刚刚还在他家老爷的书房里做客。
……
翌日,齐小郁来找林宝绒,让她陪自己去一趟东街字画行。
林宝绒问缘由,她支支吾吾半饷,才道:“陪我去相看。”
所谓相看,就是古时的相亲,两家人打成共识,只要儿女双方看对了眼,就可以往下行三媒六聘了,但不是哪家姑娘都同意相看的,这得分人。
齐小郁属于大胆的姑娘,不拘泥于深闺,自然敢去相看,只是这次相看的人选,她并不是很钟意,怕互相尴尬,才拉着小姐妹儿一起去。
林宝绒答应下来,两人坐着齐府马车去往字画行。
字画行是齐府产业,老板为自家大小姐留了一间雅室,雅士有个暗窗,能偷偷打量外面。
林宝绒站在暗窗前,往外看,字画行里只有寥寥数人,静幽冷清。
齐小郁坐在屋内画几前,闷闷不乐。
林宝绒走过去,问:“姐姐不好奇吗?”
要相看的是自己的未来夫君,这姑娘怎么愁眉不展的。
齐小郁长叹一声,“想必妹妹也听闻过陈府大公子,确有才学,可相貌……”
想起那天在书房前的惊鸿一瞥,一经对比,心里落差更大了。
林宝绒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不解地问:“既然相不中,为何要来?”
“家里逼得紧,尤其是我娘亲。”
“那也要自己愿意才行。”
齐小郁推推林宝绒的脑门,“全京城,也就只有你,能按着自己的意愿挑选夫君,哎……林尚书是真疼你,换作是我,早被我爹打断了腿。”
林宝绒眨眨眼,若非得以重生,哪有这般勇气。
淡淡一笑,端起茶水润喉。
雅间外传来脚步声,林宝绒通过暗窗,眯着眼打量,小声道:“齐姐姐,陈大公子来了。”
齐小郁半分兴致也提不起来,双手托腮盯着桌面上的图案。
字画行老板叩门,递上一幅画,林宝绒接过,关门后递给齐小郁。
齐小郁打开画轴,是幅美人图,图上盖了印章。
图里的丰腴美人正是齐小郁。
林宝绒惊喜道:“这是陈大公子画给姐姐的。”
齐小郁嫌弃道:“哪儿像我?我眼睛这么小?嘴这么大?”
“……”
林宝绒好笑,齐小郁明显在挑刺儿。
上一世,林宝绒被闻晏接去老宅后,与齐小郁断了来往,后来听胞弟林衡提起过一次,说齐小郁一直没有出嫁。
老板隔着门板,问齐小郁是否同意相看。
齐小郁拽住林宝绒的手,“妹妹帮我相看吧。”
林宝绒赶忙摇头,相看哪有顶替的。
齐小郁欲哭无泪,若不是家里二老逼她来,她才不要来呢。
无奈地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老板会意,去请人。
林宝绒起身,刚要走到屏风后,哪知齐小郁忽然脚底打滑,脸栽进桌上的砚台里。
“……”
林宝绒迟疑了下,陈大公子已经进门了。
于是,陈大公子眼前出现了两个姑娘。
花猫脸的齐小姐。
貌美如花的林小姐。
三人都很尴尬。
林宝绒赶紧绕到屏风后,留下另外两人相顾无言。
齐小郁先打破了沉默,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黑脸包公啊?”
“……”
大约过了一刻钟,陈大公子起身告辞。
林宝绒走出屏风,见齐小郁趴在桌子上自暴自弃。
……
陈大公子走出字画行,心想既然人家姑娘无意,他也不强人所难,于是潇洒地走向马车,却见另一辆马车里走出一人。
陈大公子赶忙上前行礼,“老师。”
闻晏看他一眼,微微颔首。
闻晏刚到国子监时,陈大公子还是率性堂的监生,两人打过几次照面。
陈大公子能进六部,多亏了闻晏举荐,他心里记了闻晏的恩情,但闻晏举荐他并非因为私情,而是因为他的学识。
陈大公子笑问:“老师是来挑选字画的?”
“嗯。”
过些时日,闻晏的父亲就要来京替儿子去提亲,老人家知道林府家大业大,提亲势必讲究排面,于是事先请了媒妁,托人保媒,总要送些见面礼。
闻晏的父亲学问极高,但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因此没有入仕,也就成了芸芸众生中默默无闻的那一个,闻家也因此没有飞黄腾达。
闻晏看陈大公子欲言又止,淡淡问道:“陈大人要一起吗?”
“不了,学生还有事,先行一步。”
闻晏点点头,走进字画行,正巧遇见林宝绒和齐小郁。
齐小郁正说着陈大公子的长相,无非是嫌人家长的不入眼,这些话被闻晏一字不落听了去。
齐小郁又尴尬了。
林宝绒淡定一些,也很惊喜能在这里遇见他。
齐小郁怕闻晏讲出去,赶忙讨好,特别善解人意地回避开。
林宝绒看着一阵风消失在门口的齐小郁,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字画行老板看懂了大小姐的意思,主动请两人入了雅间。
闻晏关上门,转身看向林宝绒,“陪人来相看?”
林宝绒点点头。
闻晏看她拘谨,挑眉问道:“当真是陪着齐姑娘来的,而不是自己想相看?”
这人怎么这样?
林宝绒不满地瞪他一眼。
闻晏撩袍坐下,看桌子上还放着两个杯盏,拿起其中一个。
林宝绒看他用拇指揩去盏口的口脂,脸上一热,“这是齐姐姐的,我让掌柜给你换个新的。”
闻晏才不信,继续摩挲盏口,“不必了。”
两个杯盏上分别留下了桃红色和浅粉色口脂,许是在北镇抚司得到了历练,闻晏一眼便识别出哪个是林宝绒用过的。
闻晏:“一会儿陪我选幅字画。”
林宝绒挪步过来,“好。”
“不问问缘由?”
林宝绒乖巧道:“祭酒大人总是有自己的道理。”
闻晏瞥她,“唤我什么?”
“祭酒大人。”
“换一个。”
林宝绒想了想,乖乖地唤道:“北镇抚使。”
“再换。”
林宝绒不知道他忽然来了什么兴致,为何要逗她,但也乐于奉陪。
她稍微凑近他,盯着他纤长的睫毛,轻声唤道:“淮之。”
四目相对,一切似乎都静止了,除了两人眼中流淌的眸光。
须臾,闻晏挑眉,“怎么不叫我九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