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散值,林修意接到晋王的请帖,邀他和几个官员去西街的醉香阁吃酒,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林修意自然不会拂了晋王的面子,他一直想把撮合女儿和晋王世子,今儿倒是个好机会。
于是修了封回帖,转达了自己的意思。
晋王收到后,瞥了护卫一眼,“去,知会世子一声,今晚去醉香阁会客。”
护卫:“王爷莫不是忘了,世子在国子监呢。”
“给祭酒打声招呼,把人带回来。”晋王躺在美人腿上,一手拿酒盏,一手摸着美人的手,懒懒道:“顺道请闻司业一起去。”
……
醉香阁不止是酒楼,还是歌舞坊,燕燕莺莺各具特色,但美人的手摸不得,美人的手臂枕不得,若要越雷池,必须掏够银子。
来此的恩客非富即贵。
林宝绒女扮男装,跟在林修意身边。林修意知道女儿不会答应与晋王世子见面,便拿闻晏做诱饵。
听见脚步声,晋王从舞姬怀里抬头,视线从林修意转到林宝绒,一眼认出来,啧啧道:“绒绒越来越漂亮了。”
说完勾了下唇。
林宝绒福福身子,躲在父亲身后不愿多寒暄。
林修意把女儿带到屏风后,屏风后有副桌椅,桌子上摆了不少茶点,还有诗书话本,像是特意安排的。
林宝绒坐下来,听着雅间内越来越嘈杂的交谈声,心中惴惴不安,上一世,晋王没少给闻晏穿小鞋,不过,反倒促成了闻晏的仕途。
闻晏进门时,感受到一道道视线。
坐在最中间的晋王高举起酒杯,“稀客啊,今儿司业大人倒是给本王面子,来人,快赐座。”
晋王世子跟在闻晏身后,见屋里全是人,吊眼梢一眯,笑着作揖,随后,径自走到屏风后头。
林宝绒见到晋王世子,想起身回避,被晋王世子拦下。
晋王世子上下打量一眼,笑道:“我又不是煞星,至于躲我吗?”
林宝绒当作没听见。
晋王世子笑的没心没肺,“来都来了,还矜持什么啊,陪哥哥喝一杯?”
林宝绒淡声道:“世子还是监生,不宜饮酒。”
“你还是深闺女子呢,不宜抛头露面。”
林宝绒不理他,离他一丈远站着,透过屏风凝睇闻晏的身影。
晋王世子坐在圈椅上,随手抓起一把花生米扔进嘴里,知晓林宝绒心系闻晏,出声提醒:“父王今晚有意刁难闻夫子,妹妹看了可别哭鼻子。”
林宝绒心一紧,“晋王想做甚?”
晋王世子勾勾手指,“你过来些,我告诉你。”
“爱说不说。”
“父王和林尚书想撮合咱们,妹妹这个态度,是极为不乐意吧。”
林宝绒感谢他还有些自知之明,点点头,大方承认:“我与世子无缘,强扭的瓜不甜,世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晋王世子哈哈大笑,吊儿郎当,“说的好像我稀罕你似的,小豆芽。”
林宝绒反笑,“那样最好,小女子受不起世子的喜爱。”
……
闻晏听得一声大笑,朝屏风看去,见屏风后人影浮动,双眸微眯。
“来,本王敬闻大人一杯。”晋王拂开众人敬过来的酒,单举起酒杯冲着闻晏。
闻晏冷眼看着酒盏,碰都没碰。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觉得闻晏太过桀骜,不识抬举。
晋王放下酒盏,“怎么,闻大人不是来喝酒的?”
他狞笑一声,“那是来做什么的?陪酒吗?”
闻晏淡淡道:“接人。”
晋王:“谁有这么大面子,需要闻大人来接?”
闻晏:“王爷明知故问,想让下官做什么,不妨直说。”
一旁的林修意恍然,难怪闻晏今日会来赴宴,若不是受到威胁,他是绝不会捧晋王的场。
晋王指了指屏风后头,“本王一直敬重闻大人的为人,也崇敬大人的才学,犬子在国子监修业期满,就要参加科举会试,本王希望大人能抽出时间,为犬子点拨一二。”
闻晏:“世子在国子监就学,辅导监生是下官的分内事,无需王爷提醒。”
晋王冷笑,“你懂本王的意思,本王是让你单独为世子效命,而不是作为国子监的长官,督促世子。”
闻晏:“办不到。”
晋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对周围人道:“今儿你们谁能请动闻大人,本王重重有赏!”
今日赴宴的,都是来溜须拍马的,赶忙“好言”相劝。
闻晏甚觉讽刺,目光落在缄默的林修意身上。
林修意从他眼里读出了“讥诮”,老眼一瞪,扭头看向别处,也知道晋王在刻意刁难人。
晋王一向睚眦必报,这些年但凡跟他结下梁子的人,就没有全身而退的。
林修意心想老子才不插手,无聊透顶,也后悔带闺女过来了。
闻晏对外人的劝说,充耳不闻。
晋王耐心尽失,也激起了骨子里的恶趣味,“来人,带上来。”
众人不解,晋王笑着解释:“前几天,有只猴子误入王府,本王让人把猴子关了起来,谁知那猴子是闻大人的。”
两个侍卫抬着一个铁笼走进来,里面装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像受到了刺激,对众人龇牙咧嘴,在看到坐着的闻晏时,小脸一垮,双手握着笼柱,要哭了。
众人泛起鸡皮疙瘩,心知晋王要开始折磨人了。
闻晏淡淡看着晋王,“王爷莫不是人老眼花?把人当作了猴子。”
晋王不怒反笑,“开锁,把猴儿拎过来,本王倒要仔细看看,这是人还是猴子!”
护卫将柳萤拎到众人面前,柳萤不怯场,加之身姿如灵猴矫捷,哧溜一下跳上桌面,踩碎一桌子的盘子,竖起“爪子”挠向晋王。
晋王是武将,抬手扣住她手腕,向右一折。
咔。
“啊!”柳萤大叫,对晋王拳打脚踢。
晋王没喊人,护卫们不敢贸然上前,以为主子来了斗狠的兴致。
确也如此,晋王还没跟女人打过架呢。
他没有丝毫怜香惜玉,抓住柳萤另一只手,又折了一下,不过这次被人横空拦下。
出手的人是闻晏。
闻晏把柳萤拽到身后,跟晋王过了几招。
手臂抵着手臂,晋王诧异,儒雅书生也会拳脚?
闻晏没看他,稳住身形,单手挥开晋王。
晋王向后退了两步站稳脚跟,挑了挑浓眉,抚掌道:“闻大人深藏不露啊,身手不错。”
哪知闻晏却道:“过奖,武艺不精,也就能对付对付年老体衰之人。”
“闻晏!”晋王怒了,“讽刺皇族,罪不可赦,给本王拿下!”
护卫一听命令,立马朝闻晏逼近,没等将他包围,屏风后忽然跑出一道身影,伴着晋王世子惊愕的声音——
“诶,干嘛去?!”
林宝绒怕闻晏不能全身而退,钻进人墙,张开双臂护在男人面前,“不要伤他!”
闻晏认出是她,长眸微瞠,随即将人拽到身边。
场面有点混乱,护卫们压根不知道忽然出现的白衣少年是谁,刀尖距离她的眉心不到一尺。
她紧紧闭着眼,倏然,落进一方怀抱。
闻晏将她扯进怀里,紧紧护着。
晋王正在气头上,想着今日一定要给闻晏些颜色瞧瞧,下令道:“给本王统统拿下!”
林修意傻了眼,见闺女受到威胁,立马呵斥护卫,“滚开,不许伤她!”
护卫们只听晋王吩咐,继续朝闻晏他们逼近。
“嗷!”
柳萤蹦出来,像个发怒的小兽,吓唬着护卫。
护卫们刀刃一转,动了真格。
在灯光下,刀刃泛起寒光。
闻晏对柳萤厉声道:“别逞能,到我身后去!”
柳萤不理,怒瞪着刀尖。
“柳萤。”闻晏严肃道。
柳萤觳觫一下,扭头看他,可怜巴巴又委屈。
闻晏:“让开!”
于是,刚刚还锋芒毕露的小姑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走到他身后。
晋王哈哈大笑,“闻大人艳福不浅,不过你身后的美人真是一言难尽啊。”
不仅行动怪异,眉间还有胎记。
晋王猎艳都猎不到这么野的女人。
闻晏透过人墙看向晋王,“王爷要慎言,有些话是容易招来杀身之祸的。”
“狗屁!”晋王懒得跟他咬文嚼字,挥挥手,“放下刀,揍他!”
哐当。
护卫扔下刀,赤手空拳袭向闻晏的脸。
闻晏压低林宝绒的头,亮出一枚腰牌,厉声道:“谁敢?”
那块腰牌金闪闪的。
晋王登时惊愣,制止道:“住手!”
侍卫们懵了,到底揍还是不揍?
晋王第一个认出腰牌,随后是林修意。
林修意正激动地抓着晋王的手臂,都快上手打人了。
他豁出去了,不给他面子,要打他女儿,他怎么可能忍!
这会儿看见金闪闪的腰牌,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晋王盯着腰牌,眯眸道:“哪里来的?”
闻晏瞥他一眼,“源自哪里,王爷认不出?”
晋王:“本王自是认得,否则你就挨拳头了,谁给你的?”
闻晏垂眸看着怀里发抖的姑娘,紧了紧手臂,随口道:“在山沟里那两年,散步时捡的。”
“信你个鬼。”晋王目光越发戒备,“再问一次,谁给你的?”
皇家御牌!
见此御牌,如见圣上,无论是南北镇抚司还是东西两厂,都要听其调遣。
这次,没等闻晏回答,身后的柳萤探出脑袋,“我祖父给他的。”
“你祖父谁啊?”晋王没好脸,“你他妈的又是谁?”
柳萤歪着脑袋,“我祖父可厉害了,说出来吓破你的狗蛋。”
林修意忍不住纠正:“是狗胆,不是狗蛋。”
“嗯?!”晋王瞪了林修意一眼,添什么乱!
林修意同样怒目而视,气还没消呢。
晋王懒得跟他赌气,问柳萤:“你谁啊?”
“柳萤!”
晋王不屑,“没听过,你祖父是谁?”
柳萤:“我祖父……”
闻晏出言打断她,朝晋王扔过去一块玉,道:“王爷没听过柳萤,但应该听过倾颜公主姬初萤吧。”
姬初萤?!
晋王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呆头呆脑的“猴子”。
林宝绒在听到姬初萤的名字时,在闻晏怀里哆嗦了下。
闻晏低头看她,发现她踮起脚尖,视线越过他肩膀看向“猴子”。
美眸泛起一层凝重和复杂,上一世,倾颜公主在年幼时陪同太上皇隐居,谁也不清楚她的踪迹,直到闻晏进入内阁才归京。
归来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誓要嫁给闻晏,被闻晏当场拒绝。之后,林府出事,还是从闻成彬之口得知,闻晏为了保她,答应娶姬初萤为妻,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上一世,林宝绒只见过姬初萤的背影,是在大雪纷飞的清晨,姬初萤穿着大红宫装,傲立风雪,烈焰如火。
林宝绒无法形容此刻的心境,自重生后,很多事情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原来,闻晏和姬初萤私交甚密,或许跟她想的不同,闻晏对姬初萤并非毫无感情。
她紧紧抓着闻晏的衣襟,不安感自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身体寒凉。
闻晏起初抱着一个热乎乎的小暖炉,这会儿“暖炉”降了温,他以为她恐惧的是眼下,抬手拍拍她的后脑勺,“别怕,没事。”
林宝绒将脸埋在他怀里,不发一言。
姬初萤盯着相拥的两人,心里不舒服,却又不知为何不舒服。
喃喃一句:“淮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