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的像是家里揭不开锅,可林悠往吴凤霞手腕上的银镯子,颈上的珠链子和耳朵上的玉坠子看去,这是家里缺吃少喝的样子?
林悠没和她客气,反唇相讥:
“表姐,你和春雷哥的婚事近了吧?你马上都要做他新妇了,他家开粮店的,那么有钱,你和舅母还看得上我手里这仨瓜俩枣的?你家里没肉吃,你让春雷哥削个猪腿子去你家,够阿亮吃好些天呢。”
吴凤霞没想到有一天会从林九娘的口中听到这种话,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九娘,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明知道春雷哥的娘亲不喜欢我,我还没过门就总挑我的错,我要真开口让春雷哥给我家送东西,那这桩婚事铁定成不了!你是想害死我吗?”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不满,春雷哥她娘以前是属意你做她儿媳妇,夸过你漂亮能干,可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她喜欢你,春雷哥能喜欢你吗?再说了,你也不该对我不满,当年若非我冒着被我娘打死的风险通知你,你现在早就做了人家小妾了。”
这些话林悠听起来并不陌生,因为林九娘的记忆中,类似的话她听了很多,而林九娘也确实很感激吴凤霞当年的通风报信,可一个恩情翻来覆去的说,生怕别人忘了,这恐怕已经不仅仅是恩情了,还夹杂着道德绑架……因为我曾经帮过你,所以你以后就要无条件的对我奉献,要不然你就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表姐说的我都懂。”林悠两手一摊:“但我真没钱。”
吴凤霞愤然起身:
“好,这可是你说的!明儿要是我娘来闹你,你想再让我给你说情是不能了。”
放下这句狠话,吴凤霞以为林九娘会像从前挽留妥协,但今日她等到的只有林悠的一句:
“我送表姐出去。”
吴凤霞:……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她确实没有继续赖着的理由,只得阴阳怪气留下一句:
“九娘,你变了。”
林悠不为所动,亲自把她送到门边,然后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气的吴凤霞跺脚离开。
送走瘟神,林悠收拾了桌上被糟蹋了的两个肉饼残渣,将靠放在韩霁门边的两只拐杖给他拿进去。
韩霁坐在床上低头看书,林悠把拐杖放到他床边他抬眼看了看,林悠没说什么,直接收拾柜子上的水壶和吃了一半的馒头。
收拾完残羹,去厨房烧了热水给他水壶里灌上,倒了床边的恭桶,忙忙碌碌的将在外面晒了两天的干净被褥拿进来,手脚麻利给韩霁换上,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直到林悠忙完了一切,抱着脏被褥打算出去煮晚饭的时候,韩霁破天荒的主动开口和她说话了。
“她先前去了隔壁,你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少东西?”
韩霁一边说话,眼睛还一边盯在书上,状似漫不经心。
林悠愣了片刻,震惊于未来韩大佬居然主动和她说话。
“我房里空的,没东西给她拿。”
林九娘剩下的全部家当,林悠都贴身藏着呢,时刻准备从这陌生的世界跑路。
韩霁又抬眼看了看她,挑眉点头‘哦’了一声。
林悠见大佬主动开口,她也不能掉链子,得抓住机会表现,于是说道:
“那个……我本来给你带了俩肉饼回来的,不过给人吃了,我买的时候是最后一炉,估计现在已经卖完了,我明儿再去给你买,今儿晚上还是喝粥。”
林悠等了一会儿,韩大佬都没反应,不敢多留,正要走的时候,韩霁矜持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林悠在心里比了个‘耶’,‘跟大佬缓和关系计划’这算是获得初步成功吗?
很好!要再接再厉!
指着他床边的拐杖,说:
“你待会儿试试高度合不合适,也不能成天坐着躺着,得起来走走。”
韩霁瞥了一眼床边的拐杖,没答应也没拒绝,兀自低头翻书。
韩大佬还挺傲娇……
林悠去厨房煮晚饭,她从前写生的时候在农村住过一年,对烧柴火的锅灶不陌生,以为这烧锅的技能今后都用不着,也是没想到……
淘米放入锅里加水,然后就是等着煮,趁着这世间,林悠去打水洗韩霁换下来的被褥,感慨这一天过得太充实。
而房里的韩霁听着外面的响动,因为腿伤被困在房间好多天,说不想出去看看是假的,掀开带着阳光味道的干净被褥,韩霁慢慢将腿挪下,将两只拐杖撑到腋下,拐杖上还有清漆的味道。
木头上清漆,价格翻一翻,贵了却不用担心手被木头上的小刺扎到。
韩霁用拐杖撑着在房中走了两圈,觉得高度正合适,用起来不费劲,便撑着走出房门,来到廊下。
此时正是落日余晖,夕阳西下之时,极目远眺,遥遥天际,红霞满天,空气中满是各家烟火的味道,闭目静听,隐隐传来集市中卖货郎的吆喝声、街上孩童的嬉戏玩闹声、隔壁夫妻吵架拌嘴声……各种声音切切嘈嘈,皆是人间万象。
林悠把被单搓了一回,刚倒掉污水,就看见韩霁撑着拐杖出来,原本少年清瘦的他被受伤折腾了几日,看起来更加锋利,瘦的跟竹竿似的,背脊依旧挺拔。
果然能做出一番事业的大佬,哪怕面对再难过的困境都不会把他们的脊梁骨压弯,这大概就叫做风骨吧。
林悠甩甩湿漉漉的双手,在外衣上擦拭了一下,进他房里把一张原本放在书桌前的旧圈椅搬了出来,靠腰处还不忘给他垫个枕头,圈椅放在廊下让他坐着休息。
韩霁见她为自己忙活,有点不好意思,他不好意思的表现就是不看林悠,眼神飘忽看别处。
林悠搬好了圈椅,正要让他坐,见他目光盯着院中那株果实累累的柿子树,遂问:
“想吃柿子?我给你摘个?”
韩霁深邃的眼眸微动,依旧不回答不拒绝,林悠已经能看懂他的微表情,不用他开口,就拿起依靠在墙角的摘杆,大约是房主留下的,毕竟院子里有柿子树,每年都要摘,放个摘杆在旁边很方便。
林悠将摘杆一端的网套在树梢最高处那只最圆最大的柿子上,稍微一拧,柿子就落入网中。
她取出来拿到水边洗了洗,去了蒂放进一只大碗里给韩霁送来,顺便还拧了块湿毛巾放在旁边供他吃完擦手用。
“你先吃着,晚饭还要好一会儿呢。”
林悠说完,回厨房看了看锅,见锅里粥开了开始翻滚,便用汤勺架在锅盖下方后,再出来继续洗被单。
边洗边看廊下,韩霁盯着柿子碗不知道在想什么,林悠喊他:
“韩霁。”
这是林悠第一次正经喊他的名字,韩霁听后抬头看她,林悠一边拧被褥上的水一边问:
“你明知道是我舅舅算计你欠的债,干嘛要认下,干嘛不跑呢?”凭韩霁的聪明才智,如果他想跑的话,林九娘她舅舅怎么可能拦得住。
说白了,韩霁欠林九娘舅舅的钱是那个背叛他的老仆使诈,不明白他怎么就轻易认下了,还主动承担下还债的义务。
韩霁靠在圈椅上看天边的晚霞,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林悠的话。
林悠继续说:
“你是被骗的,你若执意不还,我舅舅也拿你没办法,他心虚不敢报官的。”
韩霁长长呼出一口气,此刻他心境平和,竟然愿意跟她分说道理: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虽然我没有拿钱,但终究签字画押的是我,欠钱无事,偿还即可,但若欠钱不还,一生终将难安。”
林悠仔细分析了一下韩大佬的话,觉得人和人的思想觉悟果然是有壁的。
“要是我,我才不管那么多,不是我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还。”更别说因为这个,还给人逼着拜堂成亲了……
大佬这‘阿Q’的精神世界和‘吃亏是福’的做人准则……太难懂了。
“你跟我舅舅签的那单据在我那里,回头我拿给你。”林悠拧干了被单,随意说道。
韩霁却愣住了,盯着林悠忙碌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给出回应。
林悠把被单晾在外头的晒衣绳上沥水,忙完后看见韩霁拧眉看着自己,满脸思索不解。
林悠被他盯得心上一紧,怕他看出自己换了个芯子,摆手给自己找补道: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其实不是什么坏人,之前那么对你,是我听有些妇人说的,她们说男人就得那么治,以后才听我的。”
林悠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一些莫须有的妇人身上,半点没觉得惭愧,反而越说越像那么回事:
“不过我现在也算看明白了,再怎么样你也不是会死心塌地留下来跟我过日子的人,你有大前程,我留不住你。”
说完,林悠就坐在韩霁脚边的台阶上,肚子上的肉堆着,颇为吃力,她从贴身衣襟里取出个荷包,从一堆碎银子铜板下面拿出一本户籍册,册子里夹着两张被她叠成一团的纸,林悠将两张纸摊开看了看,把字少的那张递给韩霁。
韩霁眉头一直紧锁着,狐疑接过,将纸展开看了一眼,确实是他当初被老陈骗着欠下的假欠条。
他初来安阳县,身上的碎银花用的差不多了,不愿动大额银票,就想把身边不常用的小物件当了换点现银使,他挑了一块无关紧要的玉佩。
老陈找了家当铺,他在当铺里‘正巧’遇到了林九娘乔装改扮成员外郎的舅舅,他舅舅假意看上玉佩要买,还说要买一对,不过韩霁当时只带了一块玉佩去卖,她舅舅直接付了一对玉佩的钱,让韩霁签了张欠条,说等他交了玉佩就把欠条还给他。
韩霁不疑有他,收了钱,签了欠条后,全权交给老陈去办,谁知道当天晚上,老陈连钱带东西全都卷走了,第二天林九娘舅舅就上门讨债……
直到那时韩霁才知道自己被老陈这个身边人给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