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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福尔热龙

迪凯逃离了特埃帕尼,可是接下来呢?紧握着他砍下来用作手杖的树苗,残余的牙齿灼烧着他的嘴巴,咳嗽着,肋部有一处剧痛,就这样,他沿着河向西一直走到天黑。在天完全亮起之前,他已经再次上路,将前晚藏在夹克衫里的鱼布丁囫囵吞下。他喝了河里的水,然后继续向前冲。他从上面的山脊跟着河水走,以防特埃帕尼和那个傻瓜塞尔追上来。高处的地面高低不平,布满沟渠。他能看到下方澎湃的河水,树木一半浸在水中,湿漉漉的顶端在水流中激烈地摇摆。饥饿驱使他回到河岸,在那里,他把衬衫的领子和袖子打成结,将它侧放在水下保持不动,让打开着的那一端引鱼进来。他成功地获得了营养,吮咂着生肉的汁液,如同一只蜘蛛对一只昆虫所做的那样。在八天之后,他迷失在荒野里,身体擦伤了,且无比肮脏,但却被一种模糊不清的需求驱动着,来到了另一条从北方流下来的河边上。西北方是富饶的河狸地区,印第安人诱捕河狸,商贩们顺河而下运送毛皮。他开始了他长长的跋涉。

在旅程的第三周,迪凯醒来并睁开了他的左眼,右边的眼睛被硬化的脓液黏合,仍旧闭着。在疲倦至极的时候他时常倒在地上,脸部朝下紧贴着凋落的树叶。他已经无法感觉到脓肿颌骨的疼痛。从蚊子组成的面纱之下,他吸着充满腐烂木头味道的清冽空气。他的手和胳膊上有五六处化脓的伤口。在一片唐棣树丛下他发现了几根肋骨,上面连带着一些深色的肉屑。然而正当他拿起一根放到嘴边的时候,一只野兽扑向了他,用它的牙齿和爪子撕扯着。它带着战利品跑掉了。他因失血而虚弱,除了那只咬人的野兽,渴求他血液的还有蚋,还有蚊子。然后他便找不到那条河了。他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方向,可它就是消失了。他一整天都用他的双手掘着泥土,查看它是否在地面以下。比起站立和行走,爬行要容易多了。于是他便爬行前进,流着泪,默念音节。下雨了,暗灰色的乌云像是未剃须的下巴。地平线是黑色云杉的锯齿形边缘。他抓到了一只缓慢的小鸭,一行小鸭队列里的最后一个,在它们前往河边的途中。河边!他无意中再次找到了那条河。他觉得他可能要死了,然而这似乎无关紧要。他先要到达北方,到毛皮商人那里,然后再死去。在他沿着重新找到的河水爬行的时候,他发现了小青蛙和另一只小鸭子,把它们抓住并吃掉了,鸭妈妈用嘴重重敲击,用翅膀击打,带来的疼痛让他蜷缩起来。在这里,河岸是柔软的泥土,爬行起来更舒服。

一个奥达瓦人狩猎小队围住了那个东西。他们观察它两天以来一圈又一圈地绕着一个小池塘的边缘缓慢移动,在桤木下的污泥里睡觉,然后再次四肢着地爬行。

“他病了。”一个人说。他们全都往后退。

“他受伤了。”另一个说。

听到他们说话声,迪凯跪立起来。他用左眼向他们怒目而视。他的脸颊上印着桤木枝的交错阴影。他把他那嵌满泥土的手指钩成爪状,向他们发出嘶声。他说了一些什么。

“他想要攻击。”一个人说。其余的人笑了,他们的笑激怒了迪凯。

“他是个法国人。”一个人说。

“我们不能带上他。法国人带来疾病。”

“他已经病了。他不能跟我们一起。”

“别管他。”

他们逐渐后退,消失了。

几天之后,一群法国毛皮商人在印第安人的河边营地停了下来。

“我们想要毛皮。”老商人说,“看!我们有砍斧、短柄斧、针给你们。我们有枪!子弹和火药。”其他人在他们的独木舟底部展示出那些货物。

“是的,是的。”掮客猎人说着,拿出穿旧了的河狸长袍,它们是成色最好的,从北方收集的。他们没有河狸皮,却有很多的貂皮和猞猁。在商人们离开之前,这些奥达瓦人笑着,提到了那位沿着小小池塘爬了一圈又一圈的病态法国人。

皮毛商们找到了迪凯。泥已经干掉了,要想抓到底下的那个人,他们就得把它砸开并敲碎。他们把他带到河边,将他浸在水中,直到他从他的泥土盔甲中浮现出来。他们怀疑他活不下来,不过与他们同行的那位印第安女人着手处理了他的病情。在治疗他时,她闻到了他嘴巴感染的恶臭。在她的药包里,她有一根末端带着一只皮环的小木棍。她用那根木棍拔除了他腐烂的牙齿,给了他一种抗感染的漱口剂和一种麻醉剂。

“不死。”她说。

船夫们把他放到他们那破旧的独木舟里,前往西北方遥远的奥吉布瓦村庄。

时值春季,河水基本上没有了冰,除了清晨时分。温暖的午后芬芳而惬意。几只蚊子晃动着腿,围绕着他们慢慢飞舞。在奥吉布瓦村,有一条小溪流入一个小小的湖,迪凯倚靠着一根原木,看着印第安人造独木舟。这是一项整个营地都参与的复杂事务。船夫们也不闲着,与年轻人一起采集大块的桦树皮,有二十英尺那么长。在把它们运到营地的途中,他们小心地将它们放在溪流里,使之保持柔韧,并用石头压住它们。一些人走进沼泽地,砍倒他们前一年环剥过的白扁柏,然后纵向劈开那风干了的木头。女人们每天外出收集云杉根和树胶。她们坐在迪凯旁边,把根部剥皮并将它们纵向分成两半。

印第安人为他们自己做了五条独木舟,并制作了另外五条给船夫们,在这期间迪凯痊愈了。他站起身来僵硬地走路,大量地食用他愈合中的齿龈足以应付的柔软食物。他的眼睛重新变得清澈,他的听力进步了,他感到手臂充满力量。当新一批的独木舟完工时,领队——一个面部有烧伤痕迹的爱指手画脚的傻瓜,命令他坐在中间的位置上划桨,直到他划不动为止。纤巧精致的船只顺着冰冷的、砾石遍布的河水向下漂流。他的肩胛骨、手腕和胳膊有好几天都灼热而疼痛,之后他的身体才渐渐接受了那不知疲倦的、快速的划桨动作,而每一天他都划得更远。他的脖子、肩膀、胳膊开始鼓胀出肌肉。一直身材矮小的他现在呈现出一个船夫的外表了,肩膀的宽度几乎和他的身高一样。他学会了读水,了解水流,发现涡流和漩涡,并且听从老手的话——他们关于这狂暴、危险的水上世界的内行知识,来源于最苦涩的经历。在晚间,他讲述他的故事,一个来自巴黎街头的贫穷男孩,来到新法兰西赚大钱。

福尔热龙是一个肌肉健壮的家伙,但是他的腿对于独木舟来说太长了。他原本是个荷兰人,因为偶然事件成了法国人;他是水手和渔夫,当他能找到活儿干的时候他是一位土地测量员,不能的时候,就去当一位不快乐的船夫。他轻声对迪凯说话。

“你对毛皮商人的生活一无所知。这不是一条通往财富之路。我们和印第安人做危险的活计,而赚到钱的是公司。我们都是傻瓜。”

他接着说,最近几年,毛皮交易已经变得不稳定且没有保障。毛皮商人不再直接与设陷阱捕猎的印第安人交易毛皮,有了专门的印第安人,也就是掮客,他们安排所有一切。尽管如此,那些好的印第安人由于敌对部落以及下降的河狸数量正在被排挤出去。随着迪凯渐渐了解毛皮交易中的复杂性与政治斗争,他看到福尔热龙说的是真的。在中间划桨并不是通向财富的入口。从中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便是在一个短命的人生里奋斗着,睡在河岸上,透过树林看到一片狭小的漆黑天空,上面点缀着星星,如同几把撒出的盐粒。

其中一些人带着前膛燧发火枪,大多数是法国军队使用的那种沙勒维尔步枪。但是对于迪凯来说,上膛的过程慢得不可思议——他没有牙,无法咬掉弹药筒的尾端,而不得不用手指将它撕开。作为替代,他用法国战斧作为他的武器,无休止地练习,直到他可以劈下一只飞翔中的鸟儿的尾巴,捡起鸟身,去除它的内脏,烤到半熟,而这时他的战友还在给步枪装弹药。

迪凯变得强硬。他看到河狸如何从陷阱重重的区域快速消失,在那里印第安人取走每一只动物,他们如此执着于获得欧洲的工具和酒精,并且被索求无尽的商人不断烦扰。河狸地带总是往更远的北边和西边转移。然而还是有一些白人所获惊人。他们可不是身无分文的逃跑的契约佣工。以他的低微身份,迪凯开始努力从毛皮交易中获得尽可能多的东西,并发誓要留意更好的机会。他带着很快地赚一笔然后回到旧法兰西的愿望来到新法兰西,但现在他怀疑也许他的命运与这片拥有无尽森林和汹涌河水的辽阔土地并无关系。这个国家难道不是他的立足之地吗?是的,而他将会做出一番成就。他好好地自省了一番,发觉他的本性会让别人扫兴。他开始有意识地表现为一个微笑的、开朗的、谈吐迷人的家伙,他总是有一个好故事,在酒馆时总是出手大方地请客。他正在磨利他的爪子,在他内在世界的中心,他是一头伺机而动的老虎——如果他必须厮杀和扑咬来获得财富,他会这么做的。

他开始私下交换货物以获取毛皮,向那些天真的红种人提供一两杯便宜的朗姆酒,对其他人隐瞒这些举动,有时候藏起毛皮,稍后再回来取走它们。他无情地与印第安人谈判,一边对野蛮人一脸诚实地微笑着,一边用三英尺便宜的布匹和一杯掺假的威士忌从他们那儿换得一大捆沉重的毛皮——一笔巨大的利润。

不到一年,他便对曾经援救了他的商人们感到厌倦。

“福尔热龙,”有一天,当他们在一条搬运小径上费劲攀爬时,他说,“我并不喜欢这些人,尤其是那个领队。我打算寻找别的机会。你也会和我一起吗?”

“为什么不?”福尔热龙说,“一条独木舟与另一条没什么两样。领队不好相处,可能是由于他那可怕的经历。易洛魁人把他丢到火里面烤。”

“那么他们为什么没把他好好烤熟,然后吃了他?”

“也许有一天你会有机会问问他们。”

他们合作得很好,尽管福尔热龙会招来暴雨和狂风。但他对于原始丛林相当重视。他时常对迪凯谈起森林与它未被开发的巨大财富。

“如果一个人能够把原木弄出去,那么环绕我们的则是这个世界自从巴比伦时代起就再没见到过的无尽财富。问题只在于把木头运送给需要它的人。”迪凯点了点头,并开始用更为贪婪的眼光来注视这些树木。

他们偶然结识了一群浮夸的毛皮商人,其中就有随和的特埃帕尼两兄弟,他们跟那位傲慢的庄园主如此不同。他们有一种无所顾忌的风格,而且号叫声能赢过狼。迪凯用上自己学过的所有划桨技巧,在一些凶险的水路上航行,经过一处处将独木舟挤入瀑布激流中的岩礁,以及一个格外离奇的地方——彼此倾斜的两座高耸的悬崖之间,比河流还要窄,以至于天空仅剩石头之间的一线。当他们终于从挤迫的峡谷中挣脱出来时,河水自己形成了一个大漩涡。他们必须离开水路,沿着印第安人不超过一英尺宽的湿滑的石头小路慢慢向上,他们设法将独木舟扛在头顶上方,它的重量使他们的手臂颤抖。最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悬崖的最高处,可以俯瞰下方汹涌的河水。

“他妈的,”图桑·特埃帕尼说,“我贴在崖壁上贴得太热情了,它上面都留下我的老二的印记了。”那一天他们扛着独木舟走了许多英里。

一个晚上,躺在一条倒放的独木舟下面,福尔热龙咕哝说他想要离开。

“我的双腿不适合独木舟。”他说。确实,他长长的手臂在划桨时很使得上力气,但是在很长时间里,他的双腿收起并叠放在身体下方,当他离开独木舟时,往往很难站直,他的肌肉抽筋且紧绷。很多个晚上,他躺着因疼痛而呻吟着,揉着他的大腿和腿肚。船夫都是短腿而粗胳膊的。长腿的人不适合待在一条独木舟里。

当他终于离开,说他会找寻勘测类工作的时候,迪凯和他一起离开了,并劝说特埃帕尼兄弟也一道来。他们掉头向圣劳伦特走去。不到一个月,福尔热龙找到了在玛利亚城 东部规划地界线的活儿。

“我们的道路会再次相交的,”福尔热龙说,“但不会在一条独木舟里。”

迪凯继续与特埃帕尼两兄弟一起收集毛皮,他们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三人组,将朗姆酒和威士忌大量倾倒给印第安人;那些红种人交出他们的毛皮,换得劣质的、致幻的烈酒。 EJwsH5i+psJ0FrvltI5wmjwh06JJv4b2qhmdtppY2yEjI2Woh3wGqxq9d2uEEtX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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