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生数寸时,遂为草所没。
未见笼云心,谁知负霜骨。
弱干可摧残,纤茎易陵忽。
何当数千尺,为君覆明月。
古人自荐,讲究身份。既有求于人,又不能露出自卑、自贱的寒乞相。因而,这类诗文不易着笔,但如果处置得好,往往十分出色。
既为自荐,当然要讲自己的特长,但如果说得露骨、说得过分了,予人以夸饰、吹嘘的印象,反而不好。吴均在这方面做得很得体,不亢不卑,恰到好处。就其社会意义来说,它反映出一种人生际遇,一种社会常见现象,可说是那些怀瑾握瑜的下层寒士在等级社会沉重压迫下的痛苦呻吟,也是慨乎其言的不平之鸣。
诗中不取正面自我标榜形式,通篇全用比体,托物志感。前四句说,小松初生不过数寸,遂为荒草淹没,冲霄之志无从展现,凌寒傲骨、坚贞品质更是无人知晓。借喻诗人沉沦下僚,不被器重,鸿图远志无从施展的窘况。五、六两句深入一步,状写小松目前遭摧残、受凌忽的困境,说明它亟待保护、扶持,含蓄委婉地透露出请能施加援手的求助意向。七、八两句说:一当幼松改善成长条件,即能顺利地长成参天大树。“为君”句,一箭双雕,用笔超妙,既申抒其笼云覆月、建立奇功伟业的抱负,又隐含不会忘记知遇之恩的深意。
诗题中之“王桂阳”,即桂阳郡太守王嵘。古时友朋交往特别是对待上级,不能直呼其名,有官职的往往以其职衔称呼,如三国时的刘备曾为豫州牧,为此,人称“刘豫州”;唐代韩朝宗任荆州长史,李白上书便以“韩荆州”称之。
鉴于“吴均体”的轰动效应,说不定二百三十年后,李白在写《与韩荆州书》时曾经受到它的启发和影响。李白与吴均所要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愿,自荐处,词调雄豪,不失本色。原本是干谒之作,却丝毫不现寒酸求乞的卑词媚态,而是充满了对自己才能的自信,读来颇有气盛言宜之感。一诗一文,异曲同工,各臻其妙。
其实,也不只是六朝时的吴均、唐代的李白,这类“潜人才”(特指人才尚未被发现与承认状态)遭受压抑、难以出头的现象,在按门阀取士、凭年资选官、靠恩荫供职的封建时代,可说是“司空见惯浑闲事”了。国内外人才学专家应用一个哲学概念,指出人才从“潜”到“显”的过程,亟须破除所谓“马太效应”。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默顿借用《圣经·马太福音》中“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这句话,来概括这样一种社会现象:对已有相当声誉的名家给予的荣誉越来越多,而对那些尚未出名的“潜人才”,则百般刁难,轻易不肯承认。郑板桥曾刻过一方朱文印章,印文是“二十年前旧板桥”。原来,他年轻时虽然在诗、书、画方面已有很深的造诣,但是,因为没有名气和地位,作品无人问津。二十年后,中了进士,声名大振,时人竞相索求,门庭若市。他在感慨之余,刻了这方印章来讥讽世情,针砭时弊。
这种情况,在今天也还存在。人才在尚未崭露头角之时,是最需要支持、鼓励、拔擢与帮助的,可是,却常常无人注意;而一当取得了某些成果,在社会上出了名,又会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采访、照相、编辞典、下聘书,包括一些庸俗的捧场和商业性的借光炫耀,弄得应接不暇,无法摆脱,产生了所谓的“名人之累”。这使人想起《聊斋志异》中那个胡四娘。最初,这个弱女子受尽了家人、亲友的冷遇和奚落;可是,一朝发迹,便声名鹊起,简直闹得沸反盈天:“申贺者,捉坐者,寒暄者,喧杂满屋。耳有听,听四娘;目有视,视四娘;口有道,道四娘也。”
当然,这绝不是说,对声名显赫的人才不该宣扬与关心。在这方面,还有大量工作要做。本文只是想提醒一下,爱才尤贵无名时。与其热衷于在人才荣显之后揄扬备至,优礼有加,干些“锦上添花”的事,何不“雪里送炭”,于幼芽掀石破土之际,伸出援手,多给一些实际的帮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