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武则天当政时,诗人曾在建安郡王武攸宜幕中参谋军事,屡次上策进言,“深切著明,情辞慷慨”,却均不被采纳。正在失意无聊之际,这位外戚分派他随军北征契丹。这样,便有机会凭吊了坐落在今北京市的古燕都遗迹,登临了幽州台(亦称蓟北楼)。
诗人登楼远望,独立苍茫,不禁感慨生哀,遂以抑郁悲愤的情怀,脱口吟出这样一首不属于任何固定体式的诗歌,抒发其生不逢辰、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的感伤意绪。
诗的前两句,贯穿了过去、现在与未来,在时间的长河中追求着历史、未来的纵深感;第三句在绵绵无际的时间地基上,架构了一座通向邈远空间的意象的桥梁,从而把动态的前后赓续的时间和静态的四下延伸的空间连接在一起。诗人在艺术构思时,把苍茫、辽阔的身外时空世界和深邃、邈远的内心时空世界,在更高的艺术层面上协调起来,对宇宙、人生、自然、历史,短暂与永恒、有限与无限、有常与无常、存在与虚无,进行探索与叩问。这样,诗人就把自己对现实时空的深切体验,转化为对心理时空的奇妙想象,从而创造出诗歌中的艺术时空来,在今古茫茫、天地悠悠的慨叹中,从心灵深处迸发出凄怆、悲壮的痛苦呐喊。
就诗人的情怀来讲,无论其为感慨生哀,还是痛苦呐喊,它的核心所在,不外乎四个字,那就是生不逢时。须知,诗人登临的处所——幽州台,原乃战国时以礼贤下士、求贤若渴著称于史册的燕昭王所建,它的附近还有一些燕国招贤的古迹,这都自然会唤起诗人对往古的忆念。诗人在写作本诗的同时,还另有七首《蓟丘览古》,其中第二首《燕昭王》、第七首《郭隗》分别为:“南登碣石坂,遥望黄金台。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霸图怅已矣,驱马复归来。”“逢时独为贵,历代非无才。隗君亦何幸,遂起黄金台!”它们都准确而鲜明地揭橥了诗人的心迹——眼前所见,唯有供人凭吊的往古遗踪,而那些明君贤士则早已骨朽成尘,化作虚无。这样,前后两个“不见”,伴着一个当下的“念”“独”,自然就触景伤怀,“怆然而涕下”了。
当代学者陈子谦指出,此诗将心境升华到宇宙生命意识,人生长勤之哀,天地无穷之叹,往者不可及的茫然,来者不可追的怨望,登上此台,便齐集心头。一种旷古茫茫、无始无终的时空心理,万物悠悠、我身靡托的忧患意识,构成了意象和意念浑成的、涵容天地的“农山心境”——此为钱锺书先生命名,所据乃《说苑》与《孔子家语》:孔子和弟子登上农山,喟然长叹,“登高望远,使人心悲。”
历代学人对于本诗有很高的评价。明末清初的黄周星在《唐诗快》中写道:“胸中自有万古,眼底更无一人,古今诗人多矣,从未有道及此者。此二十二字,真可以泣鬼。”尔后,沈德潜也说:“余于登高时,每有今古茫茫之感,古人先已言之。”
当然,我们也注意到了,子昂此诗是上承楚骚的。屈原在《远游》中沉痛悲吟:“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意荒忽而流荡兮,心愁凄而增悲”。看得出来,千古骚人,命运相通,而他们的心音,更是同频共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