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称本章为“传之十章,释治国平天下”。全章在阐释“平天下在治其国”的主题下,具体展开了如下几方面的内容,一、君子有絜矩之道。二、民心的重要性。三、德行的重要性。四、用人的问题。五、利与义的问题: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为了阐述“利”与“义”的关系问题,《大学》提出了“生财有大道”“德本财末”的观点来指导世人。这一章收束《大学》全篇,内容丰富,包含了儒学的不少重要思想。我们将会看到,这些思想在《中庸》《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中还有反复的论述和展开。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 [1] ;上长长而民兴弟 [2] ;上恤孤而民不倍 [3] 。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4]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1]老老:尊敬老人。
[2]长长:尊敬长辈。
[3]恤:体恤,周济。
[4]絜(xié)矩之道:指一言一行要有示范作用。
所谓平定天下在于先治理好自己的国家,是因为如果在上位的人尊敬老人,老百姓就会孝顺自己的父母;如果在上位的人尊重长辈,老百姓就会尊重自己的兄长;如果在上位的人怜恤孤幼,老百姓也会同样跟着去做。所以,君子总是实行以身作则,推己及人的“絜矩之道”。我若厌恶处上位人的行为,就不用这种行为对待处于下位的人;我若厌恶处下位的人的行为,就不用这种行为对待处于上位的人;我若厌恶前面人的做法,就不用它对待后面的人;我若厌恶后面的人的做法,就不用它对待前面的人;我若厌恶右边人的做法,就不用它对待左边人;我若厌恶左边人的做法,就不用它对待右边人。这就是推已及人的“絜矩之道”。
《诗》云:“乐只君子 [1] ,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诗》云:“节彼南山 [2] ,维石岩岩 [3] 。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4] 。”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 [5] 。《诗》云:“殷之未丧师 [6] ,克配上帝 [7] 。仪监于殷 [8] ,峻命不易 [9] 。”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 [10] 。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 [11] ;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1]乐:快乐,喜悦。
[2]节:高大。
[3]岩岩:险峻的样子。
[4]具:通“俱”,都。
[5]辟(pì):偏私,邪僻。僇(lù):通“戮”,杀戮。
[6]丧师:失去民众。
[7]克配:能够配合。
[8]仪:宜。
[9]峻命:大命。
[10]争民:与民争利。施夺:施行劫夺。
[11]悖:逆。
《诗经》说:“使人心悦诚服的国君啊,是老百姓的父母。”老百姓喜欢的他也喜欢,老百姓厌恶的他也厌恶,这样的国君就可以说是老百姓的父母了。《诗经》说:“巍峨的南山啊,岩石耸立。显赫的尹太师啊,百姓都仰望你。”统治国家的人不可不谨慎。稍有偏颇,就会被天下人推翻。《诗经》说:“殷朝没有丧失民心的时候,还是能够与上天的要求相符的。请用殷朝作个鉴戒吧,守住天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就是说,得到民心就能得到国家,失去民心就会失去国家。
所以君子要注重修养德行。有道德才会受到拥护,受到拥护才会有土地,有土地才会有财富,有财富才能供使用。德行是根本,财富是末节。如果重末节轻根本,会与民争利。所以君王聚财,民心就散了,君王财散,民心就聚拢了。正如说话悖逆道理,就会有悖逆道理的话回报;财富悖逆情理而来,也会悖逆情理而去。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 [1] 。”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 [2] ,仁亲以为宝。”《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 [3] ,其心休休焉 [4] ,其如有容焉 [5] 。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 [6] ,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 [7] ,实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 [8] ;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 [9] ,实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 [10] ,灾必逮夫身。
[1]命:天命。
[2]亡人:流亡的人,指重耳。
[3]断断:真诚的样子。
[4]休休:宽宏大量。
[5]有容:能够容人。
[6]彦圣:德才兼备。
[7]不啻(chì):不但。
[8]媢(mào)疾:妒嫉。
[9]俾(bǐ):使。
[10]拂:逆,违背。
《康浩》说:“天命是不会始终如一的。”这就是说,行善便会得到天命,不行善便会失去天命。《楚书》说:“楚国没有什么是宝,只是把善当作宝。”舅犯说:“流亡在外的人没有什么是宝,只是把仁爱当作宝。”《秦誓》说:“如果有这样一位大臣,忠诚老实,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领,但他心胸宽广,有容人的肚量,别人有本领,就如同他自己有一样;别人德才兼备,他心悦诚服,不只是在口头上表示,而是发自内心地赞赏。用这种人,是可以保护我的子孙和百姓的,是可以为他们造福的啊。相反,如果别人有本领,他就妒嫉、厌恶;别人德才兼备,他便想方设法压制,排挤,无论如何容忍不得。用这种人,不仅不能保护我的子孙和百姓,而且可以说是危险得很。”因此,有仁德的人会把这种容不得人的人流放,把他们驱逐到边远的四夷之地去,不让他们同住在国中。这说明,有德的人爱憎分明,发现贤才而不能选拔,选拔了而不能重用,这是轻慢:发现恶人而不能罢免,罢免了而不能把他驱逐得远远的,这是过错。喜欢众人所厌恶的,厌恶众人所喜欢的,这是违背人的本性,灾难必定要落到自己身上。
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1]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 [2] ,用之者舒 [3] ,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 [4] ,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孟献子曰 [5] :“畜马乘不察于鸡豚 [6] ,伐冰之家 [7] ,不畜牛羊;百乘之家 [8] ,不畜聚敛之臣 [9] 。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 [10]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1]骄泰:骄横放纵。
[2]疾:快,迅速。
[3]舒:舒缓。
[4]发身:修身。
[5]孟献子:鲁国大夫,姓仲孙,名蔑。
[6]乘(shèng):用四匹马拉的车。
[7]伐冰之家:指丧祭时能用冰的人家,即卿大夫之家。
[8]百乘之家:拥有一百辆车的人家,指诸侯王。
[9]聚敛之臣:搜刮钱财的家臣。
[10]盗臣:有盗窃自家府库财物行为的家臣。
所以国君要有大道:遵循诚信义,以得天下;如果骄奢放纵,那么就会失去天下。创造财富也有正确的途径;生产的人多,消费的人少;生产的人勤奋,消费的人节省。这样,财富便会经常充足。仁爱的人仗义疏财以修养自身的德行,不仁的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敛钱发财。没有在上位的人喜爱仁德,而在下位的人却不喜爱忠义的;没有喜爱忠义而做事却半途而废的;没有国库里的财物不是属于国君的。孟献子说:“具备马匹车辆的士大夫之家,就不该再去计较养鸡养猪的小利;祭祀能够用冰的卿大夫家,就不要再去养牛养羊牟利;拥有百辆兵车的诸侯之家,就不要去收养搜刮民财的家臣。与其有搜刮民财的家臣,还不如有偷盗自家府库的家臣。”这意思是说,一个国家不应该以钱财为利益,而应该以道义为利益。做了国君却还一心想着聚敛财货,这必然是有小人在诱导。而那国君还以为这些小人是好人,让他们去处理国家大事,结果是天灾人祸一齐降临。这时虽有贤能的人,却也没有办法挽救了。所以,一个国家不应该以钱财为利益,而应该以道义为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