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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替身

京城的天是淡淡的蓝灰色,有不多的几颗星子,淡淡的玉兰香将夜色熏染得慵懒醉人。

鱼沫低伏在司马府内院的垂花门上,心头很是焦虑。三更天已过,书房里的灯仍未熄。夜静得如同平摊在水面上的大荷叶,让人不知不觉间便有了睡意。

她将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臂上,交睫的细缝里看烛光晕黄成一条线,慢慢地沉寂下去,眼皮很亲昵地粘在一起。晃晃脑袋,她腹诽高门大户的公子不知劳力者辛苦,他白日里红袖添香细茶精馔养足了精神,连累自己跳东家房爬西家墙,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夜里还要提神守着他。

为了提神解闷,鱼沫捏碎了好几块琉璃瓦。她打定主意,如果待会书房里的人仍是不安寝,她就下去将他打晕。

先师讲盗亦有道,鱼沫的为盗之道是——但凡有光,绝不动手,势要将自己失手被擒的风险降到最低。黑夜是干她们这行的最好屏障,可今夜她怕是要失去这天然掩体了。

天空中又蹦出了一两颗星子,书房里的灯仍是不灭。梆子声响四下,鱼沫瞌睡得险些从垂花门上掉下来,她倒钩在檐柱上,瞧着底下家将换了岗。不能等下去了!潜进司马府的机会并不多,此次若不能成事,日后要麻烦许多。

为了给玄香小公子将养身体,大司马府太君重金求得了采参客从东北老林里带出的两颗千年人参,听说这山参不仅能大补元气复脉固脱更能吊命牢神,她就是冲着这吊命的人参来的。

鱼沫琢磨,即使弄不到大人参,弄点人参须子总是好的吧。

绑好面巾,她一个纵身朝西厢房奔过去。

夜沉如水,大司马不愧是掌天下权柄之人,府内自有刀兵凛冽气息。在廊柱边左躲右闪,鱼沫俨然是游走在其间的黑泥鳅。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做贼的敏感,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过了今夜,怕是再难过自由惬意的日子了。

书房与西厢房中间隔着个跨院,鱼沫不担心读书的三公子会瞧到她,有些为难的是,他不睡,府上的家将便频频地来巡视,得手的机会很难把握,况且,她虽是干夜间活计的,却并没长双透视眼,找东西也要用火折子的。

她像夜色中收起爪子行路的猫,悄无声息。摸到门边,她轻松给门下了锁,轻身推门而入……

玄香着一身皓月白衣,长发拿银丝带束着,手托下巴在灯下冥思苦想。夜色深沉,他眼神如中天满月般明亮慑人,无半点倦意。

书案上搁着个掐金丝的广口大肚罐,里面一只油黑发亮的蟋蟀贴着罐底一动不动。玄香发了会呆,低头瞧瞧它,手中的草不停棍逗弄着歇下来的蟋蟀,要它跑起来。

御史台府的公子宵正明日要与他斗促织,指名要府里的江山烟雨图做筹码,那是老太爷的心头好。玄香不是输不起的人,让他很为难的是,假若自己不小心赢了,该向他要点什么。要何物才能让宵正油煎心肝一样心疼呢?宵正虽年长于自己,性子倒与他相似,眼高于顶,一般的东西瞧不上,就喜欢拿别人心尖尖上的。

烛火爆了个很大的灯花。玄香拧着眉头抿着嘴角,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唇瓣,眼中笑意渐浓,他记得宵正有个青梅竹马的小表妹,最后家世没落无人看顾,流落到落霞坊做了歌姬,宵正一直对她情有独钟,如果……深夜里,玄香突然有了击缶和歌的兴致。

“三公子,您歇下了吗?”秦青贴在门边低声询问。

玄香不做声,将装着促织的罐子收好,认真想着明日与宵正的赌约。

“刚刚在西厢房捉到个小贼,您要不要问个话?”秦青似乎并不急着主子回话。

隔了许久,屋内人淡淡道,“交到内惩院去吧。”

“可是这小贼……有些不寻常。她,很像您的一位故人。”秦青有些迟疑,权衡许久他还是决定让三公子瞧瞧。

在棋枰上落定最后一子,玄香很满意黑白子难分难解的局面,吩咐秦青道,“既然是故人,请过来吧。”

鱼沫苍白着脸紧咬下唇,一脸的沮丧懊恼。回想刚刚一幕,她从飞檐上跳下来,刚把西厢房的门推开,就听到噗的一声轻响,虽然轻微却很真切,像是满炉的香灰摔在地。

她脑中精光一闪,觉得不大对劲,刚刚想撤身,一股甜腻腻的花粉香迎面扑来,乍一嗅,浑身如被抽了筋骨一般难以支撑,面口袋一般瘫软在地上。晕过去的当口,鱼沫强自挣扎,后悔出任务前一天没多吃几个小笼包,这辈子恐怕再难有机会。世事既已如此,还能怎样?既来之则安之吧,想到这里,她心安理得地晕过去了。

杂役给鱼沫浇了整桶的凉水,她才迷迷糊糊转醒,待看清周围形势,心上一紧,暗道自己十七年的人生怕是走到了头。她怀里有一本掌门亲自编撰的《给新手的安全手札》,里面用朱漆重点标注了几家万万不能沾惹的厉害角色,大司马府名列榜首。

可她愣是去触了这个霉头。

司马府有自己的内惩院,但凡捉拿的人犯,可以不必交大理寺候审,直接扔到后院严刑逼供,要杀要剐全看侍卫长心情。司马府创造了一套独步天下的刑讯手段,只要进了内惩院,保管让人尝尽天下皮肉苦楚。‘疼’已经不是进来的人犯所要担心的,生不如死那才是当中的真滋味。坊间还说那身体孱弱的三公子要仰仗着人血才能蓄命,被捉的人犯中有六成都被他吸成了干尸。

鱼沫被家将绑了个结结实实,想到平日听来的一切,心中极度惶恐。

她觉得自己肤白又嫩,这一身血足够三公子喝个五六天,下嘴都不用特意选地方。她拼死也不肯让他咬她的脸,手臂也不行,想来想去,勉勉强强能让他下嘴的地方也只有脚趾头了。

想到自己这十七年来没吃过飘香馆的东西,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不仅悲从中来,大眼睛里不知不觉就聚了一汪泪水。

十七年后,她真的能再成为一条好贼吗?

下人们推推搡搡把她带到书房前,规矩站着不敢言语,等主子示下。书房里的灯比她趴在垂花门上看到时亮了些,鱼沫的心却暗淡许多。

“带进来吧。”书房里一个清淡的声音传出来。

听在鱼沫耳朵里,她有种错觉,那声音像是三月里的暖风轻轻地亲吻过每一朵花心,而她就是满树桃李花中被亲吻的一朵。

沉迷于自己的想象,怔忪之间她便被下人推进书房。

玄香瞧了鱼沫两眼,低头落下一子,抬手让人给她松绑。他轻啜口茶,瞧着棋局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鱼沫进门后,大无畏地端详着众人口中行事作风颇为神秘的三公子,传言不足信!

她向来认为男人睫毛不应该长于女子,否则会有损阳刚美,可是长睫毛长在他的眼睛上,鱼沫心服口服,这样子的少年比女子要好看的多。

瞧他肤白唇红眼神清澈,定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此一双不惹尘埃的眼,当中有星光荡漾,堪透世事般的清明。

他歪坐在椅子里,看不出身形,鱼沫笃定,这少年长成男人的时候,定会是名动京师的美男子。

“睇兰姐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让你受委屈了。”他朝着她挑了挑眉,唇瓣上残留着些独属婴儿的红润肥软,说话的时候眼睛会跟着嘴唇一起笑。

鱼沫打过交道的人很多,却从没有玄香这一类的。她笑哼了一声,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腕。

秦青觉得主子连问询都不问讯就默认这女贼身份有些不妥,“公子,她可不是……”

玄香摆了摆手,牙尖咬着鲜嫩红软的下唇,“睇兰姐清减不少,想来一路吃了不少苦,出去一趟也值得,否则哪知道家里的好处?今晚早早歇着,明天太君是一定要问话的。”拨弄着手中珠串,玄香站起身,围着她慢慢地跺步,眼神虽温和无害却让鱼沫不敢深视。

他与她身高相仿,略微高上一点,鱼沫知道他目光一层层盘剥她不过在找破绽,可是这还用找吗?她从来就没掩饰过,何时承认了自己是什么睇兰了?她自觉并没有否认的勇气,冒名总比送到内惩院好多了。

玄香转到鱼沫背后就停住了,歪着头,目光在她耳根脖颈处流连不去,像把温柔的小手,在她肌肤上来来回回抚摸着。鱼沫感觉到他目光,惊得眼角一跳一跳的,全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被识破啦,被戳穿啦,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

伸出手,玄香慢慢移上她肩头,鱼沫冷不丁地转身捏住他腕子,眼睛瞪的老大,胸口剧烈起伏,鼻翼翕动。

玄香笑了笑,露一排白玉样牙齿,那双清澈如许的眼睛此时正眯成两弯月牙,似在笑她中计,“是这个哦。”他晃了晃两指间的公孙树叶子,眼中若有似无的笑意一闪而过。

鱼沫嘴唇动了动,仍是没开口,此刻她身体酸软无力,逃走几乎是妄想,既然有人给她搭了坡,不如就此下来,总好过受皮肉之苦。

“瞧睇兰姐神情,与我十足的生分,难不成回家路上出了岔子?”少年言笑晏晏循循善诱。

她眼睛转了转,稳住心神,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嗯……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上个月天降惊雷炸了头,老天让我脑中除了大司马府几字,什么都不剩了。”

周围的几个家将一起看向她,似乎觉得这个说辞太过耸人听闻。

“哦!怨不得太爷爷找了这么久都没姐姐半点消息。这回好了,既然回了家,就没什么可怕的,六子,把小姐送回芝兰阁去,要桃夭好好侍候着。”

鱼沫听说能让她走了十分开心,她探出一步,又将脚挪回来,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瞪他。玄香托着腮抚着额角笑道:“姐姐莫心急,你在西厢房中的是离神蛊,现在身体绵软迈不动步子是正常的。蛊虫只蛰伏在肌肤下,一段时间不打紧,我记得姐姐身上是有解药的,你要早些服下呀,这样我才安心。去吧去吧。”

鱼沫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家将出门,临走那哀怨惆怅的眼神又惹来玄香一阵笑。

“明早去给太爷送个信,说人回来了,别继续找了。”丢两颗杏仁在嘴里,玄香惬意地嚼,躺在摇椅上,心里从未有过的畅快。

秦青心里不太赞成主子的做法,那女子虽然跟表小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神态举止截然不同,公子就这样轻轻松松认了她,还编出什么失忆的借口来,有些荒唐!

“公子,假的真不了,这个跟上一个虽然很像,可毕竟不是真的。而且,这个怕是更难对付,她在垂花门上伏了三日,功夫俊的很。”

摇椅慢慢晃着,灯光下的玄香闭着双目,嘴角提着,面上有白瓷般的光泽。

“是吗?”他饶有兴致地听秦青说。

“在上面呆了整三日,中途只眯过一觉,想是困得紧,险些从上面跌下来。当时我真是怕她就此睡过去不进来,府里已多日没乐子,可别给惊走。公子,您真的打算把她安置在府里?”秦青侧身在门边,抬眼看着主子。

“自然要留下。你如何知道现在这个假的不是当初那个真的?有总比没有要好。明日你去集贤院替我跟学士告个假,宵正来时直接领到书房就好。”

“诺!”

“还有,别让今晚之事影响到表小姐的名声,她既然已经回来,可别再把她吓跑了。”

秦青领命出去后,玄香又对着烛火发呆。私奔一个睇兰,老天爷又送一个给他。灯花爆,果真喜事到。眼见着快入五更,玄香伸了个懒腰,白日里为了让太君放心,他要一直歪在床上喝补药,唯有晚上能得几分清闲,不过,睇兰回来情形就会大不一样了。

被家将‘请’回芝兰阁后,桃夭找了睇兰从前的裙子给鱼沫替换。她那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色夜行衣直接被丫头甩到窗外,家将正在窗下等着,捡了衣服就走。

桃夭焚了一炉香,忙着给她整理被褥,“表小姐,这次回来您可就别走了。凡事想开点,三公子虽年纪小,身子骨弱些,可他定不会欺负你的。你想想大小姐的女婿还不就宽心了,女人早晚要嫁人,摊上什么样的自己哪做的了主啊。玄香公子只比您小三岁,依我看,可比找个大您三十岁的强许多。”

鱼沫拼命往嘴里塞着饽饽,桃夭说什么她只胡乱点头,为了弄清楚司马府换防时辰,她趴在垂花门上三日没敢挪窝,饿得眼睛冒绿光。

“刚刚六子跟我说了,说您……把从前的事儿都忘光了?唉!这样也好。姑娘早些休息,明早估计要去拜见老夫人,阖府上下可是为您操了不少心。”

“外面都说三公子身有恶疾,到底是什么病症?”抹了抹嘴,她灌了一大口冷茶,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桃夭支吾道,“嗯,这个……您慢慢总会知晓的。安寝吧。”

天已泛出鱼肚白,桃夭惺忪着睡眼退了出去。

鱼沫站在窗边长长地出了口气,事情虽然超出她的掌控,却还没到让人绝望的地步。她有些后悔接下这单买卖,出任务前她眼皮跳个不停,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小心将脸上人皮面具取下来,鱼沫敛眉细细看这张脸,难道‘她’真是大司马府上走失的表小姐?屋漏偏逢连夜雨,偷盗不成还背上个谋害大司马府女眷的罪名,流年真的好不利呀。这面具是她在雍州一个阔少身上扒下来的,当初只想着日后行走江湖靠着它能少惹些麻烦,不成想这东西本身就是个麻烦。

趁现在天色未明的时候逃走?可是那小公子给她下的什么蛊毒还没解开。他说一段时日没问题,日后怎么办啊?唉,既来之则安之吧,凭她对娘亲的了解,不出半个月,她老人家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gLi2Rg09oYD2hx6oZng7WuFjaIXPZB8eYucNi2KRTPkQVufNH8YLaAMTMIWkkU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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