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花园一座凉亭中,丫鬟按动机关,地面上的一块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以及往深处去的石阶。卢少奶奶沿石阶走下去。一个老妈子端着一碗药随后也跟着进入。
沿石阶往下走了二十阶,进到深藏地下的一间狭窄石室中,墙上的挂了一盏油灯,照着地上铺着被褥上卧着一个人。那人面朝石壁侧卧着,枕上黑发铺陈,听到声音,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虽然有些浮肿,仍掩不住眉梢眼角的美艳。
大概是在这密闭的空间内压抑太久,她的神智都有些涣散,呆呆望了卢少奶奶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撑着坐了起来。这一坐身上被子滑下,露出隆起的腹部,她赶紧把被子搂起盖住腹部,脸上透着恐惧。
卢少奶奶声音温缓:“宝椟,你脸色很差啊。来,把这碗药喝了。你身体好了,孩子才能好啊。”
被囚禁在石室中的孕妇正是优昙苦苦寻找的妻子宝椟。
老妈子端着碗走近,宝椟警惕地盯着药,问道:“这是什么药?”
“补药。”卢少奶奶微笑着说。
宝椟没有接那只碗,而是往墙角瑟缩了一下:“为什么要喝补药?”她的手抱着腹部,仿佛怕人把孩子抢走似的。
卢少奶奶说:“当然是让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娃娃了,听话,快喝了。”
听到“白白胖胖”这个词,宝椟没有半丝欣然,反而打了个寒颤,恐惧地睁大眼睛,说出匪夷所思的话:“不,不。嫂子,求您放过我的孩子,不要……不要吃他……”
卢少奶奶厌恶地拿手绢掩了一下鼻:“瞧你说的这么恶心人!怎么能说是吃呢,我只是要取它的小内丹而已啊。”
“嫂子,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怎么能为一己私心杀一个刚出世的孩子呢,他是你的侄儿啊!”
卢少奶奶脸色一冷:“什么侄儿?休要拿你肚子里的妖孽跟我腹中的孩子相提并论!”
宝椟忍不住哭起来,骂道:“你们这些恶鬼!你们全是吃人的恶鬼!”
卢少奶奶“呵呵”一声:“什么你们我们,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也是,你为了个人私情置不顾父亲死活的时候,已不是卢家人了。你若一开始依计而行,我们早烧死花妖拿到花珠了,你哪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谋取优昙婆罗妖丹的事,卢家已经计划了两年之久,卢家小女儿宝椟被嫂子描述的成仙后的美状迷惑得跃跃欲试。
这期间卢县令得了绝症,更等着妖丹扭转走向死亡的命运。
当他们费尽周折得到翅携妖火的燧蝥时,她依计带着它进到花林。她的任务是以美色引诱花妖,把藏了燧蝥的香囊以信物之名送给花妖,然后自己撤出花林。一个时辰之后,燧蝥会被花妖身上异香唤醒,引燃花林,烧死花妖,等候在林外的卢家人趁机夺取妖丹——他们把那个叫做花珠。
然而当她在清晨的柔光中看到优昙时,他如同从梦境走出来,一尘不染,宛若谪仙,让人不忍对他有一丝伤害。嫂嫂嘱咐过她燧蝥不能见活水,如果遇水,要完全晾干才能发挥作用。所以她果断地把香囊扔到了泉中,不愿再与家人一起谋害他,然后留在了花林,甚至怀上了他的孩子。
林外的卢家人未等到大火,也没见她出来,猜到了她的背叛,却没有能力闯破林中迷障。数月之后,他们将箭射入林中,箭身绑有字条。心有担忧的宝椟在花林边缘悄悄张望时,捡到了一支箭,字条上写着“父病逝”。
宝椟内疚崩溃,悄悄离林,想着回家向亡父告罪,即使得不到家人原谅,就回花林与优昙相守一世罢了。没想到刚踏到迷障之外就被亲哥哥按倒在地,五花大绑,藏在轿子里押回仙人镇。回到家里,哥哥将她拖出轿子迫她跪在地上,她艰难抬起头,看到了铁青着脸站在面前的父亲。
“不肖逆子!”父亲指着她破口大骂,“打,给我往死里打”。
闻讯赶来的嫂子拦住了父亲,目光扫过她隆起的腹部,笑盈盈道:“父亲莫责怪妹妹了,她这不是把花珠带回来了吗?”
卢少奶奶说的花珠,指的是她腹中的小花妖。震惊得肝胆俱裂的宝椟被拖走关了起来,无论怎样哭求也没人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仙人镇中突然白花覆覆,显然是优昙来找她了。卢家人慌了——据说花妖不能离开花林啊,怎么会跑到镇上来?为了骗过花妖,卢县令让人散出谣言,说宝椟带着花珠跑了。
这一次一向好骗的花妖却没有中计,变本加厉地搜索,还将镇上孕妇一个一个绑架了去,威胁藏起宝椟的人把她交出来。
还好卢少奶奶多智,参破花妖以木移形的特点,将宝椟藏到了没有任何木器的地下石室中。宝椟明白家人心已非人,想方设法逃跑,有一次甚至打倒送饭的丫鬟跑出石室,却因为身体虚弱,在幻觉中晕倒半途……
此时石室中空气滞闷,卢少奶奶看着濒临崩溃的宝椟,不耐地吩咐老妈子道:“给她灌进去!”
老妈子应声上前,捏着宝椟的脸颊就灌药!宝椟更猜到这肯定不是补药了,想要抵抗,无奈多日心情抑郁浑身无力,最后还是被灌了进去,又是怕又是咳,眼泪漫了一脸,喘息着问道:“嫂子,给你我喝的是什么?”
卢少奶奶也懒得骗她了,道:“催生药,让你早些见到你心爱的小花妖。”
宝椟登时呆住。原还以为有一个月可拖延,没想到这可怖的一天竟提前到来。太过恐惧,以至于哭都哭不出来,只发出气若游丝的一声呻吟,倒在褥子上昏了过去。
这种催生药效力极霸道,只为催生孩儿,不顾母体性命。宝椟很快就见了红,痛得死去活来,惨叫不止,不久惨叫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老妈子抱着一个婴儿走出石室。
等在外面的卢少奶奶笑着将孩子接过来。婴儿因为母亲长期抑郁,再加上催产早生,显然有些瘦小,皮肤却是水灵白嫩,没有像其他初生婴儿一样哭闹,眼睛合着似在酣睡。卢县令也由卢少爷搀扶着走过来凑过去,远远看去就像平常人家生了孩子喜气洋洋,近了却能看到三个人眼中豺狼一般的光芒。
没有人问一句石室中的产妇是否平安。卢县令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把他杀了就可以得到花珠了吗?”
卢少奶奶点头:“是的。”
卢县令想到自己沉重的病体马上可以痊愈,甚至可以成为上天入地神通广大的仙人,完全不记得这孩子是他的外孙了。他的手都在哆嗦:“那,就快动手吧。哦,你一个女人狠不下心做这事。”把卢少爷向前拉了一把:“你,你来。”
卢少爷慌忙摇头:“不不,我不行,我做不来。”
卢少奶奶嘴角浮起一个阴恻恻的笑:“父亲,谁说我不行?这点小事,我来做就好了。”
卢县令看着儿媳的脸,突然打了个哆嗦。他一直庆幸儿子能娶这样一个有能耐的老婆,对她感激不尽。不知为何,此刻忽然有些怕她。儿媳当然是狠心的,若不狠心,他们怎么能走到这一步?花珠唾手可得,都是她的功劳啊。可是一个自己怀有身孕的女子说出自己可以杀掉一个婴儿的话,这种心硬的程度令人胆寒。
而且……为什么一个孕妇要亲自动手?他的心中忽然升起怀疑。
卢少奶奶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看上去尖锐锋利寒光闪闪,分明是早有准备。她眼中毫无波澜,一手托着婴儿,一手举起簪子,朝着婴儿心口扎下!
她的手腕突然被抓住了。是卢县令。他冷笑一声:“贤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卢少奶奶不悦道:“父亲说什么呢?”
他阴恻恻道“这花珠是谁取谁得,不能分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