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昙的神情透着深深失落:“我想去找她,可是那时我的灵力仅仅限于花林,人身尚没有能力远离。我只能日日夜夜徘徊在林中,想不通她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走,心中满是绝望。可是有一天晚上,突然觉得身体格外轻盈,灵力较以往增强数倍。我尝试着离开花林——没有问题,我能够离开了。我也想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是束在脚上的无形锁链被解开了一样。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去找她了。”
九蘅却猜到了原因——他能离林之日,便是白泽散魄之时啊。
优昙当晚就离开花林,看到世间鲛尸横行,更加忧心宝椟安危。他的目的地是仙人镇,宝椟提过她是仙人镇人氏。镇子离花林三十里,虽是不近,但他有独特又迅捷的行路方式——不是驭云不是驾风,而是“依木移形”。只要有木头的地方他就能以花开花隐的方式瞬移过去,上一刹这一棵树木花隐,下一刹另一棵树木花开,就是优昙借着这两棵树由这边移到了那边。
就这样他很快就找到了仙人镇。
为了阻拦鲛尸,城门紧关。不过木制城门对他来说不是阻碍,而是坦途。白花一开一隐,攸忽不见。
鱼妇之灾虽被挡在镇外,但是难免人心惶惶,天黑后百姓更是关门闭户。优昙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宝椟。于是他催动了灵力。街道上的树木、门窗、居民屋内的房梁、桌椅、橱柜,仙人镇的所有木质物突然如绽开一片片白花,如潮水般蔓延。
人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异事,先是惊讶,继而惊恐,纷纷从屋里跑到街上。
如果他这样一直以自身化为白花搜遍仙人镇,或许能把宝椟找出来。但是天微微亮了。一缕曙光落在花上,绽开的雪瓣迅速拢起,他的神识感受到如烧灼般的痛楚。
以他的修为,只能在夜间离开花林,太阳出来之前必须赶回花林。他不甘心就此离去,又坚持了一会儿,只觉神魂要散,只好收了灵力,借木移形,堪堪回到花林时,已是元气受损。
但他并没有停歇,连续几天暮出早归,每天搜索一片区域,不把宝椟找出来绝不罢休。
镇上的人都知道闹花妖了,一时间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想捕捉他,但白花在木上瞬间就能一开一隐,岂是好捕捉的?
有一天搜到某户人家,在人家的房梁上绽开时,偶然听到屋中人提到了“宝椟”二字。他精神一凛,凝神静听。
喝茶的两个人在聊着天。
甲:“你知道最近为何闹花妖吗?是因为花妖在找那个潜入妖林的宝椟。”
乙:“宝椟不是去取花妖妖丹的吗?她是因为这事才被花妖追杀的?”
甲:“她没有取到妖丹。”
乙:“啧,这么说是失手了。”
甲呵呵一笑:“若说失手,也不完全是。宝椟这一趟可没有白去,大有收获的。”
乙:“怎么讲?”
甲:“她怀了花妖的妖胎。”
梁上白花簌簌一阵颤抖,底下的人却没有察觉,继续八卦得起劲。
甲:“这花妖的妖胎,虽由凡人孕育,但也是个小花妖,叫做‘花种’,天生就内蕴妖丹,效力与花妖的毫无二致,宝椟只需生下孩子,再杀了它,就可以取得一枚让人成仙的优昙妖丹。”
乙惊奇地拍桌子:“竟有此事!现在花妖天天夜里来闹,那宝椟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甲:“早跑了!不在仙人镇了。留在仙人镇等花妖来抓吗?她又不傻!有人亲眼看到她往京城去了……”
话未说完,屋内突起狂风,茶壶茶杯莫名飞起乒乒乓乓摔得粉碎,吓得那二人抱头钻到桌子底下……
听众九蘅瞅一眼优昙瞬间阴沉得如风暴欲来的脸色。被心爱的女人坑成这样,还被拐走孩子,孩子还有性命之忧,真是让人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处说起。
沉默半晌开口道:“人心叵测,你也别太难过了……”
却听优昙冷笑一声:“是的,人心叵测,人言如刀,居然这般污蔑宝椟!”
她一愣:“你是说,他们说的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了。”他语气笃定地说。
她没有说话。这个花妖一向单纯,人家说什么他信什么,随便编个谎话就能摘他的花,对宝椟却不同,别人如何说坏话他都不肯信。
也是啊,若那两个镇民议论的话是真的,那么宝椟真是狠得可怕,虎毒不食子,人会做出杀害自己的孩子求自己长生成仙的吗?
但是……宝椟真的无辜吗?这些日子来她见多了人性之恶,人有时比虎可怕得多。
只听优昙继续道:“我绝不相信宝椟会做那样的事。她一定是被什么人藏起来了,否则她知道我在找他,不会不出来见我。我急得几乎疯掉,就做下了恶事。”
“什么恶事?”
他望向那些茅屋的方向:“把她们掳来了啊。我隔一天便掳一名镇上怀孕的妇人到花林,为的是逼迫他们把她还给我。怕贸然抓人吓到妇人,我都是提前一晚以花为信提醒那家人的。”
九蘅无语了。提前通知的行为显得更嚣张更恐怖了好吗!她问:“然而宝椟并没有出现?”
他失落地摇摇头:“还有一个月,宝椟就该生产了。也不知她现在在哪里,是否有人照顾她……”又朝着她说:“抱歉连累你也来到这里,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九蘅暗暗思前想后,觉得花妖心地善良,不好再瞒他,便坦诚:“其实我不是卢家少奶奶,我只是客人,昨天晚上才去到仙人镇的。”
优昙“哦”了一声:“怪不得,我就说前一晚去送花信时,明明看到屋中的女子腹部隆起的。可是你为什么要住在她的屋中?”
为什么?因为那是卢县令安排给他们的客房啊。等一下……她的心头忽然一寒。那是客房吗?她回想了一下那屋子的位置和布置。她也是大户人家长起来的姑娘,对宅院坐落是知道的,现在想起来,那屋子好像应该是主人房啊。
难道,是卢县令有意安排她住进去的?
头一天收到了花妖花信,恰巧有个毫不知情的替死鬼送上门来。
呵呵,人啊。
她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陷入思索。如果她住进卢少奶奶的屋子是个圈套,那么这个圈套是否只有一个?毕竟樊池还在那里,卢县令就不怕计谋败露,樊池找他麻烦吗?
就算是骗过樊池,还有花妖呢。花妖掳了一个九蘅,还是没换回媳妇,依然会回到仙人镇,无休止地纠缠下去啊。
那么这个圈套,是否还有其他连环?
一定有。
是什么呢?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到那眼活泉,记起了优昙说过的一个细节:宝椟见到他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个香囊丢进泉水中,失踪时,水中香囊也不见了。
这个行为很异常啊,恐怕并非是无意之举,也不是小儿女表达心意的方式,而是有其他用意。
是什么呢?
突然听到优昙惊讶地说:“宝椟的那个香囊为什么在你这里?”
“什么?”她茫然问,抬头见他手指着她的腰间。她低头看去,看到花瓣化成的白纱衣隙里露出一点红缎,原来是初到县衙时卢少奶奶送她的那只香囊,说是护身用的,特意叮嘱她睡觉也要戴着,她喜欢的很,果真是睡觉也戴了。
宝椟带了香囊入林。她也带了香囊入林。
虽猜不到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问题,先解下来再说!她忙忙地探指往下解它,解了一半,突然觉得滚烫,香囊锦缎的中间冒出了火苗!
它燃烧起来了。
一刹那间她记起了宝椟把香囊丢进泉水中的事。原来如此。宝椟是为了不让它燃起来啊。此时香囊里如装了个小火球,火苗激烈蹿出,她已来不及解开带子,若引燃衣裙,她整个人都会变成火团!情急之下她果断用手握住了小火球,不顾手心的皮肉发出滋滋的烧灼声,忍着剧痛将它朝泉水用力掷去!
然而小火球在要触到水面的时候突然转向,朝上升起,并在半空盘旋不止!
她看清了小火球的样貌。那是一只赤红的、浑身冒着火焰的飞虫,它穿过花间,翅端掠过的花瓣立刻燃烧起来。
她惊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优昙怔怔地吐出两个字:“燧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