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细尖声质问:“你说什么呢?你是樊池神君?神君大人我能不认得?”
樊池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阵痛楚袭来,他佝偻了一下腰,嘴里溢出蓝血,说不出话来。缓了一下,揩了揩嘴角,左手一展,手心亮出一个牌子给阿细看。九蘅也看了一眼。那个腰牌不知是什么材质,底色洁白无暇,光华莹莹,中间借巧色雕了一条长角的黑蛇浮雕,黑白分明又浑然天成。大小和形状与他们进琅天城时仙侍拿给守卫看的那个腰牌差不多,只是那个漆黑似铁,这个通透如玉。
阿细看了一眼腰牌,神情瞬间变得恭敬,腰儿一软跪下叩头:“小的有眼不识神君,罪该万死!”
一众金甲卫士也齐齐跪下了。
一只腰牌就搞定了?!九蘅看着樊池,又是震惊又是佩服。小头目请示道:“火还要放吗?”
樊池摇摇头,费力地冒出几个字:“门关好。严加守卫,禁止出入。”
阿细咯吱挠了头目的金甲一把:“你傻啊,神君神威无边,当然是已把恶妖镇住了!”
这边樊池已撑不住了,身子倾倒下去。九蘅紧紧抱着他呼喊,他忽然握住她手腕,艰难说了一句:“你,不准离开。”
她忙点头答应:“我绝不离开。”
他手一松软倒在她的臂弯,再也没有反应。这情形跟当初瑜州城听月寺大战之后,他体力不支晕去时如此相像,她心中纠痛成一团。
阿细抬脚奔去喊人:“快来人啊,神君大人受伤啦……”
樊池被抬到神殿后面的寝宫躺着,数名据说精通医术的小妖被拉来。它们战战兢兢排着队进来,使出看家本事给樊池瞧伤。有的摸头,有的摸脚,有的念咒,有的干脆跳了一段不知所谓的巫舞。
九蘅看着头疼,没一个靠谱的!总算有个头上长角的家伙拿它的蹄子像模像样试了试脉,“咩”一地声惊呼道:“神君大人伤得很重!”
九蘅恨不得一脚把这只羊妖踢出去。瞎子才不知道他伤得很重吧!还用得着试脉?问道:“你们倒是给他治伤啊?”
妖医们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说:“神族的尊贵体质岂是我们能医得了的?”
九蘅惊道:“那你们来干什么?”
羊妖咩咩地答道:“是金甲卫兵把我们抓来的呀。再者说,神族人受伤后是个什么状况,我们也想开开眼界,实乃行医者百年不遇的观察机会……”
九蘅抬起脚来,将一众妖医挨个踢了出去,一片鬼哭狼嚎……九蘅回到床边握住樊池的手,他的手指冰冷,脸色瓷白,眼睫寂静覆着,呼吸十分微弱。她忍不住浑身发抖。这些小妖医当然医治不了他,就连能用髓果起死回生的黎存之都说过,他医不了神族呢。
她忽然记起什么,两指按住他手腕试了一下,指底传来轻轻的脉动。
他曾说过因为身上有伤,特意把心脉封起。上次在听月寺时摸不到他的脉,还把她吓得半死,而今天能摸到脉了,让她更加惊慌。
他封闭心脉的术法也失效了。
他的白袍已经解开,胸前压着干净棉布。这一会的功夫,淡蓝血渍已将几层棉布浸透了。她掀开棉布,露出他左胸上的一个血肉模糊的蓝色血洞。
知道他胸口有伤很久了,这伤口一直被他用障目术掩藏,今天是她第一次用眼睛看到。大概是因为太虚弱,障目术也没了。而且伤口在不断地在出血,不知是因为伤势加重了,还是因为封锁心脉术被解,血流失控。
昨夜地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伤重至此?
她扯了更多绷带过来,轻轻扶起他的上身,让他的脸枕在她的肩上,用绷带将他的胸口一层层裹起来。一边裹,一边小声念道:“没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我会有办法的。你不会有事的。”
他的身体毫无力道地靠在她身上,声息全无。包扎好了,她默默抱了他一会儿,待眼中泪汽浮出又滤净,这才扶着他轻轻睡回枕上,将被子掩好。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不能哭。想医治他的伤,本来就只有一个办法:服用妖丹。
妖丹。琅天城中可不缺妖了。她的眼中浮过凶狠的神气,抬手去摸发髻,却没有摸到赤鱼。这才记起赤鱼被那个隐形人偷走了。他们追踪到这里,却已顾不上抓他了。
她起身走出寝殿,门外站着一排十几名眼巴巴的紫衣侍者。其中走出那个名叫阿细的,问道:“如心姑娘,神君怎么样了?”
九蘅看一眼他的神情,真的是焦急担忧溢于言表。再看看其他侍者,也是真心关切的样子。心中始终缠绕着的疑虑又冒出来——他们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一个换了模样的神君呢?
她要试探一下,搞清楚这个问题。略一思索,把阿细拉到一边,悄声问道:“阿细,我有些疑心啊。”
阿细睁一双单纯的眸子:“疑心什么?”
“你看,神君的样子变了啊,并不是昨天坐在宝座上的人的样子。”
阿细说:“看来如心姑娘虽得神君赏识,却不十分了解神君。神君是何等人物?天界神族啊!变化个模样是小菜一碟。”
九蘅做出郑重谨慎的表神:“那也不能他说是就是啊,万一是假冒的呢?”
“不可能。神君不是给我们看过腰牌吗?”
“腰牌?”九蘅记起来了,樊池出了地宫时,手中曾亮出一个白底黑纹的牌子,阿细和金甲卫士们也是在看到那个牌子的时候认定他是神君本人的。她迷惑问道:“一个腰牌怎么能证明身份呢?说不定是他从神君手里抢过来的呢。”
“这可不是能抢来的。你看,”阿细摸出自己系在腰间的腰牌。他的这个是金色的,像是纯金铸就,长方形,比手掌略小一点,上面雕刻的蛇形图样与樊池拿的那个极像。阿细说:“我们天琅城的腰牌有三种,白、金、黑。像我这样在神君座前伺候的侍者是有身份的人,因此金牌,整个天琅城中执金牌者仅二十人呢。其余弟子和卫士执的都是黑铁腰牌。而白色黑纹的腰牌只有一枚,就是神君所执的那枚。实际上金、铁两种牌子也都是后来比照神君的那块制成的,当作神君麾下之人的身份证物。”
她问:“神君的那块看上去华光宝气,莫非是玉质的?”
“非也,神君的腰牌可不是什么东西铸就的,而是神君的神识所化,没有人可仿造,也没有可能被抢夺的。你想啊,实物可以抢夺,而神识所化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实质,如何抢夺?所以不管神君如何改变容貌,只要有腰牌在,就可笃定是真神无疑。”
九蘅心道:原来是因为一枚神识腰牌,所以樊池才能顺利蒙混过关,取而代之。不过,原来的那个是假冒的,真神本来就是樊池,不应叫取而代之,而应该叫做真神归位吧。
至于神识腰牌是怎么被樊池抢过来的……别人抢不来,樊池未必抢不来啊。
想到这里,心中释然。冷不丁问了阿细一句:“有刀吗?”
阿细吓了一跳:“姑娘要刀做什么?”
“神君的伤情只有服用妖丹才能缓解,你们地宫中不是关了恶妖吗?我去杀几个,取妖丹给他……哎你哭什么?”
阿细吓得腿软,含泪道:“如心姑娘看着温和漂亮,怎么做事这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