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黎存之的绳索上到坑外,九蘅缓了缓精神,正要道谢,目光突然落在他的手臂上——他肩骨不是折了吗?刚才是怎么用绳索把她和樊池两个人拎上来的?惊讶问道:“哎?你的手好了吗?”
她伸手想去检查他的伤处,被樊池伸手拦下。“手放老实点。”他说。
这个家伙一上来就趴在她肩膀上做昏昏欲睡状,实则明察秋毫,对自家灵宠看得严着呢!
黎存之低下头避开她狐疑的目光。一副犯错的样子:“我……”
樊池忽然清醒过来一般,将她转向面朝自己:“我来跟你说,这只风狸明明可以医好自己却故意不医。”
九蘅惊讶地转向黎存之:“为什么要这样……”
樊池硬生生地将她扳了回来,只让她听他说话:“为了以苦肉计骗你留在风声堡,目的极不单纯,大概是想害你。好了,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走吧。”拉着她就走!
什么?事情听起来不简单啊!怎么能就这样走呢?她嚷嚷道:“哎哎,我还没问清楚呢!”
“够清楚了!不要跟存心不良的人说话!”
“我就说一句!”
他只好停下,隐忍地等待。她对黎存之说:“黎药师,请你带话给张婶,她的女儿雪樱遇害了,凶手也得到应有的报应,请她不要过于伤怀……”话说不下去,以叹息结尾。宽慰的话说多了有什么用呢?张婶的失女之痛谁也替代不了。就此告别黎存之,随樊池离开。
黎存之站在山岭上,风扬起青衣,凝视着远去的人,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低低的话音飘出唇角:“我等你回来。”
青蜃宫的入口位于山半腰,地势不高,望出去视野中尽是郁郁葱葱,走了没多远就下到了一道山谷,谷中浅溪淙淙,风景秀美,樊池的脚步总算是缓了下来。九蘅终于得空跟他说句话:“我们为何不回风声堡歇息一阵再走?”
他冷冷盯了她一眼:“你很想跟那风狸呆在一起吗?”
看他神情不善,她就知道该坚决地否定。斩钉截铁道:“不想。”
他别扭地转过脸去,半晌闷声不吭。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对不起。”
她没听明白,问道:“什么?”
“我说对不起。”
“……你该对黎药师说对不起吧。”
他眼中火星一炸:“不。他该打。他故意把你留下,又没有照顾好你,我觉得打轻了。我只对你说对不起。”
她哭笑不得:“那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啊?”
他想了一下,闷闷说:“我不该当着你的面打他。”
她深深震惊了。这么说背着她时还是要打的喽。神仙的思路真是难以理解啊。她在这世上没有亲人,朋友也很少,她珍重的这两个人就不能和睦相处吗?真是心累啊……
她也不敢再说,神仙对灵宠的独占心霸道得可怕,还是别提了。叹一口气:“我看你劳累,原还想让你去风声堡休息一天再走,可是你那么不喜欢他……算了。”忽伸出手来,亮出掌心的青色圆珠,那是青蜃的妖丹:“来,吃了。”
他一看妖丹,又怒从心起:“方才水都淹了上来,你还要去抢妖丹,怎能如此冒失!”
“哎,怎么不识好歹呢?快点张口。”
“扔了,我不吃!”怒气冲冲扭头就走。
她一蹦跳到他背上,一手勒住他脖子,一手将妖丹硬塞进了他口中。他呜噜噜地要骂,她用手堵着他的口好言相劝:“咽下去再骂啦!”
总算是强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他被噎得泪花闪闪,转身对着她刚要开骂,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就倾倒过来压在她肩上:“啊……难受……”
她扶着他看了一眼,只见他唇色瞬间乌青了,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蜘蛛精的妖丹毒性有点大……没事……我只要睡一会能化解……”
“先不要睡不要睡到那棵树底下的草地上……”
服下妖丹带来的不适来势汹汹,还没走到树下已半醒半昏了,到了地方几乎是跌倒在草地上的,幸好她扑救得快,用手心垫在了他头下,要不脑袋都要砸在地上。
原以为他就这样昏睡过去了,他已合上的眼睫忽又睁开,努力爬起来,在怀中摸啊摸的。
她奇道:“你又起来干嘛?”
他亮出手中的东西:一根红绳坠着两枚骨珠。是在枫林时被他剑气削断,丢在那里的骨珠。
她愣住:“你是怎么找回来的?”
“枫林太大,好难找的。”他伏身过来把红绳系在她颈上,“这骨珠还是很有灵力的,一旦丢了,灵宠就不听话,要跟别人走,所以一定要找回来。”
把你惹毛了,又不知该怎么哄你,好不容易才想到丢了的骨珠。找回来给你,说不定你就不生气了。
妖丹的效力使他的手都是抖的,费了些力气才把结在她颈后打好,身子一松,就势伏在她颈窝沉沉睡了,短促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后。
她任他靠着,久久地不敢动弹。一日一夜之间,两百里的距离,他打了个来回,还从妖气重重的枫林中找回两枚骨珠。回到风声堡又不见了她,催动灵蝶寻她下落。总算得到了妖丹,又偏偏毒性这么大。
就是神仙也要垮了。
两枚骨珠而已,犯得着那么费力去找?这蜜蜂精是不是傻?眼中抑不住地泛起泪光。
远处忽然出现一片模糊不清的半透明影子,像是一群少女,个个青春美貌,可是她们都是半透明的。少女们挤挤挨挨地站着,胆怯地朝这边张望,又不敢上前。一个苍白的身影从她们中间走到最前面来。九蘅凝目看去,见是一个面容雪白的女子,万缕银丝垂到腰际,发梢闪着细碎的光,美得像个精灵。
“雪樱啊……”她喃喃唤道。
这些是被害死在蜃宫中的少女的残念啊。怪尸被鱼祖抛弃的一瞬间分崩离析,锁在尸中的七十五个少女魂魄解脱了出来,虽青蜃和人偶已死,大仇得报,她们也可以安心去了,却因为九蘅从蜃宫逃出时跑得急了,没顾上她们,召唤术未解,不得离开,就全体来找她等候命令了。
望着这些本该享有美好人生的少女,九蘅心中很是酸楚。担心惊醒了樊池,拿手轻轻掩住他的耳,朝着少女们说:“杀身之恨已报,你们快些去往轮回吧,要投个好胎啊。”
少女们乖乖聆听着,远远朝她齐齐拜下,陆续转身消失在空气中。唯有雪樱没有离去,红瞳中含着期待,又迟疑着不敢开口。这女孩子生前有羊白头这个病,平日里大概也承受了不少异样目光,怯生生的模样看得让人心疼。
九蘅明白过来她不何徘徊不去。在蜃宫中时,九蘅答应过她要带她去找张婶的。
她取下张婶给她的那只绞丝银镯——她一直戴在腕上的,递向雪樱的方向:“你母亲在风声堡,这是她让我捎给你的镯子。你拿着去见她最后一面吧——小心些,不要吓到她了。”
雪樱慢慢走过来,接过镯子,红瞳中流下泪水。伏在九蘅面前深深拜了一拜,消失不见。在她伏跪过的草地上,却遗留了一柄两端尖锐的利器。
“那是……”九蘅伸手将它捡起。这柄利器通体牙白,材质若骨,两尺多长,器身上刻着满满的符咒般的花纹。两头弯翘的部分磨得如刀锋一般锐利,正中恰好方便手握,拿在手中沉甸甸的。这不是青蜃宫主拿来指挥鱼祖的东西吗?记得樊池说过它叫“赤鱼脊刺”,还说它是把好巫器,雪樱居然把它带了出来,显然是拿来报恩的。不知这个东西该怎么用,至少看上去很有杀伤力!
正感兴趣地端详着,溪水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哧哧的声音。
这声音如此熟悉,听得九蘅神色一凛!冷眼望去,只见溪中爬上来数只拖着大尾的鲛尸,嗅到了新鲜活人的气息,正面目凶残地朝二人爬来。又来了。蜃宫的水中就有不少鱼妇,早应料到这四周少不了鲛尸的。
她尽量小心地把熟睡的樊池移到地上,让他舒服地躺着,手执着赤鱼刺挡在了他的前面。第一只鲛尸扑上来时,赤鱼刺尖从它的咽喉直剖到鱼腹。
“嘘——别出声,有人睡觉呢。”面容沉冷的少女脸上溅了紫黑的血,小声警告着挣扎的鲛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