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蜃问道:“敢问姑娘芳名?”彬彬有礼的模样,好像捆她的不是他似的。
见面这么久终于问她名字了,说明在他眼里她不是个死人了。
九蘅答道:“我姓方。”
“方姑娘。虽然这你这么有本事,可是阿琅看中了你的眼睛,我也没有办法放你走。抱歉啊。”诚恳的语气,倒好像在讨论的不是她的性命,而是什么物件。
九蘅也诚恳地道:“您真心实意地抓了我来,我怎么能提放我走这种无理要求呢?”
“……”淡定如菊的公子嘴角抽搐了一下,微微有些破功。“那你跑什么?你本事再大,也逃不出这地底蜃宫的。”
九蘅说:“我并非想跑,只是想找那个引我来此的鱼祖。”
他有点惊讶:“引你来此的是鱼祖吗?”
她点头:“是啊,我亲眼看到了,就是它诱我来的。它提了一盏绿灯……哦,不,是个发亮的大虫子。”
“哦,原来是这样。”他笑了,“你看到的并不是鱼祖,而是你自己的幻觉。那个发光的大虫子叫做萤傀,我养的,专用来诱拐他人。它腹部的萤光能让人产生幻觉,看到心中想看之人。”
九蘅不堪地抚住了额——被骗了!竟是幻象吗!怪不得她只看清鱼祖的尾,看不清它的头。因为她只见过它附生在仕良身上时的尾部,不知道它头部长什么样啊,所以幻觉中都看不到。
青蜃感兴趣地问:“一般人对鱼祖畏惧有加,你却想见到它,幻象中看到的都是它。想必是你的亲人死于鱼妇之灾了吧。虽是血海深仇,你能有胆量追杀鱼祖,也是很了不起。”
算他猜对了。鱼祖真的不在这里吗?她顿时泄了气。
他忽然一笑:“不过,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穿过洞穴的风中,他的嗓音徐徐,莫名阴森,“来,我给你个惊喜,必让你死得心甘情愿。”
这话九蘅不知该如何接……
他的手伸向洞壁,不知扳到了什么机关,只听水面传来卡卡一阵响。水中央好像升起了一个石台,萤光惨淡,看不清是什么。
青蜃手指在空气中一捻,不知又发出了什么讯号,流萤们聚集到石台周围慢慢飞舞。错着萤尾淡蓝的光,九蘅看清了台上是一个用金丝织成的筐形大笼,透过细密的网格,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团黑黝黝的东西。
盘曲的身体,青黑的鳞片。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
“你没有看错,”青蜃说,“那是鱼祖。前些日子它不知从何处跑来,撞进蜃宫的地下水中,被我用鱼笼机关捉住了。”
“你用鱼笼捉鱼祖?!”她难以置信地惊叹。
青蜃谦虚地说:“也是因为它不知为何受了重创,妖力只剩一成,所以才会轻易落网。”
九蘅知道它为什么受重创。是被樊池砍的。这个关蓄满地下水的洞室竟是一间关了鱼祖的水牢。但是鱼祖会被鱼笼捕住,颇有些匪夷所思啊!
笼中青黑的蛇一般的身躯扭动了一下,一颗锐三角形的头抬了起来,转向亭子的方向,面目呆滞。九蘅终于知道了鱼祖的全貌,看清了它长嘴侧面的尖齿、漆黑无光的双目、毫不意外的令人作呕的脸。她的眼中燃起业火,腿不由自主地蹬了两下,若不是被蛛丝吊着,她大概会径直踏进水里去,将那条丑陋的鱼撕成碎片。
“能让我杀了它吗?”她的目光毒钉般钉在鱼祖身上,牙缝中透出渗寒的话音。
“我可舍不得。”他轻飘飘的羽毛一般的语气,让她被仇恨烧蒙的头脑清醒了一点,仔细看了一眼青蜃。
他的侧颜极美,如蘸了萤色在黑暗中勾勒的图画,满是欣赏的目光看向鱼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傀料。我用千万种活物制作过傀儡,可是妖傀却是头一次尝试。”
“妖傀?你把它炼成半死不活的傀儡了?”听这个名字就让人惊耸!
“没错。鱼祖鱼妇意念相连,鱼祖变成我的妖傀,它的子孙鱼妇也就受我驱使了。它已不是原来的鱼祖了。你看……”他手中忽然现出一根两头尖锐的弯刺状物,色泽牙白,上面雕满了弯曲花纹,像是个古怪的武器。
他执着弯刺,朝着鱼笼用特异的手势挥了几挥,像是的做出某种指示。笼中鱼祖突然惊醒一般,在笼中游走两圈,头部左右摆动,尖长的嘴张开,发出咝咝声音,低沉暗哑,如鬼魅的低语。然后停止,蜷曲着伏下,似是睡着了。
青蜃对看呆的九蘅说:“方姑娘你看,鱼祖已变成我的傀儡,再无自我意识,原来的它相当于死了,你的大仇也等于报了。所以我即使要你的命,你是不是也舒心了?”
九蘅落下冷汗一滴。道:“你与这妖畜一应一和,玩个舞蛇一般的把戏,就说它被你制成傀儡了?”
“那可不是舞蛇,是我与它对话的方式,我问它认不认得你。”
“……它如何说?”
“它说这世上只认我一人。”
九蘅咬得牙险些碎了:“它不认得我,我可是认得它。我要将它的鳞片一片片剥下来,挫骨扬灰!”
“方姑娘,你冷静一下。”他温声说,“你大概忘了,你自己也是我的囚徒,杀不杀它,可由不得你。”
“宫主,鱼祖是不祥邪物,当心养虎为患啊。”
他笑道:“青蜃宫万千傀儡,哪个不是邪物?”
他说得没错。他本身就是个大邪物。她不甘心地盯着鱼祖,道:“青蜃宫主,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好人……”
他赞叹道:“坦诚得令人欣慰!”
“鱼祖不死,江河里的万万条鱼妇就不死,这场覆世倾国的灾祸就结束不了。世间苍生苦难你不怜惜,可是蜃宫不也存在于世间?你青蜃宫主虽然是妖,不也是苍生之一吗?难说有一天灾祸不会蔓延到青蜃宫来……”
说到这里,她想起许久以前在方府中,板子抽在背上,脸压在泥地,耳边传来父亲冷漠的声音,目力所及,尽是绝望。那时候她希望上天来一场毁天灭地的洪水,将这歹毒肮脏的世界清洗得干干净净。
是从什么时候起对这个世界重燃了温情,盼望着世人太平安稳的?是小村子里阿七娘给她烙面饼的时候?是挥刀砍杀着鲛尸,将瑜州城的妇孺护在身后的时候?还是风声堡的张婶把热乎乎的红薯粥送到她手中的时候?
还是那个头顶晃着触角的人,回首对她风清云淡地一笑,朝她伸过手来,要带她一起去闯荡这个摇摇欲毁的尘世的时候?
青蜃冷冷插言:“世间苍生与我何干?覆世倾国有何不好?若她不能好好活着,生灵涂炭又如何?”他狭长的眼中涌起阴翳。
她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可是这世界负了她,用最残忍的方式夺走了她……我要把她找回来,要让她活过来。”
青蜃说得越发来了兴致,神彩飞扬:“我本来只会抽取人魂魄的人傀之术,并没有办法复活她。可是自从捉到鱼祖,我就知道有办法了。鱼祖是上古妖兽,它以分裂繁衍子孙的方式无异于永生,它寄生尸身重塑鲛人的本事暗含着死而复生的秘密——是它传授了我重塑肉身的重生秘术。”
他转脸看着她的眼睛:“还记得阿琅夸你眼睛漂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