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任郑国的宰相,掌握了国家的政权。三年之后,好人服从他的教化,坏人害怕他的禁令,郑国得到了治理,各国诸侯都害怕郑国。子产有个哥哥叫公孙朝,有个弟弟叫公孙穆。公孙朝嗜好饮酒,公孙穆嗜好女色。公孙朝的家里,收藏的酒达一千坛,积蓄的酒曲堆成山,离他家大门还有一百步远,酒糟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在他沉迷于酒菜而荒废正事的日子里,全然不知道社会时局的安全与危急、人们的悔恨与宽宏、家业的大小有无、家族的远近亲疏、生死存亡的悲哀和喜乐,即使是水火兵刃一齐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一概都不知道。公孙穆的后院并列着几十个房间,里面都住着精心挑选过的年轻美貌女子。在他沉湎于女色的日子里,公孙穆排除与一切亲戚的往来,断绝了与所有朋友的联系,自己躲到了后院里,不分昼夜,三个月才出来一次,就这样他还觉得不惬意。但凡发现乡间有美貌的处女,他就一定要用钱财把她弄来,托人做媒并引诱她,必须到了手后才会罢休。
作为亲兄弟,子产日夜为他俩忧愁,于是悄悄地到邓析那里去讨教对策。子产说:“我听说修养好自身后可推及家庭,治理好家庭然后可推及国家,这是说从近处开始,再推广到远处。我治理郑国已很成功了,而家庭却混乱了。难道是我的方法错了吗?有什么办法可挽救我这两个兄弟呢?”
邓析说:“我对此事也奇怪很久了,只是没敢先说出来,你为何不在他们清醒的时候,用性命的重要去晓谕他们,用礼义的尊贵去诱导他们呢?”
子产采用了邓析的话,找了个机会去见两位兄弟,告诉他们:“人比禽兽尊贵的地方,在于人有智慧思虑。智慧思虑所依据的是礼义。成就了礼义,那么名誉和地位也就来了。你们放纵情欲去做事,沉溺于嗜欲,那么性命就危险了。你们听我的话,早上悔改,晚上就会当官得到俸禄了。”
公孙朝和公孙穆说:“我们早就懂得这些道理了,做这样的选择也已经很久了,难道要等你讲了以后我们才会明白吗?人生难得一遇,死亡却容易到来。以难得的生存去等待容易到来的死亡,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你想尊重礼义,以便向人夸耀,抑制本人性情以招来名誉,我以为这还不如死了为好。为了要享尽一生的欢娱,饱尝人生的乐趣,只怕肚子破了不能放肆地去喝酒,精力疲惫了不能放肆地去淫乐,没有工夫去担忧名声的丑恶和性命的危险。而且你以治理国家的才能向我们夸耀,想用漂亮的词句来扰乱我们的心念,用荣华富贵来引诱我们改变意志,不也十分鄙陋而可怜吗?我们想进一步地和你辩论一下,善于治理身外之物的,外物未必能治好,而自身却有许多辛苦;善于调理身内心性的,外物未必混乱,而本性却十分安逸。以你的能够治外,那些方法可以暂时在一个国家内实行,却并不符合人的本心;以我们善于治内,这些方法可以推广到天下,君臣之道也就用不着了。我们经常用这种办法去开导别人,没想到你却反而要用你的办法来教育我们吗?”
听了两位兄弟的一番言论,子产感到茫然,无话可说。过了些天,他把这事告诉了邓析。邓析说:“你同真人住在一起,却还不知道他们,谁说你是聪明人啊?郑国的治理不过是偶然的,并不是你的功劳。”
在历史上,公孙三兄弟中的子产享有鼎鼎大名。这个受孔子推崇的政治家,在两位沉溺于酒色的手足面前,竟会笨嘴拙舌地无言以对。子产用来劝诫兄弟的说辞,是那样地苍白无力。古人常以“修齐治平”来作为勖勉之词,儒家思想也大多崇尚有为和积极向上,子产的成功似乎印证了这点,他在对话中也曾据此对兄弟加以晓谕和诱导。但另两位更善于治内和修身养性,且懂得享受生活的快乐,故此双方不同的价值观在碰撞后,只能出现“鸡同鸭讲”的效果,很难用今人的眼光来评判孰优孰劣。但公孙朝和公孙穆两位活在当下,及时行乐的行止,倒也符合道法自然、率性求真的理念。从这个意义上讲,邓析最后对这两位冠以“真人”的名号,及他对子产的批评,多少体现了对前者的肯定。历史上邓析因撰写《竹刑》而被子产杀了头,后者的铁腕和严苛,也可见一斑。与这样的政客相比,两位“真人”要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