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辨证论治呢?《伤寒论》第16 条:“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 这一条给我们提供了思路。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说,通过对患者脉证的精细观察,弄清楚患者受哪些病邪干扰而出现了什么样的病证,再根据这些病证得出具体的治疗方法。这就是中医辨证论治的内涵,“辨证论治” 这四个字就是从这一条产生的。
《内经》的重点是讲 “针灸辨证论治”,“汤方辨证论治” 是从张仲景开始的。《内经》虽然对汤方辨证也有些散在的看法,但不够系统,很难从《内经》里头找到一个系统性的线索来。自从张仲景奠定了辨证论治的基础以后,中国才真正开始了汤方辨证论治,所以,张仲景是汤方辨证论治的始祖。
“观其脉证” 的意思是,先要看看病人的脉和了解病人的症状;“知犯何逆” 的意思是,根据病情进行分析,找出疾病的机理来,也就是中医讲的 “证”;“随证治之” 的意思是,根据 “证” 进行相应的治疗。虽然这只是简单的三句话,但是,从 “观其脉证” 到 “知犯何逆” 在思维中有一个很长的过程。从辩证法来说,了解病人有什么 “脉” 和 “证”,这属于感性认识;“知犯何逆” 是一个抽象思维的过程,从而形成了理性认识;最后,理论联系实践,完成了 “随证治之”。
“观其脉证” 是对一切病说的,并非只是指伤寒。“观其脉证” 之后要 “知犯何逆”,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我们从《伤寒论》的观点来看掌握 “知犯何逆” 思路。在辨证时,要先抓大的方面,区分表证、里证、半表半里证,这些证叫做 “部证”。部证不是一个,它有阴阳二性的反应,需要区分是阴证还是阳证。一个阴证或阳证都包括若干 “汤证”,如柴胡汤证、桂枝汤证等,接下来还要区分是哪个汤证。因此,“观其脉证” 之后,必须通过一系列的思维,在思维中找出了三方面的证:第一是部证,即系统证;第二是阳证或阴证;第三是阴证或阳证所包括的若干汤证。这就是 “知犯何逆” 的思维过程,也是从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的过程,完成这种思维活动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最后,要 “随证治之”,必须在明确汤证以后才能采取具体的治疗方法。
下面,我举两个例子说吧。我在1946 年的时候看了一个叫杨娥子的病人,她现在在西山矿务局工作,已经都52 岁了,她那时才14 岁。她当时的病情从表面看完全是个太阳病,“发热恶寒,头痛欲破”。我自以为很好辨证,就用了辛凉解表药,也就是现在的 “新定葛根汤”。那会儿,关于 “六病” 的组方还不够系统,方子里有发汗药,也有银翘散一类的药。病人吃了两三副药后,病情越发厉害了,烧是越发严重,脉也变得浮数。遇到这种情况就需要认真思维了,这到底是不是太阳病?为什么太阳病吃上清解药、发汗药而无效呢?我正在很为难的时候,突然看到病人的眼睛有问题,仔细一看,病人的瞳孔已经扩散到角膜边缘了,比正常要大出多少倍去。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个假阳证,是 “真阳外越” 表现,不是真正的太阳病。随后就修改了治疗方案,处方以“四逆汤加山茱萸二两”。服药后,病人的脉一下子就变成细小了,浮脉变成沉脉了,大脉变成细脉了,头痛、身热也完全退了。
在临床上,三阳病都有发热,三阴病也有发热,但是三阳病的发热是热邪,应当用祛邪疗法。三阴病的热是 “真阳外越”,如《伤寒论》82 条 “真武汤证”,也有发热;《伤寒论》225 条也有发热,伴有 “下利清谷”,说明是太阴病的发热;桂枝汤证的发热是厥阴病的发热,如《伤寒论》12 条桂枝汤证,“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这不是热邪而是 “阳浮”,特点是 “翕翕发热”。如果问一下医生谁见过《伤寒论》太阳病12 条的中风证?估计谁也不敢说见过,因为这个证见了也不一定知道是桂枝证。“翕翕发热” 的意思是指发热不持续,时有时无,“翕翕” 是 “一阵就过去,缥缈而散” 的意思。
《伤寒论》12 条是厥阴病的发热,82 条真武汤证是少阴病的发热,225 条 “下利清谷” 是太阴病的发热。不管哪个阴证的发热,其本质都是 “阳浮”,都有真阳外出,都是危重症,都得用热药才能挽救回来。不然,身体的 “阳” 收不回来,要出危险的。人的生命体征中有三个最主要的危险证,大家知道不知道?是 “脑死、心死、肺绝” 这三大证。
我们用山萸肉 “回阳” 的办法是跟张寿甫学的,张寿甫对山药、石膏、代赭石、山萸肉等药很有心得。张寿甫的用药特色在什么地方呢?药物作用有一般也有特殊,他能够做到化普通为神奇。山萸肉这味药,一般医生只用二三钱,他敢把山萸肉用到二两,这不是容易的,这都是从长期临床实践得出的经验。如杨娥子这个病人一吃上 “四逆汤加山萸肉” 以后,瞳仁一下子缩回到正常,功效十分显著。
谈起 “观其脉证”,谈一下近来看病时遇到一个特殊的脉象。患者是山西洪洞人,女性,21 岁。平脉时,患者脉象搏动是关前一下关后一下游走性跳动,大家知道这种脉象吗?患者精神有点失常,自言自语,有时手震颤,有时心悸、眼跳,曾在各大医院看病,都诊断不清。患者的脉象是稀有脉象,我曾在1970 年遇到一个类似的脉象,患者也是女性,当时正是西安医学院的学生,在门诊上实习。患者的这种脉象叫 “动脉”,产生的原因是由精神上受过大的惊吓,之后此脉始终存在。人受到大惊之后会影响心脏,由心引起大脑反应,形成条件反射。心脏窦房结存在着4 个神经节:雷马克氏、鲁底维西氏、皮多尔氏、道切尔氏,它们直接与大脑皮层相联系。人受大惊后,直接在大脑引起条件反射。西医学诊断工具固然高级,但无法诊断此病,中医学虽然古老,但也有先进之处,因为该病仅暴露在脉象上,西医学诊断则很困难,既不能诊断更谈不上治疗了。而我们根据脉象做出诊断,处调心汤以治疗,患者服药3 副,大睡不欲醒。服调心汤10 余副,脉搏正常,症状明显好转。
关于 “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三者之间有一定的逻辑关系。“知其脉证” 后,不代表能 “知犯何逆”;不 “知犯何逆”,就无法 “随证治之”。要想知道 “知犯何逆”,必须在临床辨证上要抓住三点:部证、病证和汤证。这是关乎具体辨证方法的问题,不仅仅是理论问题,重点是技术操作问题,要求医生能够做到从学术到技术。学术可以通过书本学习知道,但是技术不是完全从书上所能得到的,掌握过硬的技术必须要通过反复实践才行。如果要让西医学承认我们中医学,中医必须把医疗技术掌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