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做出一本集子,一本灵动而又不失深刻的集子,为的是给自己的学医生涯用心勾勒出一幅大写意,权当作是自己的“向日葵”吧。老师曾经暗示过我——我可能会因此而成为目前伤寒学术史上最年轻的注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件好事,但心中由此而生的惶恐与迷茫至今却依旧存在。
我也是一名中医大学生,深知同学们喜欢咂摸一些比较“高深莫测”而又不失实用的东西,喜欢入手大气实在的东西,比较偏基础的与理论性的东西可能不会接触太多。很多同学之所以读不进去,并不是因为晦涩难懂,而是因为不实用,再就是理论重复性太强,免不了老生常谈。但这也会出现一个问题——忽视基本功,专门打高空。
所以,我一直在迫切地想求得一部书,什么书?基本功和“武林秘籍”相互贯穿融合的一部书,医、人、事、世本常态,一加一加一加一却大于四的书,这样才不会飘,不会楞哏儿,一双大脚踩得扎实,一双慧眼看得高妙。
《伤寒亦婆娑》凝聚了我反复研读《伤寒论》的全部心血,其中融汇了好多滋味,可谓五味杂陈,其中不仅有临证读书的收获与教训,也有中医文海中的灵犀与糟粕,当然还有不可揣摩洞见的复杂人心,我都如实地以文字回忆与交流探讨的形式记录在这部书里,为的是升华理论,回馈临床。医学之工,容不得半点儿作秀,书品即人品,也是耕铭修行之路上的如实记录。
《伤寒亦婆娑》这部大部头多达52万字,这在学术性著作中俨然不是块好啃的骨头,在如今流量消费的时代,一部书最理想的编排体系是浓缩与裁减,人们喜欢结果和答案,并不注重分析与思辨的过程。深感目前绝大多数学术专著,其实还是很难让读者学会作者60% 的体系,有时候作者著述的理想是丰满的,但读者精神消费的现实却是骨感的。所以,曾经有许多人建议我将原书裁开,分成几个专题出版,我也不是没想过。
思来想去,有一天我在临摹《赤壁赋》,这些交相辉映的奇特文字与作者构思的神气着实令我心旷神怡,方才明白《伤寒论》这种编排体系的必然特殊性,其实和叶桂的《温热论》一样,本为口述之书,行文构架极为灵活,其中又“隐秘性”地穿插了作者平素多年的临床举枚与总结,不当死读,亦不可强分强断。真正阅读此书应充分发挥读者和学生的主观能动性,而不是像大学里照念PPT一样,如此方能与仲景达成临床教学之互动。
另外,《伤寒论》之所以称为“论”,说明其本身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和整合性,如此把它像《内经》一样分专题分类目地研究就容易出现临床衔接的断裂,而且很难重新发现缺裂的不足之处。
想想高考复习选择备考资料时都比较喜欢综合性强且避免“绪论”“讲义”式的复习资料,尤其是理科综合能力测试,研究一整套高考原题试卷是我们老师喜用的方式。我想这就好比学医不仅学的是套路和体系,行家出手最后相差的实际上是眼界和心力,这就好比《老中医》中的翁泉海和赵闵堂一样。而高考考场中的绝对优势并不是知识储备,而是对于整张试卷的把握力和对题目关键切入点的判断力,这种能力也是仲景一直在《伤寒论》中暗示给我们的。试想,全篇熟记《伤寒论》,教材题库反复做,跟诊抄方不缺勤,可到了临证时往往还是抓瞎,回头看很多名家医案都很明白,但就是自己创造不出来。这也是我们现在很多中医人思维上的缺陷——书读得越多,知道得越多,临床上却离仲景越远。
鉴于此,我放下了对《伤寒亦婆娑》的“解剖刀”,因为扪心自问——我的根和魂离不了《伤寒论》原文的讲解。倘若真拆了,对于读者而言不仅读得不尽兴,而且于我而言也已经违背了我做精品的初心——升华理论,回馈临床。为此,我专门请教了公众号“伤寒亦婆娑”的小编们,尝试采用了之前订阅号连载文章的形式,将晦涩难懂而又繁杂的398条全文讲解提炼摘录成数则短小精悍并带有个人特色的随笔,附之以新颖鲜活的标题,撰成了这部自认为比较简约大气的《伤寒耕读录》。
整部书能得以顺利出版离不开一位重要人物——中国中医药出版社的策划编辑张钢钢老师,一位已经退休却仍保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中医传播者,在与他的微信交谈中,我隐约感受到了他异于常人的特殊气质,也恰如他的微信头像一般——少有的冒险家精神与浪漫主义色彩兼具的“小王子”气质,而与他在玄武湖面对面长谈后也充分印证了我的这一感觉。钢钢老师曾经说过:“我最想做、也最乐意做的,就是给你们这些青年才俊提供一个充分自由展现才华、表达思想的平台、窗口,少一些功利,多一些率性,就随心而动,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只要有利于你的成长、你的发展,都是好的,不用太纠结、太为难。需要我做的我都会用心去做好!”我想正是由于张老师的这种随性而又真诚的态度,才让我得以敢于放下许多顾虑,从而脱离了诸多形式琐碎下的烦恼,真正把医学创作当成了一种享受。
谈到我的学术自信,其中对于《康治本伤寒论》(以下简称《康治本》)条文顺序和关联线索的系统研究在国内应属首创,相比之下,娄绍昆老师和日本的远田裕正先生研究的则是《康治本》的方药架构。全书可以保证学术体系原创率高于80%,因为有部分内容的启发源于或根于诸多前辈和流派,所以也不能说原创就是原创,所有的原创都应该归于仲景老人家,我们做的则是继承和发扬。
耕铭已经与《伤寒论》打了无数次“交道”,深知仲景是一个推陈出新者,是一个真正的临床“冒险家”。但这还远远不够,我们这一代需要更多的启发与开拓力,否则做出来的东西只能迎合当下的中医形式化,而并不能真正为生命医学工程实现质的飞跃。所以当有人问我什么是真正的科学家后,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屠呦呦就是一个典范!
我们国家每年从中医院校毕业走出来的中医生平均有8万余人,他们是21世纪中医新生代生命力至关重要的延续,而这8万多学生里最终只有平均不到0.7万的学生真正成了中医临床大夫。而在这不到0.7万的中医临床大夫中能够真正信奉中医临床,不囿于形式与权威,真正敢用中医对鼎西医学的临床家屈指可数。
这是个大问题,也是我一直不遗余力地想要继续深入学习《伤寒论》的原因,尤其是当自己的家人徘徊在生死关头,我可以倚仗仲景的灵魂站在中西医的制高点上“紧握住乾坤日月旋转”,我可以不打怵,不会因为西医的质疑及传统中医本身的“门面气”而胆怯、不知所措。事实证明,只有这样,我们中医人才能真正有自信、有魄力地踏入现代临床病房,成为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与临床家,而不仅仅是回归普通门诊,仅仅治疗常规的小病小灾,成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老中医”。
这正如民国医界一代传奇、汇通学派与伤寒学派的代表人物祝味菊所说:“苟能融会中西,探索真理,不通则已,通则豁然开朗,如登泰山之顶而望日出,气象万千,彼金元诸家,直足底浮云耳。”所以,我的意志驱力定格在了中西医重症急症的临床升华上面,对于传统的内科学、方证辨证等沿袭已久的中医理论体系我们的前辈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作为中医新生代的我们不能只吃老本,换衣服不换内容。
我的初心和目标很明确——敢于推陈出新,要做就做到极致。年轻人的生命看似泛滥而又平庸,现今社会的形式化色彩和“倒金字塔”结构又注定了我们其中绝大多数人都将成为今后“末法时代”的“牺牲品”。所以我不能妥协,更不能随便凑合,因为在我心中,青春是生命的极致绽放,是爱与心血交织筑魂的根基。所以,既然拾起了性命之学,走上了悬壶济世的“钢丝绳”,就要用心、用力把它做好、做精。因为,我们所做的东西,不是一个人的寂寞与压抑,而是整个人类共业下的一次大胆而又深刻的尝试与探索。
恰巧今天刚刚看完了《老中医》的大结局,最后翁泉海把自己的著述放到高小朴的手里时,我感觉这份仪式感与成就感来得着实不易,这是比泰山还要沉重而又深刻的性命之学。这也就像中国所有的学问一样,看似是技术,实则是情怀,走心了,活儿也就好了。
谨以此篇为序,庚戌日泰和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