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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便到退休时间了,他很不习惯。那晚很闷,他跑到兰桂坊“1997”酒吧,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竟与阿松狭路相逢,站靠在吧台边,那小子举起高脚杯,笑嘻嘻地对他说,何伯!您就好啦!也不用挨了!钱又大把,屋也大把,现在退休叹世界,我们做梦都想!他转头望着玻璃窗外闪烁的霓虹灯,嘿嘿干笑,心里暗骂,哼!我刚退下三天,你便这样消遣老子,好啊你这兔崽子……

想当初他大权在握,何等风光,公司里人人竞相拍马屁,唯恐拍得不够响,开始时他也不惯,慢慢地也就甘之如饴。半躺在大班椅上胡思乱想,忽地想起,那个阿松有三天没有来献媚了,反了他,要不是我破格提升,他现在肯定还是个不起眼的办公室助理,哪里能成三十多岁的年轻总经理,我的左右手?他一按阿松的内线分机,几乎吼着,阿松,滚过来!阿松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的卷到他门前,整了整西装领带,清了清嗓子,一脸讨好的面容,才举手轻轻地敲董事长的门,笃笃笃!

可是今晚阿松他竟然用这种平起平坐的姿态和他讲话,是可忍,孰不可忍!阿松很张扬地把手高高举起,把伙计招来,暴喝一声:“埋单!”并且抢先签卡。

他强忍怒火,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仰头把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光,哈哈!老弟你现在是老板的头马,以后多多关照!说罢,头也不回,扬长而去,把阿松晾在那里。阿松摇摇头,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

他一路摇摇摆摆地回去,刚下过雨的街道清爽,微风吹来,把那些微的酒意也给拂醒了。这阿松,以前什么东西都要送上来签批,现在有毛有羽了,一杯酒罢了,竟然抢着签信用卡!想当年……

这才明白手中的审批权何等重要,现在没有签字权了,他摸了摸插在口袋的大班笔,明明硬硬的还在,却又好像空荡荡的,他有了巨大的失落感,手痒痒的,无处可以发挥。

几十年来,都习惯了,一进办公室,他就伏案审批堆积如山的文件。那时他嫌烦,看来看去,就找了阿松替他分担工作。人家老臣子议论纷纷,都说他任人唯亲,他冷笑,我阅人无数,难道分不清谁是忠的谁是奸的?我问你,你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公事私事大小事务巨细无遗都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没有?那就得了!阿松就是这样的人选!我不提他提谁?

那也是实情。大家哑口无言。

可是,现在连象征权力的签名权也奉送给阿松了,一阔脸就变的阿松,他心里很空得慌。

回到家里,推门进去,灯下,阿娟正埋首在桌子前计数,他百无聊赖,凑前一看,原来是在计算当天的菜钱。鸡一只……白菜一棵……猪肉一斤……海参一斤……鱼翅一斤……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对他老婆正色道,从明天开始,你要把每天买菜的菜单拿给我过目,让我审批!

阿娟白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有病啊?有那个必要吗?

他很认真地说,怎么没必要?数目不大,但这是审批权呀!我拥有的主权,不容置疑!

2010年5月21日
(刊于《香港文学》2010年7月号) EYfFcLm17D5mMOT/l9ucHhKRz1+AWBjW9R9bUJOdqUhppNE/aL1GBj17nJV6FP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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