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射手,蹿前跑后,满场飞奔。十二岁的他,有点踌躇满志的样子。
那球忽然高高地吊了过来,他猛然觉得福至心灵:此时不攻门,更待何时?!他看准方向,对着来球,一个狮子摇头,那球便急如炮弹,直往球门死角蹿去,他心中大喜,那欢呼声喝彩声响彻云霄。正飘飘然,忽地张开的嘴巴一麻,落地不自觉地捂着嘴,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见那同龄守门员阿虫抱着头呜呜大哭,一道鲜血从那光头上汩汩流了下来,在他脸上弯成了细细的血流。他不知所措,只觉得倘若没有什么表示,便是理亏,他也就跟着哇哇大哭。阿虫捂着头跑回家去了,他怀疑那是向家长哭诉,他一慌,也就一面哭一面反方向奔回自己的家去了。
逃回家里,他的心安定了一些。恰好他母亲刚买回他喜欢吃的芒果,他抹了一下强挤出来的泪水,张口一咬,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门牙牙床也隐隐作痛,他连忙奔到母亲的穿衣镜前,这一照,当堂傻了眼:只见面前那人张开的嘴巴,赫然有个黑洞!再一细看,那门牙不是不见了是什么!
这一惊,非同小可,那伤口竟然阵阵发疼。我的门牙呢?他思来想去,才想起那跟阿虫的一撞。金星乱冒,那刹那间,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一点也不清楚。
痛定思痛,他才有力组装那片段:当他头顶那球落下时,反应慢半拍的阿虫才跃起接球,说时迟那时快,球漏接了,他张开的嘴正好撞到阿虫的头,两败俱伤。
阿虫的妈妈扶着受伤的儿子来投诉,他妈妈指着他的豁口反问,我儿子的门牙不见了,那又该向谁追讨?对方语塞,也就不了了之。
门牙不再,他不时在梦中奔跑,满场飞,头顶脚踢,欢呼声此起彼伏,俨然世界杯决赛周中阿根廷的梅西或葡萄牙的C·罗纳尔多或荷兰的范佩西。他跃起一顶,球没顶到,突然门牙一痛,他惊醒。哪里有什么世界杯?周围黑乎乎的,只有床头的闹钟在嘀嗒轻响,寂寞很深,像幽深冷冷的小巷。
可是,他那门牙哪儿去了?这年纪,他已经换牙了呀,断掉的不是乳牙,根本不会再长。他想找阿虫算账,又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好哑巴吃黄连,再苦也说不出来。
他又昏昏睡去,朦朦胧胧中,他望见阿虫远去的头颅,在淡淡血色中隐去,却又生生长出门牙来,他仔细一瞧,那长出的带血门牙,似乎就是他的那一颗!
头戴他门牙的阿虫,好像拥有灵符似的,在绿茵场上如虎添翼,威风八面,活像所向披靡的球王。他看得眼睛发直,雄心壮志顿时给比了下去,他矮到趴在尘埃里,球王之梦破灭。那一撞,撞得他灵魂出窍,回归冰冷现实,那可悲的代价就是,不知向谁赔了一颗永不再生长的门牙。
2010年6月6日
(刊于《香港文学》2011年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