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人：你肯定？

在迷离朦胧中，他以为身处《百万富翁》的现场。但回过神来，眼前的人并非陈启泰，而是便衣探员。我肯定，不过倘若认出那人来，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大祸临头？

要考虑一下？

他点头。《百万富翁》有爱心锦囊相助，但他没有，是或者不是，全靠自己决定。是那个人了，他忘不了那个凶狠的眼神，即使蒙住那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也可以一眼认出来。是一双令人胆寒的眼睛，眼白多，一翻，便射出一股慑人的杀气。那沙哑的声音一直在他耳畔徘徊不去：不然的话，嘿嘿，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你不信，可以试试看。

脚给打断了，他成了瘸子，连女朋友也跑掉了。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要把这个扑街绳之以法，尝尝铁窗滋味啦！香港是法治之区，哪里容得这帮人横行霸道！不过，倘若告不赢，那恶霸来个大报复，我无财又无势，谁来照我？

怎么样？是不是五十五十？

五十五十。心中七上八下。指证还是失忆？感情与理智在对峙中失衡。

人人都知道这家伙罪恶滔天，他相信警方也清楚。不过法律的原则是宁纵勿枉，明知此人有罪，但拿不出真凭实据让他认罪，你也无可奈何。怪不得那家伙高调地在镜头面前扬言：我相信警方，相信警方会保护守法市民，我是正当商人，是纳税人呀，警方怎么可以不保护我？

他相信这混蛋动手前，已经深思熟虑置身事外。有人便劝过他：喂，你要三思呀！听说那个人叫打手打你之前，都已经和律师详细研究过，不会牵连他，他才下命令的。你以为他是李逵呀？人家是“食脑”的，要不，人人知道他的臭史，还能够这样纵横天下？

要不要打电话，或者问现场观众？

打电话问什么人都没有用。现场观众？现场观众是没有的，问题还是要自己去面对。是，或者不是，都容易得很，问题在于所要面对的后果。

你怕呀？怕什么？这里是香港，我们警方不会让歹徒逍遥法外。只要你照实说出真相，警方会派人保护你，一天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你怕什么？

怕什么？怕的事情太多了！保护我？你们能够一辈子保护我吗？就算可以，我每天生活在死亡的阴影下，连与女人亲热，只怕也要被监控，一点隐私也没有，做人还有什么乐趣？万一疏忽了，说不定哪天就横死街头……

喂喂，你不要以为在拍电影呀！现实生活中，哪有这么恐怖？

难说，反正我没有信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烂仔报仇，那就难说了。

那你就说死了，认不认得出来？

隔着单面镜，十来个“戏子”排成一排，他可以很轻易地指出那个凶手，但指出之后，自己恐怕无路可逃，而那家伙恐怕依然风流快活。

罢罢罢，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这一辈子瘸子是做定了，出了一口恶气又怎么样？

他望着那探员，木然说：认不出。

人家参加《百万富翁》，半途弃权还可以拿上支票走，我折腾了半天，浪费时间也不知死了多少细胞，却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他似乎听到那探员蓦地扔下一句：下次再玩过啦！

2001年8月19日
（刊于香港《文汇报·文艺》2001年9月29日） ROlWVT8Tv4cWxqlXUYK4ltemecVAr1CmedjDnHhfidMdFNdOcLbcjDMA1idxr5G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