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一过,各地都开始为大田生产忙碌了。江南稻作区的农田有的在冬季种上了春花作物,还有的农田则在去年秋收后就一直闲置不用,等着来年做秧田,这些就是“白板田”。春雨一浇,白板田就急需翻耕了。翻耕要趁早,农谚有云:“正月耕田是黄金,二月耕田是白银。”雨水前后气温还比较低,泥土经过冰冻,越冬的虫卵会被冻死,土质也会变得松软。农人们要在田地里挖出深沟,纵一条、横一条,形成许多井字形的“亭沟”。这些沟渠与大田的排水沟连通,既可滋润秧田土壤,以备播种育秧,又可降低大田的地下水位,准备日后局部插秧。
农家有百忙,百忙早春始。春种准备、整修水利、修补田岸缺口、加固增高圩岸、疏浚河道等等工作一样都耽搁不得。其中最为费力的一项莫过于罱河泥了。罱河泥,又叫捻河泥,有的地方也说捞泥巴。江南水网密布,河道曲折,湖荡星罗棋布,时常会有大量有机物淤积河底和塘底,久而久之成为河泥、塘泥,此时便得适时地清理,以疏通河道。挖起来的河泥可是肥田之宝,因此罱河泥又有积累肥料和肥田的目的。
20世纪70年代海盐罱河泥(老照片) 胡永良翻拍
罱河泥,要驾船,罱河泥的农民站在船头,用竹竿套着网兜探到河底,将淤泥捞上来,装满一船,就开到河边。还有的不撑船,靠舴盆在水面活动,用一种名为罱子的工具捞淤泥。舴盆在旧时的江南很常见,长七八尺,宽四五尺,椭圆形,盆沿外边有一个铁环,可以使舴盆在水上固定。还有种罱子,形似浅口的簸箕,以七根弯的铁钎由铁条串成一体,其间又有缝隙用来渗水。罱子上有一根青色的竹把竿,农人在水面用久了,就会按照水深截成称手的长度,在水里上上下下地捞,十分便利。
明 文伯仁 横塘雨歇图卷
一口池塘、一条河道,常常有几个人一起下去捞泥巴,大家铆足了劲儿,看谁捞得多、捞得快。舴盆在水面上的固定全靠穿过铁环的竹篙深深插入河底,不过仍然是晃晃悠悠,难以平衡。因此,初捞者往往会发生翻盆的事件。老人们对此自然早已见怪不怪了,年轻人则不得不小心谨慎,毕竟塘水寒冷刺骨,谁也不想落入水中。下钉摸掘淤泥,正应了那句“欲速则不达”的俗语。性急的,花了十二分气力,掘到的泥巴还装不满钉摸的一半。只有那些老手,神闲气定地下钉摸,用力掘,再不紧不慢地提出水面,泥巴装了满满一钉摸。如此看来,这项农活没个三年五载的,怎么也称不上“熟练”呢!捞上来的淤泥被铲到田埂边,是绝好的天然肥料,若是加上杂草腐叶,肥力更增,待到春耕开始,农人们把它当作水稻的基肥,一担一担往田里撒,俗谚“人要桂圆枣子,田要河泥草子”,说的就是塘泥、河泥肥田的道理。
所以这捞泥巴的活计,实则好处很多,不仅疏浚了河道、清理了湖塘,还为稻田积了肥,甚至可以捕一些小鱼小虾。人与自然在资源的循环链上和谐相处,相辅相成。
耕作伊始,农人们总是充满着期盼,于是便有了各种农谚,其中就有根据雨水的情况调整农业生产的农谚。比如:告诫人们不可偷懒的,“七九八九雨水节,种田老汉不能歇”;强调肥田的重要性的,“立春天渐暖,雨水送肥忙”;通过看风向,助力伏天田间除草的,“雨水东风起,伏天必有雨”;推测惊蛰、谷雨的天气的,“冷雨水,暖惊蛰;暖雨水,冷惊蛰”,“雨水落了雨,阴阴沉沉到谷雨”。
旧时江南地区还流传着用爆米花占卜稻色的有趣习俗。爆米花,古人称为“孛娄”,南宋文人范成大《吴郡志》云:“爆糯谷于釜中,名孛娄,亦曰米花。”其诗《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自注中又云:“炒糯谷以卜,俗名孛娄,北人号糯米花。”农户爆炒糯谷便是有占卜之意,即通过爆米花的成色来占卜一年稻谷的收成。明人李诩《戒庵老人漫笔》一书中录有一首《爆孛娄》诗描写的景象更加生动,诗云:“东入吴城十万家,家家爆谷卜年华。就锅抛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黄澄澄的谷子在锅里噼里啪啦地绽开,白色的米花此起彼伏地蹦跳着。满满当当一锅子白米花,自然预示着年景丰收、家事和顺,不过人们所期盼的又何止年成呢,自然是“红粉美人占喜事,白头老叟问生涯”。明人王鏊的《姑苏志》中讲得更加直白,说这叫作“卜流,言卜流年也”。新春刚过,一年的好光景便在这噼噼啪啪之声中徐徐出现,令人好不兴奋。不过若爆炒时只得几颗干瘪瘪的米花,农人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得悻悻然不得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