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吾 中国 人,多好言“事业”。但从前 中国 人,则主要在言“性情”。事业多变,性情则不宜变。如富人要讲孝弟、忠信之道,贫人也该讲。贵人要讲,贱人也该讲。事业有高低,性情则分好坏。富可敌国,贵为天子,不孝、不弟、不忠、不信,则为一坏人。并不该算他是一人。仅能糊口,贩夫走卒,能孝弟,能忠信,则为一好人。 孟子 曰:
人皆可以为 尧 舜 。
不是说人人能富能贵,只是说人人都能做得一好人。
现代国人又好言“智识”。从前国人则主要在言“品格”。小学、中学、大学、出国留学、硕士、博士,都从智识上分。但智识高,可以品格低。品格高,亦可以智识低。品格低是一小人,品格高则为君子、贤人、圣人。 陆象山 说:
尧 舜 以前曾读何书来。
则不识字不读书人,仍得为圣人。至少可以做一高品格底人。人人有一颗良心,那怕做不得一好人。
现代国人又好言“权力”,或言“力量”。有了智识,有了事业,便可有权力或力量。但从前 中国 人则言“德”不言“力”。德便是人的性情和品格,便是一良心。匹夫匹妇,可以无事业、无知识、无力量,但可有他的性情和品格和德。德和品格和性情,都仍是“天赋”的,即是“天命”的,是与生俱来的。人人平等,人人自由,人人尽可得。而事业和知识和力量,则是“人为”的。必有条件,有竞争。你得了,我便失之。大家有所得,但仍大家有一比较。我有百亿财富,他有千亿,他仍比我富,力量仍比我大。我再比过了他,他又不如我。永不平等,亦永不自由。还是有外面许多条件存在的。 中国 人四五千年来,老是这样一个 中国 人。今天比不上人,愧悔羞耻了,要把自己一变,变成一外国人。讲究事业,讲究智识,讲究力量,不再讲性情、品格、德行了。但在短时期内,纵然是一百年两百年,如何便能学得像人?而把自己的一套却丢了忘了,我不成为一“我”。因“我”要求变求新,不知要变成怎样,才算是一“我”。我在变,我的夫妇、父子、家庭也在变,其他更不说了。我总觉和人有不平等,我又觉在我有不自由。求变求新,还有许多不能变、不能新。变了新了,但还是仍要变、仍要新。那我的一生又如何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