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外，细雨蒙蒙。

雨下了一天一夜，人们的心情就像这雨天一样，不见一丝阳光，在屋内憋得时间久了，难免有些心烦。大家都翘首期盼着云开雾散，好到外面走走，呼吸一下大自然的新鲜空气。

第二天早晨，天空虽未放晴，然已不像前一日那么阴沉了，雨也逐渐变得小了些。约九时许，远离闹市、尚未开发、自然风光却还说得过去的一座山上，只见一对恋人共撑一把雨伞，迈步在微风细雨的山间小道上。远远看去，此景此情，着实有一番诗情画意。不过，诗也好，画也罢，那都是诗人、画家眼中的产物，此时此刻，要问这一对恋人在这荒山野外的雨中，是赏景还是谈心，是浪漫的游览还是不得已的举动，怕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一号开车走了一天，方来到这里。想不到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今天都三号了，可这雨还在下。国庆虽说七天假，可高三要补课，我只能休四天，明天我们就得回去了。”微风细雨中，李小舟紧贴着男友张大山，言语中难免露出一丝愁怅，“说是出来放松，可偏偏遇上下雨，昨日又丢了一把雨伞，这心情如何能好？”

沉默片刻之后，为泄心中郁闷，只听李小舟脱口吟道：“车水马龙心难静，为避喧嚣来山中，丢伞又添烦心事，人间何处有真空？”

闻听李小舟之言，张大山半开玩笑地讨好她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虽说丢了一把雨伞，焉知这不是好事？”

“丢了雨伞还能是好事？”

“坏事好事是相互转化的，再说看事物得一分为二。若是不丢雨伞，此时我们两个怎么能如此亲密无间？”

“就你嘴贫。”

看李小舟心情缓和了许多，张大山一手举着雨伞，一手指向远处，深情地说：“舟，既来之，则安之，雨中游山自有雨中的乐趣。在这微风细雨中，远远看去，雨中的景色，确也是别有一番情趣。真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是唐朝诗人王维的《山居秋暝》。’”

“你不觉得眼前之景与王维的《山居秋暝》很相像吗？”

“你可知‘山居秋暝’的‘暝’是何意吗？”

“真是班门弄斧，该打、该打。我如何忘了眼前有北师大文学院高才生，上阳一中高三语文大师呢。”

“你着实该打。”李小舟略顿一下道，“且不说王维写的是傍晚，我们此刻是上午，关键是‘雨后’。你看这雨还在下，何来明月、浣女、渔舟？”

“虽说此刻是上午，然没有太阳，我们就权当傍晚了。没有明月、浣女、渔舟，可有松林、流水，眼前更有貌美如花的少女，这王孙自是可留的。”

“你倒是自比王孙，可哪有少女？如今我都三十多了，已是老女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少女，你永远是美女，你永远不会老。”

闻听张大山之言，李小舟笑着说：“那不成妖精了？”

“哪有如此貌美的妖精？”

张大山与李小舟边走边看，边看边说，边说边笑，不知不觉二人就走上了山顶。站在山顶，放眼望去，在微微凉风里，蒙蒙细雨中，但见远山近谷，云雾缭绕，林海枫浪，群峰咸伏。这景色像是在画中，竟使他二人如痴如醉，诗性大发。

眼看远处烟雨里林海枫浪，层峦叠嶂的秀丽山川，时隐时现；耳听群峰咸伏中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忽大忽小，李小舟触景生情，不觉又吟道：“云在山间飘，山在云上游。琼浆从天降，清泉空中流。”

不等李小舟说完，张大山便把话接了过来：“此景存仙界，人间几时有？置身云雾里，何需看春秋！”

李小舟笑道：“想不到你我二人竟成诗人了。”

“触景生情，情因景生，看来古人的诗都是这样写成的。”

看着眼前之景，张大山甚是感慨。

说来也怪，方才还是细雨蒙蒙，云雾缭绕，此时便见云雾退去，天渐渐放亮，雨竟是停了。片刻之后，天空又露出了太阳。

“这才是真正的‘空山新雨后’！”

李小舟被山中魔幻般的景色深深地吸引着。只见她微闭双眼，吮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陶醉在大自然美妙的诗情画意之中。

“快看，快看，彩虹……彩虹……”

闻听张大山的惊呼声，李小舟睁开微闭的双眼，抬头看去，但见一道耀眼的彩虹如拱门般镶嵌在空中。

“多美的彩虹，我感到此时我们就好像是在仙界。”李小舟感慨万千，“真乃不虚此行！”

李小舟站在山顶，陶醉于空中美妙的彩虹中，刚上山时的那一丝愁怅，此刻早已是荡然无存。远山近谷，松涛流水；新雨空山，声声鸟鸣；阳光初照，天边彩虹……如此美妙的景色，叫人如何能不感慨动情，流连忘返？山中景色这般变幻，一时间竟使张大山、李小舟应接不暇，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

日暮归来，回至宾馆，坐于房中，李小舟仍沉醉于山上雨后彩虹那奇幻迷人的一幕，不觉慨叹道：“雨中游山，彩虹真美！”

“此行虽是下雨，然苍天不负，我们在山上看到了雨后彩虹，这也是乐在其中。李健吾有《雨中登泰山》，我们此行就叫雨中登无名山吧。”张大山兴致勃勃地说道，“李健吾在泰山只有雨，而我们在无名山除了雨还有彩虹。”

“彩虹真好！可惜只是在雨后方能看见。”李小舟略顿一下道，“要是彩虹随处可见，那世间该是多么美好。”

“美好的事物哪能轻意可见。”张大山看着李小舟侃侃说道，“相传在中国的神话中，彩虹是女娲补天之五彩石发出的彩光；在西腊神话中，彩虹是沟通天上与人间的使者。彩虹是美丽的，它代表着美好，象征着和平。彩虹在雨后才会出现，这恰好说明人们所要追求的美好事物，必是在付出一定的努力或历经一定的挫折之后方能拥有。”

“此话倒是颇有几分哲理，你这个北大医学院的高才生都快成哲学家了。”

闻听李小舟之言，张大山心中甚是欢喜，遂从沙发上站起来，学着古人的样子，面对李小舟深深地揖了一礼。

“多谢夫人夸赞！”

“谁是你的夫人？”

“你呀。”

“尽想好事，哪个说要嫁给你了？”

“不打嘴仗了。”张大山坐下说，“舟，还是早些把我们的婚事定下来吧，双方父母都在催呢。”

“这是我第一次送毕业班，我又是班主任，你可要支持我的工作。”李小舟略顿一下说，“我们两个的婚事可以先定下，等送走了这届学生，明年暑假再举行婚礼，然后找一个风景优雅的地方，我们去度密月，如何？”

“我自然会支持你的工作，可咱们两个都三十多了，父母急。”张大山两眼看着李小舟不免有些担忧，“就怕双方父母那里不好说，他们盼着我俩早日成婚。”

“那如何办呢？”李小舟露出一脸忧愁。

沉默一阵之后，张大山忽然说：“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一不影响你教学，二可圆双方父母的心愿。”

“你快说，是何办法？”

张大山看着李小舟，娓娓道来：“舟，你想把婚礼定在明年暑假，主要是怕影响教学，这无可非议。你第一次送毕业班，高考成绩、学生前途对你来说，至关重要，我非常能理解；双方父母想把婚礼定在春节前，主要是想图个吉祥红火，这也是人之常情。再说父母都是年近六十岁的人了，自然是想儿女早些成婚，我们要体量他们的良苦用心。”张大山略顿一下，沉思片刻又说，“这婚礼，若是依你，双方父母都不高兴，若依父母，又委屈了你。不如我们来个折中的办法……”

不等张大山说完，李小舟就急着问道：“如何折中呢？”

“我们不妨在春节前定好日子，等放了寒假后，两家坐在一起吃个饭，不搞大型婚礼，不请亲戚朋友，就简单举行个仪式。”张大山两眼看着李小舟说，“度密月就放在暑假。如此，你不用请假就办了事。一不影响你教学，二亦能圆父母心愿，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沉思片刻之后，李小舟说：“也只能如此，父母养育我们不易，如何能再让他们为我们操心呢！”

“那这事就算定了？”

“定了。”

看到事情解决了，张大山甚是高兴，只见他双手抱起李小舟在房中不停地旋转起来……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吃过晚饭后，张大山与父亲张双露、母亲王晓芳坐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商谈着他与李小舟的婚事。

“爸、妈，我与小舟说好了，婚礼就定在春节前。”

闻听儿子说婚礼定在春节前，张双露、王晓芳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二人不觉异口同道：“你说什么？”

看到父、母吃惊的样子，张大山一字一顿地说道：“小舟同意在春节前举行婚礼。”

“这就对了，春节前办喜事，红红火火，热热闹闹，那多好。”王晓芳高兴得合不拢嘴，“你爸事儿忙，我给你大舅、小姑说，让他们找个明眼人看看，选个黄道吉日，早点儿定好饭店，到时我们风风光光地把喜事办好。”

“妈，不用那么大张旗鼓。”

“我们就你一个儿子，如何能不隆重些呢？”

“爸是领导干部，不能太张扬。”

“先别说我。”一直未吱声的张双露突然问道，“小舟不是说要等到明年暑假吗？如何又同意春节前办呢？”

“你老湖涂了？我们不是一直想在春节前办吗？”

“我是问小舟为何突然变了。”

“孩子那是想明白了。”

“我是在问他，你瞎打什么岔。”

“爸，小舟第一年教高三，她怕影响教学，所以才将婚事放在明年暑假。”

“那如何又同意在春节前办呢？”

“这不是她的父母和你们都催着要在春节前办吗？”

“不怕影响教学了？”

“为圆你二老和她父母的心愿，我们计划在春节前办；为了不影响小舟教学，我们商议婚事简办。”

“如何简办？”

“等学校放寒假后，选个日子，我们与小舟两家聚在一起，吃个便饭，简单举行个仪式。为不影响小舟教学，此事不宜声张，亲戚朋友就不请了。”

“儿子，你说什么？”闻听张大山之言，王晓芳坐不住了，只听她着急地说，“这样不行！”

“妈，如何就不行呢？”

“你爸是市场监管局的局长，你妈我好歹也是上阳第一医院的外科主任。我们就你一个儿子，你又是北大医学院的博士，如今在上阳市第一医院是主任医师，这婚礼是人生大事，如何能就这么偷偷地办了呢？”

“妈，这不是偷偷，是悄悄。”

“偷偷也好，悄悄也罢，总之，这事不能这么办。且不说小舟他们家，就我们这一边，你爷爷、老爷、姥姥，三个大伯，两个姑姑，一个叔叔，两个舅舅，四个姨妈，两个堂哥，一个堂弟，两个堂姐，两个堂妹，三个表哥，两个表弟，一个表姐，一个表妹。再者，你我都在市第一医院工作，这医院总得说一声吧。还有你爸单位……”

“打住，打住。”不等王晓芳说完，张大山就截断了她的话：“妈，这事不能如此张扬，我和小舟的婚礼越简单越好。”

张双露看着张大山说：“儿子，照你这么说，到时只要我们和小舟两家在一起吃个饭，这婚礼就算办了？”

“爸，就是这个意思。”

“这事也太简单了。”

“你爸说得对，这太简单了。”王晓芳气呼呼地说，“无论如何，婚事不能这么办！你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我们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这是我结婚，你们丢什么人？”

“儿子，虽说是你结婚，但这不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你爸说得对，这不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爸、妈……”

“儿子，这事不能这么办。”

“你爸说得对，说一千，道一万，无论如何，这事就是不能这么办！”

看到父母生气，张大山心里也特别难过。他不明白，结婚是他与小舟的事，爸、妈为何会如此大动肝火。

张双露、王晓芳更不明白，儿子为何会如此不听话。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不让父母省心？

围绕着婚礼如何举办，张大山与父母争论了一个晚上，也没个结果，只好不欢而散。

二四六八，无独有偶，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在同一时间，李小舟的家里也正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

“爸、妈，我和大山商量好了，为满足您二老的心愿，我们计划在春节前结婚。”

闻听李小舟之言，李一天、周冬梅很是吃惊，他俩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惊喜地说道：“你再说一遍。”

“爸、妈，我和大山计划在春节前结婚。”

“好啊！好啊！孩子，你终于想通了？”周冬梅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你本科毕业后又读博士，前前后后光大学就读了九年，博士毕业后参加工作又三、四年了。如今你都三十多岁了，同事、朋友、邻居见了面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女儿啥时结婚？’”周冬梅说着说着眼睛不觉潮湿了，她略顿一下又说，“不过现在好了，你总算想通了，妈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说到此处，周冬梅竟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孩子想通了，这是好事，高兴事，你哭什么？”

李一天的眼角也潮湿了。

“你个老东西，谁哭了？我这是高兴、高兴、高兴呀！”周冬梅边说边从茶几上的纸抽里抽出一张纸，赶紧擦去挂在脸上的泪滴。片刻之后，只听她兴奋地说，“赶明儿把你舅舅找来，让他找人看看，选个黄道吉日，隆隆重重的把事办好，风风光光地把你嫁走。”

看着父、母激动、高兴的样子，李小舟的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酸楚。

“这都十月份了，离春节也就三个多月，一晃就到了。这结婚是人生大事，马糊不得。爸、妈得早些把嫁妆给你备好。到时把亲戚、朋友都请来，热热闹闹，把婚礼办得隆重些。”

“爸，不用那么兴师动众，我和大山想简单些。”

“如何简单？”

“就是等学校放寒假后，找个日子，我们两家聚在一起吃个饭，简单举行个仪式。”李小舟略顿一下说，“春节前大家都挺忙的，亲戚、朋友就不请了。”

“那如何能行？”闻听李小舟如此之说，周冬梅的脸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亲戚朋友都不请，就两家在一起吃顿饭，就算结婚了？这像什么话？再者，这些年来，我和你爸随出去的礼，少说也有几万，若不请亲戚、朋友，如何收回礼金？”

“妈，这事不能大操大办。”

“请亲戚、朋友就是大操大办？百姓人家，谁不娶妻嫁女？再者，如何就不能大操大办？”

“如若大操大办，一来影响我教学，二来，大山他爸是局长，这样对叔叔怕是……”

不等李小舟把话说完，周冬梅就急了：“局长怎么了？嫁给局长的孩子就不能请亲戚、朋友了？”

“叔叔是领导、是局长，不比你们两个平头百姓，总得顾忌些影响吧。”

“孩子，你说这话爸不爱听。领导就高人一等？平头百姓就矮局长半截？”

自从女儿与张大山定亲之后，李一天就生怕别人说他高攀权贵，他最忌讳有人拿他这个平头百姓与当官放在一起对比，想不到今日女儿却戳到了他的痛处。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好了，给你们真没法沟通。”李小舟忍不住站起来，气呼呼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hbFwgE9qfwki1VGZNBy89Vi/KJhIGwFEX68VGWE4kH9+w6hxffZV8rZZvi3+8l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