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商会在缅甸扎根多年,跟当地自然也是盘枝错节的关系,托朋友中转,说说话,通通气,最终还是能够牵上线的。李家在香岛商界是名门望族,除了李老太爷,李家湖的小叔李隆春在金融界也是呼风唤雨的腕儿,这样的人物华人商会自然会多加照拂的,故而办事效率极为迅速。
第二天,戚副会长便遣人过来,说果任那边已经松了口,愿意跟这边先接触接触,讲讲数。何谓讲数?其实这种事情我们在茅晋风水事务所刚刚开张、立招牌的时候,就在锦绣阁茶楼做过一次。也就是邀请一些有名望的业内长辈前来,然后双方开始掰扯,要么讲道理,要么斗本事,文斗武斗皆可,负者服输,在众人的见证下,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这本是封建社会时,那些乡绅享老处理问题的一种手段,沿袭至今,在国内都快没有了,没想到在缅甸这边,居然也还兴这一套。
对方既然提出讲数,自然也是有一定信心的。我沉吟了一会儿,问参加的都有什么人?
那个传话小弟说,我们这边有戚副会长,还有当地几个颇有名望的华侨——反正商会想办法多叫几个有名望的人;至于对方,也会叫一些同样地位的长辈。我点头,说好吧,什么时候?他告诉我,说明日下午五点过一刻。
我一愣,酉时过后,公鸡归巢,太阳即将落山,正是降头术张扬之时,他们倒也是好谋算。不过对方既然划出了道道来,为了雪瑞的安全考虑,我不答应自然是不行的,便让他回话,说行,我们准时到。
传话小弟告诉我明天中午先去商会总部,与戚副会长合计一番,到时候再出发。
等传话小弟离开,顾老板一脸发愁:“怎么办,对方让李家这边的话事人过去讲数,老李大病初愈,而Coco又做不得主,这可如何是好?”
我想起一人来,说总公司那边不是派了一个李家的人过来么,那就他呗?
我说的那人,是李家湖出事之后,李老太爷派过来的一个高级经理,算是李家湖的堂弟,这人一直在分公司那边处理事务,这两天我也没有见着。顾老板听到这话,嘴巴不由得一撇,说李宇波这个混蛋,他除了玩女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到时候真的动起手脚来,只怕就给吓尿了。
我说先去医院合计一下吧,我们两个在这里说有什么用?
顾老板嘿嘿笑,说,陆左,倘若照我昨天说的,你要真成了老李的女婿,那可就名正言顺了。
我不理会顾老板的玩笑话,赶到了医院,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里面除了雪瑞母亲和床上躺着的李家湖之外,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年轻男子。缅甸这边的气候偏湿热,常见的穿着都是短装,或者一块笼基围住,我难以想象到底是有多骚包的人,才会穿着一身白西装出门。
当雪瑞母亲跟我介绍,说这是分公司暂时派驻的高级经理李宇波时,我终于明白为何顾老板会评价此人极不靠谱。李宇波先生穿白西装、白皮鞋也就罢了,还打着让人鼻子受不了的古龙香水,着实是奇葩一朵。不过他在得知我就是顾老板请来的救兵,而且昨天刚刚给李家湖解了降头之后,言语间便多了几分热情,与我好是一番握手。他细腻而修长的手指滑得跟小姑娘一样,摇几下,我后背立即一身的鸡皮疙瘩。
寒暄几句,我走到床头来查看李家湖的病情。恢复得不错,肥虫子基本已经将他身体里的毒素或吞噬或驱除,而那灵降也被我和虎皮猫大人合力降服击溃;只可惜那降头之害来得太猛,他的身体机能受损严重,乐观点估计,只怕一年都难以好转过来。
华人商会那边也遣人来通知过了,他们三人刚才还在商谈此事呢,我们这会儿又谈及,没说两句,那李宇波便气势汹汹地埋怨道:“还谈什么谈?我来的时候,老太爷已经托人找过港首了,到时候让缅甸政府来制裁这些人。我还就不信了,区区一个小村长,泥腿子一个,我们还会怕他?”
李宇波说的这话,让我感觉还真的是遇到了猪队友,即使李家在香岛商界有一定的话语权,但是他根本就不明白,这两个地方离得远着呢。
李宇波的天真让我和顾老板一阵苦笑,而Coco却是黑起了脸,说,老八,你说等官方,那雪瑞怎么办?
“咳咳,雪瑞啊,这个嘛……”李宇波低声说道:“雪瑞这孩子顽皮,说不定是到哪里去游玩,没有告诉家里面呢,我们可能完全就担多了心,过几天她就回来了。”
李宇波的话说得病床上的李家湖和旁边的Coco脸都黑了起来,李家湖为人稳重,并不说话,然而Coco却直接顶了过去:“老八,老爷子还健在,你能够收敛起你的那些小心思来吗?”香岛豪门恩怨,风云诡变,不过都是私底下的事情,被自家堂嫂直接指出,李宇波脸上立刻挂不住了,好是一阵辩驳。
这般吵闹,我看李家湖眼皮子不住翻动,显然是困倦之极,当下上前一步,直接说道:“别吵了,都听我说!”
所谓“养移体,居移气”,经历过太多的生死交锋,我一旦严肃起来,自然有一种威势,这可以理解为淡淡的杀气。如此说来或许太玄,但当我的精气神一往外释放,被我主要锁定的李宇波浑身就是一阵哆嗦,脚一软,差点就要跌倒在地。
我只是想保持安静,并不想刺激周围,一放即收,然后环视左右,平静地说道:“这样吧,对方既然要求李家人到场,李先生病倒在床需要休养,那么李宇波先生,你就代表李家去一趟吧。放心,到那儿之后,一切都由我来应付,你只要摆个台子就好了。”
李宇波刚才说得轻松,但是在缅甸待了这么些天,所见的、所闻的也并不少,自然知道其中厉害,于是发了虚,推说公司诸事繁忙,怎么说都不肯去。
我自然是知道他的打算,走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背,他吓一跳,问我这是干吗?
我笑了,说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阴寒的凉气,顺着自己的脊梁骨,一直蔓延到心肺处,浑身直想打哆嗦?李宇波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惊恐地跳开,大声尖叫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微微笑,说你知道的,我略微懂一点巫医之法,刚才帮你诊断了一下,发现你体内有异,好心提醒一下你。李宇波阴着脸说,竟敢给我下降头?我耸了耸肩,不承认。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说好,明天下午是吧,我准时到。
说完这话,他匆匆离开。顾老板望着这白色的背影,不由得蔑然说道:“自己家人的事,还要让别人来逼他就范,这也太草包了吧?”我摇头苦笑,而病床上的李家湖则虚弱地问道:“陆左,你不会给他真的下了蛊吧?”
我看着旁边隐没了身形的朵朵,哈哈一笑,说我才没时间浪费在这家伙身上呢,刚才就是朝他吹了一口气。房内几人哈哈笑。
李宇波是惜命之人,我们也不必担心他会临时出状况,谈了一下明天讲数的讲究,李家湖授权我处理,一切皆由我来做主,那李宇波只是一张门面而已。我向他保证,说只要雪瑞在那儿,我一定会将她给带回来的。
Coco跟我说着话,不由得就泪流满面了,拉着我的手说,陆左,钱不钱的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别让雪瑞受欺负了啊。我点头答应。
离开医院之后,我在顾老板安排的翻译程思齐陪同下,去了一趟附近的精神病院,探望雪瑞以前的女保镖崔晓萱。
来之前我就打听过了,崔晓萱疯了之后,被郭佳宾直接送到了这家精神病院里来接受治疗。在交了一年的费用之后,郭佳宾便很少来看望她,公然跟钟水月过上了姘居的生活。在经过一番折腾后,我终于在会见室里见到了崔晓萱。这个当初英姿飒爽的漂亮女保镖此刻完全憔悴了,脸色蜡黄,嘴唇苍白,眼神游离不定。
我想起当日那个因为雪瑞和我大声争吵的女孩子,又想起她婚礼上那甜蜜温馨的笑容,再看看此时她畏首畏尾、将自己的心灵小心翼翼地包裹进自己世界的恐惧模样,我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女孩子嫁人,还真的是一件慎重的事情,倘若嫁了个人渣,这辈子就完全毁了。
医务人员和程翻译关门离开之后,我叹了一口气,轻轻问这个将整个身子都缩在椅子上的可怜女人:“崔晓萱,你还记得我吗?”
崔晓萱听得我的话,缓缓抬起头来,凝望我,那浑浊的眼神里没有一点儿神采,几秒钟之后,她突然大叫了一声,疯狂地笑道:“啊,哈哈,我的肚子里有魔鬼,我的肚子里有一个小魔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