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庄盛产辣子,家家都有那么几分地务弄辣子。秋天收获季节,汽车、拖拉机排了一长溜,都是运往外地的,各家的墙头、树枝上也都爬满了辣子。这时节,石庄就成了辣子的世界。
石庄人爱吃辣子。文化大革命那阵儿,辣子不准卖,村子人照种不误,种了自己吃。饭里调,馍里夹,菜里拌。辣子吃多了,村里人一个个脸膛泛红,精神焕发。
吃辣子石庄谁都吃不过大合子。他种了二亩辣子,从不卖,专供自己吃。从辣子刚挂线,一直吃到辣子成熟。干一气活,蹲在地里摘一把辣子吃。吃完了,又去干活。不种辣子的季节,他不背一兜儿干辣角,赶集吃,看戏吃,干活自然也吃。大合子吃辣子还有叫石庄人学不到的,就是喝水也要调辣子面,把水染行像血。辣子吃多了,大合子的眼窝都成了红的。
大合子感冒了从不吃药,拿一把青辣子或干辣角儿,坐在门口细细地嚼,慢慢地咽,吃完倒在炕上蒙住被子睡觉,出一身汗,病就好了。一般人吃生辣子极易拉肚子,而大合子几天不吃生辣子就拉肚子。1974年公社不准种辣子,只准种粮食,他背着一兜兜辣子到县上告状。状没告成,在公社农场被关了两天两夜,他也就两天两夜没吃上辣子。他像吸鸦片的烟瘾发作了一样,满脸清涕和眼泪,屎尿拉了一裤子,拉得面黄肌瘦,没有一丝儿力气。第三天一放回来,坐在门口一气吃了半串,才不流鼻,不流泪,也不流屎尿了。
因这吃辣子的嗜好,大合子一直到四十岁跟前不个伴儿。二十三岁那年,他娶了元村一个姑娘,那姑娘叫青云。元村离石庄虽不到五里路,却不属一个县。青云从小到大都不吃辣子,白生生一表人材。结婚那天晚上,等闹房的人散尽,大合子拿出两个辣角,含情脉脉地对青云说,咱俩前世有缘,有这辣子为证,今世白头到老。他给青云了个辣子角让她吃,青云刚咬了一口便吐了。大合子虽不高兴,但也没说啥,自己吃了那辣角。当他搂住青云要亲嘴时,被青云一把推开,因为他的嘴里满是辣子味儿。青云说你刷牙去,大合子说我花钱娶了媳妇,连亲都亲不成了,便把青云按在炕上,把嘴唇压在青云的嘴上,顺便干了房事,把青云气得直流泪。第四天,青云感冒了,要他去叫医生,大合子说感冒了还用花钱,便逼着青云吃了辣子在炕上蒙被子出汗,把青云气回了娘家。没出半年,便离了婚。登记离婚的干部问大合子为啥要离婚,大合子说:志向不合,不离不成。
后来,媒人又给大合子说了几个媳妇,见面时大合子不看对方模样如何,只是问人家吃不吃辣子。对方一听这小伙子好像有神经病,干脆躲着不见了。为此,大合子直到三十多岁,还是独身一人。再后来,村子先后来过外地讨饭的女人,大合子看人家可怜,再说没女人的男人实在难熬,便收留过几个,结果都因不吃辣子,最长不过半年,最短不过两三个月,那几个女人都走了。
四十一岁那年,大合子终于和一个四川女人结了婚。那是个冬天,雪花纷纷,那四川女人引了两个女娃讨饭到他门前,大合子正蹲在门口喝辣子水。那女人从篮子里拿出一只破碗,对大合子说:“他大伯,打发一点。”大合子头也不抬,辣子水喝得津津有味。那女人叹口气说:“他大伯,没饭没馍了,把你碗里那水打发给俺一点也行。”大合子闻言猛地抬起头,足足盯了那女人有半分钟,才站起来,喊了一声:“亲人,你才来了!”他把没喝完的半碗辣子水双手捧给女人,那女人竟一气饮尽。大合子也没管街上有人没人,就扑过去搂了那女人……
这四川女人就和大合子结了婚。
第二年冬天,那四川女人生了一个小崽,是个儿子,两口子喜得疯张了多日。百日过去,春暖花开,大合子把那崽抱出门,村里人发现那崽和大合子极像,胖乎乎的小手抓弄着一红辣角。村里人惊叹:嘿,真真一个辣子种!
大合子也就给宝贝儿子起了个名字,叫辣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