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实行大承包,环儿在烟酒副食门市部承包了一米长的柜台。柜台正好是个拐角,面对着一条小巷。
环儿二十一岁,还没找对象,她皮肤白净,模样儿俊俏,尤其是甜甜一笑,雪白的牙齿配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更是惹人怜爱。加上待人热情,服务态度好,生意怎能不红火?常常是顾客盈门,特别是小伙子们,都喜欢上她的前买东西。
头一个月下来,环儿就自个净落了一百七十多元。虽不算多,但比没承包时百分之七十的工资高出整整一百元呢。环儿满心喜悦。
这天傍晚,天落着细雨,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来到她柜台前,犹豫了一会儿,问:“茶花烟咋卖?”
“零卖五块三,整条五十元。”环儿回答。
“整条进价多少?小伙子问。
环儿一愣,这小伙难道是工商局的?她迟疑了一下,说“四十八。”
小伙子回头看周围无人,压低声音说:“我有一条茶花,四十五给你,要不要?”
环儿犹豫了。过去她进烟都是在专门的批发商店,这种主动上门搞批发的事她从来没遇过。现在假冒伪劣商品满天飞,搞不好要上当。
“别是假烟吧?”环儿脱口而出。
小伙子脸一红,从提包时拿出烟,“你看看货。”
环儿接了烟,看了看包装塑料纸,没打开过。她听说过好烟盒装劣质烟骗人的事儿,又掂了掂,捏了捏,确实是烟。
“这样吧,四十元给你算了。”小伙子见远处有人朝这儿走来,便焦急地说。
四十元?如果真的是茶花烟,那人家不是太吃亏了吗?环儿想了想,就把烟塞进柜台,取出四十五元给了小伙子。
小伙子连声谢也没说,就匆匆走了。
为了怕受骗,环儿把那条烟拆开,给一个熟顾客卖了一盒,并让那顾客在柜台前拆开抽了几口,问他,他说烟好着呢,环儿才放了心。
过了几天,小伙子又拿来一条茶花。这次,环儿给了他四十八元。此后,隔三岔五小伙子便拿来一两条烟,都是中档的,红山茶、红梅、牡丹什么的,环儿都按进价给了他。慢慢的,他俩就熟了,什么也不用说,只要小伙子一亮烟,环儿就给钱。
小伙子看样子二十三四岁,脸瘦瘦的,眼睛却很有神。那盯着环儿的目光看似静,暗里却火辣辣的,看得环儿心里怦怦直跳。他们彼此熟悉以后,小伙子话也不多,不像有些小伙子不停地问这问那,在柜台前磨磨蹭蹭地看她。
环儿有点喜欢这小伙子了。每当他的背影消逝,她都要呆呆地注视好一阵子。
秋天渐渐到来的时候,不断有人向环儿的爹妈提亲。爹妈听了合适的,才向环儿说,有的是国家干部,有的是教师,有的是单位的司机。环儿听了都摇头,连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连见一面都不愿意。她只是问她调动的事办得怎样。爹正忙着环儿调工作呢,爹的一个同学在县上的药厂当会计,跟厂长关系不错。那个厂子效益很好,一月三四百呢。见环儿问起,爹说差不多了,然后就慈祥地望着她。
傍晚,环儿正关闭柜台,那小伙子又来了。不知为什么,环儿脸有点发烫,心口儿跳得很厉害。她鼓起勇气问:“来啦?”
“嗯。”小伙子一笑。小伙子在柜台前从未笑过,环儿发现他笑时有两个酒窝儿。奇怪,男人也有酒窝儿?环儿的心跳更加快了。
小伙子还是没说多余话,取出一条烟、一瓶酒。烟是红塔山,云南高档烟,酒是茅台酒。
环儿没迟疑就付了钱。他看着环儿又是笑,走不多远,又回头看她一眼。虽然暮色苍茫,但环儿仍然看见了小伙子那两团火。她真想喊一句,“哎,你……”“你”什么,连她也不知道下文。
又过了几天,一天晚上爹的老同学来家里坐了会。爹的老同学走后,爹乐滋滋地对环儿说,调动的事厂长已答应让填表,不过……爹停了会,说:“人家给咱办事,咱得意思一下。咱俩今黑一块去,厂里进个人,人家厂长起码要见一见,不然把跛子瞎子什么的调进厂,厂长咋给厂里交代?”爹苦涩地一笑。
环儿的心被刺疼了,委屈得想哭。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送礼么,如今就兴这,看人么,也是正常的。于是,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你那儿取条好烟,拿瓶好酒,一般的人家看不上。再拿些蜂王浆、罐头什么的。”爹嘱咐她。
环儿跟爹到店里装了一盒人参蜂王浆,一瓶三鲜罐头,那天小伙子卖给她的红塔山烟和茅台酒还没卖出去,就装进了兜里。
敲开了厂长的家门。厂长一家正在看电视。客厅很大,开着壁灯,模样看不仔细。爹说:“黄厂长,老范说的事,我把娃引来了。”然后,爹把那兜礼放在了靠墙的低柜上。
黄厂长从沙发上起身开了吊灯,又随手关了壁灯。豪华的客厅顿时一片光明。
“请坐。”黄厂长笑呵呵的,“都是屋里人,这是孩子他妈,这是我儿子。”
环儿一进门就一直垂着眼,此刻她稍一抬头,黄厂长的儿子那么面熟,啊,他不就是已在她心中占据了那美好的位置的那小伙子么!她一阵目眩。黄厂长的儿子呢,也愣在了那里。环儿醒悟过来,他卖给她的烟酒,莫非都是收的礼!天哪,她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更为滑稽的是,她把他卖给她的烟酒,又当作礼物送到了他的家中。
环儿纯洁的心在滴血。爹跟黄厂长说什么,她听不清。突然,她鼓足勇气,喊了一声,“爹,走,我不调工作了!”
环儿的泪水模糊了双眼,随后便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