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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 变化

进入涡流区

千年之交的黎明,深圳滑翔伞发烧友相聚塘朗山,以特殊的形式迎接新世纪曙光。

临时性的起飞场地不是很理想,要不是凑这个日子,应该是会另择场地的。

我第一个试飞,助跑,起伞,跃向悬崖。伞却没有张开,卷成一团,拽着身子下坠……一切在瞬间发生,还来不及反应,倒栽葱的身体已经挂在一棵岩壁上生长的松树杈上。多亏这棵歪脖松树,我只是颈椎受伤。

人活着为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生命、长寿,这些都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活得精彩。

不到一个月,带着颈椎的伤,随四川青年登山队攀登西藏念青唐古拉山系6 202米的启孜峰,结识了两位藏族优秀登山家仁那和平措

元月28日,零下35摄氏度。亚布力滑雪场,一号道顶端。厚厚雪道上,铺开伞具。

风向不适合起飞,但我求战心切,拽着伞绳,憋住劲朝雪道下冲去。蓝白间色的伞翼升空,下方观望的滑雪者一阵欢呼声。没来得及享受欢呼,微弱的热气流托不住伞翼,伞翼左侧“哗啦”一声,整个伞翼失去重心,剧烈摆荡,坏了,进入涡流区!滑翔伞像扭麻花似的拧成一团,我的身体迅速下坠。我右手本能地伸向背带上的红色伞柄,猛地一拽,抛出背囊里的副伞。副伞张开,止住身体下坠,飘向滑雪场初级道,挂在一侧的大杨树上。好悬!万科同事们后来知道了这件事,调侃:万科董事会可以围着滑雪场的大杨树开了。

董事会没有在滑雪场召开,但万科董事会成员的构成却在这一年发生了很大变化。

辞任总经理

辞去了总经理职务那年,我48岁。这个年龄,对一个男人来说,辉煌时刻才刚刚开始。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有人问我当年怎么能够那么潇洒地说放手就放手。

一个人,无论有怎样神通广大的能力和用之不竭的精力,总有一天要离开,这是谁都不能违背的自然规律。万科不能是王石在的时候红红火火,王石不在的时候就走下坡路,如果是这种情况,这家企业是不成熟的。我不希望等到我做不下去了、眼睛看不到了才离开;越早放手,对我和万科就越有利。只有当我不在,公司仍然运转得很好,才更能显示出我的成功。

当然,在辞去总经理最初那段时间,我是不大适应的,尝到了各种失落感,难受极了。

辞职当晚,心情平静,回去照样睡得很安稳。因为还是董事长嘛,第二天还得照常上班,可一到办公室就感觉不对劲,冷冷清清。我看看日历又看看记事本,不是节假日,也没什么特殊安排,就问秘书:“人都跑哪里去了?”秘书回答:“去开总经理办公会了。”我第一反应:怎么没叫我?随即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总经理了。

我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抓耳挠腮,不知该做什么好。特别想冲过去看看,告诉他们:“你们开你们的会,我就坐在旁边听听,什么也不说。”转念一想,新老总第一次开办公会,如果前任总经理、现任董事长往那儿一坐,人家还怎么开会呢?只好心里念叨:“不能过去,不能过去。”那种感觉,就好像前一天还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第二天就让你拄着根拐棍去公园里散步,拿些老照片追忆似水年华,顺便思考思考人生——看起来很惬意,但对于一个刀剑未老的人来说,就像驰骋的野兽被关进了笼子。我那天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第一天就在不适应中过去了,第二天还是很难受,第三天,仍然很难受。第四天,总经理过来汇报办公会内容:“有七个要点……”我耐心地听着,第一,第二,第三……说完三点后我说,“不用说了,我知道接下来你们讨论的第四、五、六、七都是什么”,然后一一道来。总经理又惊讶又困惑,那眼神似乎在猜:“谁提前打小报告了?”

当然没那么玄,毕竟我是刚刚辞去总经理职务,办公会与会人员又都是我培养的部下,他们开会讨论什么,我当然心中有数。接着我又告诉他,第五点思路是错的,第六点也不对,应该怎样怎样。总经理听完,眼睛里满是钦佩:董事长没参加会议,只听我汇报前三点就知道接下来的是什么,还能指出哪里不对!这情形让我情绪高昂起来了,不错,成就感找回来了!

第二个星期总经理过来汇报的时候,照样是到了第三点,我就忍不住了,抢过来说四五六七,以及相应存在的问题。到第三星期,总经理再汇报时,我发现他的眼睛里不再放光,看样子是想:“反正我们想什么、讨论什么、做什么决定董事长都能猜到,与其来做汇报,还不如直接听从指示。”我一看那状态,就知道有问题了,而且这个问题还出在我身上——一不小心扮演了“垂帘听政”的角色。他很快已经没有最初的那种情绪、那种冲劲了。

我决定不说话,听着他讲完。实际上讲到第三点时,我的“惯性”又来了,特别想打断他,但还是咬着舌头不说话。他似乎也掌握了我的“规律”,汇报到第三点的时候,停下来,等我说话。我没吭气,示意继续说。他于是继续讲第四点、第五点。直到他说完,我忍了半天,说:“我没意见。”

这之后我反思,我的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呢?首先,是不是真的准备交权?扪心自问,没人逼我,我确实是真心要交权;第二,既然是自愿交权,为什么还不放心?——因为觉得他们会犯错误。

扪心自问:从创业至今,我有没有犯过错误?一直在犯。那么为什么不能允许年轻人犯错误呢?犯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如果我总是还不等他们思考就直接指出问题所在,久而久之,他们就不会花心思、动脑筋,不会意识到决策后果的严重性,也不可能提高。让他们亲自去经历,才能稳稳当当地进步——这一点也是我要适应的啊。

那以后,我让自己牢牢把握一点:他们犯的错误只要不是根本性、颠覆性的,我就装傻,装作不知道。否则,我退与不退就没有什么区别,新的接班人也不会得到成长。

可作为一个习惯了强势,又愿意亲力亲为的人,免不了有伸手去指挥一把的冲动,如果继续在公司待着,肯定会没事找事。如何平衡理性诉求和习惯性的指手画脚呢?我选择了疏远自己和管理层的距离,离开公司,去大自然创造新空间来释放、折腾、证明自己,去游历西藏、登山探险,一离开就是一两个月。

2005年,我和几位企业家受牛根生邀请参观蒙牛总部。在交换企业管理心得时,老牛很认真地问我:“怎么培养接班人?”他羡慕我,有大把空闲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的状态。回答很简单,我从来不培养接班人。社会历练老到的根生兄愣住了。

我解释:“我们都经历过‘文革’,林彪作为毛主席培养的接班人,写在党章上,结果如何?携全家乘飞机出逃,折戟温都尔汗。这个例子是否说明:把组织的传承建立在某一个人身上,会有很大风险?对于现代企业,我更相信制度的建立、团队培养。

1999年,我在辞去总经理职务时曾做“我给万科留下了什么?”的总结——我选定了一个行业,建设了一套制度,培养了一个团队,树立了一个品牌。团队、制度建设比培养一两个接班人更重要。第一把手当然重要,但如果有制度保障,即便第一把手选错了,纠错换马就是了。文化制度建设比培养接班人更稳妥。企业如此,国家也是如此。

一次,我接待一个台湾青年企业家代表团。他们告诉我,在台湾,企业家要么不交班,要么交得不放心,也许是受王永庆的影响——他93岁高龄还亲力亲为,精神令人感佩。台湾企业家对万科很好奇,他们在和郁亮面对面交流时感受到郁亮的自信——完全自己做主,对任何提问都回答自如。当我说不培养接班人时,他们也愣了:“你的接班人这么成功,怎么还说不培养接班人呢?”

在第二任总经理姚牧民之后,我选择郁亮继任总经理有几个原因。首先,万科正处于高速发展期,不是很成熟,制度仍不够规范。如果空降总经理,比如从规范的大企业找人,他未必能迅速熟悉万科的环境;同时,他的经营理念和高速成长中的企业也不相符。因此,新总经理肯定是从万科年轻人中产生,而且要在万科工作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第二,从万科集团层面看,第一把手懂地产业务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对万科企业文化的理解力、创新能力、学习能力以及人际关系的包容、整合社会资源的能力,这些都是总经理的重要素养。郁亮加入万科后做过董秘,负责股权投资,接手财务,清晰利落,充分显示了金融功底,但就是没有直接负责过一个地产项目——那给他配一个懂行的副手不就行了?

2008年,《财富》杂志评选“中国最具影响力的25位商界领袖”,排行榜中第一位是华为的任正非,第二位就是万科的郁亮。

我和郁亮分工:我关心不确定的事情,他关心确定的事情。但实际上,很多不确定的事情,郁亮和管理层团队也在关心。万科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职业经理人团队经历了各种考验,万科的骨干、中层以上干部都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我对他们衷心地佩服。

也有人向我提出这样的假设:万一万科遭遇经营危机,你会重新出马吗?我想,我出马无非是两个结果:第一,老将出马果然不错;第二,老将仍然不能扭转局面。

在第二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要做一个证明我不行的举动呢?倘若是第一种情况,又是和我的宗旨相违背的,它只能证明我这些年的放权、对团队的培养是不成功的。那就算我能撑到78岁、88岁,又有什么意义呢?在生命长河中,一个人工作40年已经很长,即便你能工作60年、80年,对企业,老人治理也是没有未来的。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选择复出。

“不怕华润把你炒了?”

到2000年,君万之争已经过去了多年,但是那几日惊心动魄的较量,让我深深意识到股权分散对一家市值不大但又处于高速成长中的企业是非常危险的。

万科的股权分散程度在中国证券市场中是少见的。1993到1997年,最大股东持股比例始终没有超过9%,1998年前10名股东持股比例总共为23.95%,是一个典型的大众持股公司。同时,万科又是中国民营企业中少数能连续10年稳定、快速成长的企业之一,1998年,房地产业务在集团的赢利份额稳步上升至89.8%。这种特征,使万科比较容易成为恶意收购对象。

虽然万科是证券市场的蓝筹股,但市场投机人士常常会把它视作难得的“壳”资源,动辄打主意。自1997年开始,大股东深特发(深圳特区发展公司)进行业务调整,确定以旅游、科技为主业,以房地产开发为主业的万科自然被列入“编外”,要获得大股东的支持几乎是不可能了。

我萌生出替万科另找“婆家”的念头——“新婆婆”不仅要支持万科的房地产开发主营业务方向,还要为万科在国内外融资提供支持。

从1993年到1999年,在宏观调控的大环境下,万科没有像许多老上市公司那样“阴干”或崩溃,体现出较好的经营能力和风险意识。由于缺乏大股东的支持,业务发展难以获得额外的助力。与万科同批上市的海尔等公司,由于长期得到大股东的支持,业务做过了百亿,而“自力更生”的万科还在三四十亿的区间转悠。

我重新审视万科和深圳特区发展公司的关系。

房地产开发是一个资金密集型行业。没有大股东支持的万科,获得资金的渠道只有两个,一是银行贷款,一是扩股融资。受资产负债率所限,从银行获得的贷款远远满足不了发展需要。因此,扩股融资成为头等大事。从1991年上市到2000年,万科扩股4次,融资17亿元。

扩股融资已经成为万科业务增长的引擎。但是,深特发不愿意扩股。它虽然是第一大股东,但股权比例已经很小,再加上国有股不能在二级市场上流通,所以不愿意再增加投入;而不增加投入,又可能失去大股东的位置,心有不甘,所以干脆反对万科扩股。事实上,深特发的财务状况似乎也不乐观,其拥有的部分万科股权甚至已经被法院冻结。

在90年代中期,香港大房地产商投资内地之时,基本不考虑深圳。但经过几年在内地主要大城市操作项目的成败得失后,它们对深圳房地产市场有了新的认识。几大房地产商开始进入深圳,大规模进行土地储备和开发。无疑,它们的实力远远强于深圳本地的房地产商,在拿一块十几万平方米的地时,往往可以一次拿出七八个亿。如果让万科这么做,就很吃力。

股权结构影响企业的发展。我认为万科面临的发展瓶颈,是缺少“战略性大股东”的助力以及海外的融资渠道,所以希望在股权结构上进行调整,吸引有实力的财团进入,成为战略性大股东。这些财团应该具备这样的条件:在国内有较多的地产项目或土地储备,同时具有一定的金融背景或较强筹资能力,它也需要万科这样一支专业化的队伍来实现利润的转化。这个问题如果能在2000年内解决,那将是继万科股份化改造之后的又一个里程碑。

大股东进入后,万科的经营班子会不会被大改组?我没有这个担心,因为万科的价值就在于这套经营班子和他们所代表的经营管理队伍,万科并没有大量的土地储备供大股东套现。所以,如果大股东更换万科的管理团队,那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从另一个角度看,大股东的介入,毕竟会对经营班子的决策和经营有些制约,但只要对公司长远发展有利,即使失去一些自由也是值得的。这对大股东和万科来讲,是双向受益。这一点,万科与许多上市公司不同,它们更多是希望摆脱大股东的行政干预,弱化大股东的地位;我们则是希望找一个大股东,因为我们的财富就是这支专业化队伍。

我想到了华润

早在1996年上半年,万科就与华润进行了第一次“亲密接触”——把怡宝蒸馏水公司转让给了华润集团子公司华润创业。当时,担任华润创业执行董事的黄铁鹰负责在中国收购啤酒和饮料公司,第一次见面,我们用不到10分钟就在价格上达成了一致。但接下来一段时间,收购进度却放慢了。电话沟通中,我向黄铁鹰抱怨:华润创业的收购条件过于复杂苛刻,华润的香港律师要求万科签署对怡宝蒸馏水公司资产和经营状况担保的条款,多达30多条!黄铁鹰解释:因为收购过程存在一些不确定问题,必须要求出售方给予承诺。我脱口而出:“你们这么不信任万科,显然是没有收购诚意!”黄铁鹰也急了,反驳道:“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如果我把怡宝收到手后,此前的应收款都收不回来,那怡宝还值这个价钱吗?如果你对你的企业这么有信心,为什么你不敢保证它的应收款有90%能收回来?如果这些厂房和设备真是你的企业合法拥有,为什么不能白纸黑字地承诺?”

我听黄铁鹰力陈理由,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更规范、更符合市场原则的做法。三天后,我在对方律师起草的收购合同文本上签字。签字时,我当着许多万科同事的面对黄铁鹰说:“如果有机会,我想请黄先生给万科专门讲讲企业并购。我们四年前收购怡宝,只用1页半纸的合同,四年后你们收购怡宝用了30多页纸。在收购兼并这个领域,你让我们知道了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别。”

此后,华润与万科开始日益频繁地接触,关系更加密切:1998年,我被华润旗下北京置地聘为独立董事,1999年,黄铁鹰被万科聘为独立董事。

香港华润的主体是市场化的财团,同长江实业、新鸿基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区别。如果说有区别,就是董事长是由北京选派部长级别的人物,而总经理则是市场化的产物,当时总经理宁高宁先生就是这样一位职业经理人。华润集团的上市公司系拥有一支成熟的职业经理人队伍。正在进入高速增长期的万科需要国际资本的支持,此时纳入华润上市公司系,正逢其时。在华润的五大业务中,“以住宅开发带动地产、建筑、装修及建筑材料生产和分销”的定位正好契合万科“成为中国房地产行业领导者”的企业愿景。这一切,为万科引入华润制造了良好的契机。

问题是,华润是否有意扮演万科战略性大股东的角色?

商务交往持续几年后,我和黄铁鹰已经成为比较熟悉的朋友。有一天,我问他:“你这么欣赏万科,为什么没想过把万科也收购了呢?”

黄铁鹰反问:“万科经营得这么好,为什么你非要替自己找个主子?”

我回答:“要成为中国房地产行业领跑者,必须同世界资本市场接轨。”

黄铁鹰问:“公司做大了,就是别人的了,董事长的职位可是你自己的,你不怕哪天华润把你炒了?”

我回答:“如果有人比我做得更好,炒我是应该的。”

黄铁鹰没有立刻给我答复。过了一段时间,华润创业就收购问题正式与万科接触,并提出,在接触万科大股东深特发之前,要先请国际会计师事务所对万科进行审计,并派员进入万科了解业务运作。后来,黄铁鹰告诉我,华润的考虑是:通过收购万科,可以完成房地产全国布局,又可以获得万科的管理资源,可是王石这么一厢情愿地推销万科,很难说公司的经营业绩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同意了黄铁鹰提出的要求。华润创业用200多万港元,请香港毕马威会计师事务所对万科进行审计。审计结束后,毕马威一位合伙人对黄铁鹰说:“这是我所见到的账目最清楚的中国内地公司。”

老东家,新东家

2000年3月8日,深万科发布提示性公告:第一大股东将由深特发公司变更为北京华润置地,转让股份占万科总股本的8.11%,有关手续正在报批之中,待主管部门批准。此外,北京华润置地此前已持有深万科B股1700万股,占万科总股本的2.71%,若此次股权转让成功,北京华润置地将合计持有万科10.82%的股份。

2000年8月10日,深特发签署股权转让协议,将持有的深万科国有法人股51155599股全部转让给中国华润总公司。股权转让后,华润集团及其关联企业以15.08%的股权份额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华润派出宋林、蒋伟和王印进入万科董事会。Charm Yield Investment Ltd.、同盛证券投资基金、君安代理有限公司、陕西证券有限公司等机构投资者的股权比例约占10%。在公司的股本结构中,流通股(包括A股和B股)占82.49%。

我感触良多,在网上写下自己的心情:“一段磕磕碰碰维持了将近17年的关系戛然而止,一件持续了三年多的事情终于有了了结。本来一肚子的牢骚,在脱离的昨天却瞬时消失全无。回想风风雨雨,面对特发大厦,默念着:再见了,老东家!”

有人问时任华润集团总经理的宁高宁,为什么要入股万科?他回答:“做地产,万科在细节上已经做到相当程度了。但做细节是有限度的,墙刷得再白,还是一堵白墙。地产界最终竞争的是资本和规模,规模大了,可以改变城市规划和人们的生活习惯,这才是做地产的大意义,而不仅仅是盖几座房子卖掉赚钱。现阶段的万科,资本或规模将取代细节成为公司进步的主要动力。”

这一年的12月2日,万科发布临时股东大会通告公告,拟向华润定向增发4.5亿股B股,以提高华润对万科的持股比例。临时股东大会预定在一个月后举行。

如果这个方案获通过,华润将控股万科,万科获得充足的资本支持,提升和复制自己“做细节”的能力,华润则真正获得国内地产市场的市场份额和布局。

公告发布后,机构投资者的注意力集中在两大问题上:

1.华润增持万科股权后,会否对万科的经营造成负面影响?

2.发行价格(每股4.2港元)与A股价格(每股约13元)之间的差距是否过大?

反对增发的投资者认为:一方面,每股4.2港元的发行价与4.49元人民币的每股净资产值相差无几,增发不能带来相应的资本溢价;另一方面,发行高达4.5亿股,占原股本70%之多,股本扩张过快,会造成年末每股收益的摊薄,从而影响股价。由于万科A股当时达到10元以上,而B股价格维持在4.5港元左右,影响将主要体现在A股市场。

君安证券旗下网站“金网100”的员工吴冲,此前曾在万科工作过,这一次,他成了反对意见的旗手。吴冲在网站发出“一旦方案实施,将明显摊薄A股股东收益”的反对声音之后,众多基金和公众投资者纷纷提出质疑。

企业和大股东所追求的长期利益,与中小股东的短期利益无疑存在分歧。华润与万科考虑的是如何从股权结构角度为企业下一步的发展铺平道路,而中小股东考虑的是增发B股对股价的影响。两者未必不可调和,但在冲突发生时,必须做出平衡或取舍。

可以说,在传统公司治理结构理论中,往往是大股东同小股东进行博弈,管理层不参与博弈,只负责忠实地执行博弈结果。这样的过程中,大股东更容易处于优势地位。但在现代企业制度下,企业的所有权与管理权处于分离状态,在公司日常运作中,职业经理人往往能发出更大的声音。尤其在股权分散的公众公司,管理层拥有很大的发言权。

如此一来,这次博弈变成了三头博弈:大股东、中小股东和职业经理人。从公司的长远利益计,管理层必须要公平地对待全体股东,甚至要弥补中小股东的天然弱势。可以说,管理层是在接受制度制约的同时,平衡大股东和中小股东之间的利益博弈。

事实上,多年以来,万科的职业经理人在向董事会和股东大会提出各项议案时,都十分注意维护中小股东的利益。稳定的分红派息政策、向老股东倾斜的低价募股策略等,都从细微处体现了万科“善待股东”的理念。

12月24日,平安夜。万科董事会根据走访投资者的结果重新检讨增发计划,最后,包括华润代表在内的16位董事做出了理性的抉择:放弃增发方案,取消临时股东大会。

第二天,万科发布公告:“董事会认为取消上述方案不会影响本公司目前正常的经营,但将影响本公司计划中的快速发展速度。董事会将根据有利于投资者和有利于本公司发展的原则,在适当的时机提出替代方案。华润集团表示将一如既往地支持万科的发展。”

难得的是,华润对于这次B股增发失败表现出理性而积极的态度,不仅非常理解地选择放弃,还表示将继续支持万科在房地产行业的发展。主持工作的宁高宁更是赢得我和其他万科人的钦佩,做什么不做什么,行为完全以市场原则为准,而不是通过发布行政性的指令。在尝试增发B股控股万科前,宁高宁聘请百富勤公司进行了价格评估。当中小股东的阻力爆发,他看到内地资本市场和香港的不同,便很快决定放弃,表现出优秀管理者的高度理性。

在后来万科发行的可转债配售中,华润全额认购了配售的比例。万科主动寻找战略性大股东的尝试,也从另一侧面得到了肯定。

恐惧与诱惑

5月5日,我加入中国登山队队长王勇峰带领的登山队,成功登顶喜马拉雅山脉海拔7542米的章子峰。章子峰位于珠穆朗玛峰的北侧,站在顶峰,珠穆朗玛峰就耸立眼前,神圣,高大,令人敬仰和畏惧。完全不敢设想,有一天我也会去攀登这座山峰,它是高不可攀的啊!不过,当时就有一支中国大学生登山队和另外两位中国人正在攀登珠穆朗玛峰:一位是香港人钟建民 ,这是他第三次尝试攀登珠峰,之前曾成功登顶世界七大洲其他六大洲最高峰,如果这次成功登顶,将是第一位完成世界七大洲最高峰 攀登的华人;另外一位是哈尔滨的阎庚华 ,酷爱长跑运动,曾完成整个长城路线的长跑,但登雪山只有两年的实践,自己组队,单挑珠峰,哈尔滨电视台摄制组现场跟踪报道。

从章子峰下撤到大本营,突然获悉:青海玉珠峰发生山难,两名登山者遇难,三名失踪,急需搜救支援!

章子峰队马不停蹄赶赴玉珠峰救援。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是驻守格尔木的武警官兵,由于缺少救援器材和高山反应——头疼、呕吐、行动困难——救援无法有效展开。章子峰队抵达的第二天就把失踪者全找到了,但却是三具尸体。这五位遇难者中,有两位是深圳的山友周虹俊和王涛,我都很熟悉,非常悲痛!

依雪山探险的规矩,遇难者的遗体就在发现的位置掩埋——或因为冰雪自然覆盖,或因为搬运困难且危险。但这一回,应遇难者家属强烈恳求,救援组决定将距离大本营最近的山友遗体运下雪山。遗体被蓝白格编织袋包裹,六名搜救队员抬着,极其艰难地向玉珠峰大本营移动。此时铅色云团低垂,风呼啸,雪花乱舞……

突然间,寒风静止,雪花消失,阴沉的天幕徐徐拉开,无数金色的光束透过云层洒向皑皑雪山,以及缓缓抬运山友遗体的队伍。只是不到三分钟,阴沉的幕布徐徐合上,继续风雪交加。

无情的苍天也被触动了吧?

此时,珠峰又传来噩耗:阎庚华在登顶返回途中失踪。正在攀登珠峰的中国大学生登山队被国家教委紧急叫停。中国民间登山活动遭受重创!

眼见身边发生的山难,你不怕吗?

“害怕,甚至恐惧,但不是在山难发生时,而是身处危险环境中不可知的恐惧,比如穿越冰塔林、雪崩区。如果山难真的发生在你身上,你还会有恐惧吗?嘿嘿,死去的人是没有知觉的。当山友遇到山难时,你却异常的冷静和伤感。”

既然有恐惧感,为什么不放弃呢?

“好多次想放弃,只是没有下定放弃的决心。登山经验很特别,不仅混杂着虚荣心、自我不满足、好奇心、冒险精神、个人英雄主义,还有面对恐惧不断挣扎所体会到的东西,一种令人刺激、恐惧和抑制恐惧之间的冲突,使你处于一种极度的专注、兴奋和充满创造力的超验感受。一旦品尝到这种感受,就很难抵制重返雪山的诱惑。”

登山和企业管理有关系吗?

“没有直接关系。登雪山是一项小众的极限游戏。但如果体验登雪山的是一位企业家、一位企业管理者,即便这种体验是个人的,也会影响到企业管理的思维和联想。商业中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时间才能经历的体验,在攀登雪山中仅用几周或更短的时间就完成了。正是在这样高度浓缩的时间里,收获了难得的经历和经验。随着海拔的升高,允许犯错的空间越来越小,而对计划、沟通和执行能力的要求却越来越高,稍有不慎就有失去生命之虞。登雪山和探险活动不仅引发人对企业管理的思考,活动过程本身就是很好的管理案例。”

国庆假日,携带20公斤重的伞包到西藏寻找飞伞场所。拉萨的朋友巴依(绰号“巴依老爷”,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康巴汉子)做向导,乘车、坐渡船、搭拖拉机(农村的士),抵达位于山南扎囊县雅鲁藏布江北岸的扎玛山麓。桑耶寺就位于山脚下,学者考证它是公元8世纪所建、西藏地区第一座寺院,主寺建筑三层,一层藏式,二层汉式,三层印式,故又名三样寺。继续搭“的士”赶路,沙尘飞扬,颠簸到了绿树遮掩的青朴山,藏传佛教第一处修行者的苦修圣地。到这里的修行者大多是寻找一处岩石裂缝,用碎石垒上就算修行场所了,其中的艰辛和对身体承受力的考验可想而知。山上也有一些小寺院,只是山体陡峭,大多规模很小。

选择了一处勉强可做降落场的坡地。背着沉重的伞包沿着山道攀登,寻找起飞场地。滑翔伞翼展开13米,伞绳长度在8米左右,至少需要200平方米的净空间升伞起飞,如此乱石嶙峋的陡坡何处寻找场地?

换了三处试飞终于升空,听着高度表发出悦耳的“嗒——嗒——嗒”的叫声,滑翔伞盘旋上升。惊异地发现三只老鹰也在同一热气流里盘旋,很炫!突然,伞翼抖了一下,上升速度骤然加快,高度表发出短促刺激的声音。从未体验过的兴奋刺激着全身神经。高度表的数字迅速跳跃:3700米……4800米、5000米、5200米……每次跳出来的数字都在刷新刚刚之前那个国内滑翔伞盘高纪录 。登山知识告诉我,在高海拔缺氧环境下陡然上升超过800米的高度,人就会难以适应。意识到危险,我放松了伞绳,试图终止上升,但饱满的伞翼仍继续拽着座背上升,上升气流太强烈了!怎么办?逃吧!此时充满神经的刺激是恐惧!

热气流的半径约500米,逃出来时,高度表记录的数字:6100米。神经松弛,打心底里涌出一股扬扬得意的泉流。从青朴山上空徐徐盘旋下降,许多修行者仰头瞅望这只飞翔的巨大彩鸟,包括降落场地一侧女尼庵的一群红衣女尼。我很高兴自己选择了这个降落场地,表演和炫耀的心思一下子上来了。技术还欠一点,差点滑过了场地,试图强制降落,没想到在高原飞,空气稀薄,阻力就比低海拔地区小得多,伞在距地面20米高度失速下坠,着地瞬间我昏了过去。

20分钟后苏醒过来,看见蓝天被小光头兜成了一个圆圈。听到叽叽喳喳的议论:“醒了,醒了……”感到浑身剧痛,尤其右胸有种难以忍受的刺痛。这次意外,导致右侧两根肋骨骨折,右肩胛骨骨折。

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只是20天之后,利用在郑州开会的机会,那个周末我又忍不住携带滑翔伞到林县太行山滑翔伞起飞场。天气、风速、风向都很适合飞伞,只是胸部缠着伸缩绷带,骨折的肋骨仍然疼痛,腰不能做轴向扭转,如何穿上飞行囊?双手伸开,身体呈十字形,由一起来的同伴协助背上飞行囊。

顺利起飞,翱翔在蓝天白云之中,金秋10月,沐浴清新山野空气,太行山的斑斓秋景美极了!

好奇心和它带来的冲动,是每个人在儿童时期都会有的;到了青少年,冲动变化成理想主义的激情,好奇心却减弱了;到了中年,开始抑制激情,理想主义演变成实用的现实主义,而好奇心已经被琐碎的生活和沉重的责任感所淹没。个人体会,保持好奇心是激情的源泉。只要拥有好奇心,勇于实践、观察、学习、挑战自我,探险的极限和企业的顶峰都是无限的。

1999年我辞去总经理职务,有意同公司管理层保持一段距离,就是要改变身先士卒、事必躬亲的创业初期领导方式,消除东方式的领袖权威,授予下属更多的权力和责任,自己退居幕后运筹帷幄。这种转变是艰难痛苦的,但却是必需的,因为董事长只有将主要精力集中在指导全局规划和运作上,才能使万科制定的目标和价值观更好地协调,才能使万科走得更远、更充实。换句话说,如果仍然亲力亲为,万科会由于看不清战略方向,没有进行及时转变而失去长期发展的机遇。2000年对万科来说,是战略调整之年,包括更换大股东,成立建筑研究中心,但“二林”风波是一向以管理稳健著称的万科所未预料到的。

二林事件

2000年伊始,万科集团再次进行中高层人员调整,对北京、上海、深圳等地方公司的第一把手进行调动。

总部拟将北京公司总经理与上海公司总经理进行对调。

北京公司总经理林少洲,毕业于北京大学社会学系,1991年加盟万科。曾担任《万科》周刊第二任主编的他,是公司当仁不让的“笔杆子”。但有一次,我拿政论家梁厚甫为榜样来鼓励他,他却回了一句:“梁厚甫是梁厚甫,林少洲是林少洲!”他年少持重,从未有过这样抢白上级的情况。我意识到,他热爱文字,但又对“笔杆子”的定位颇有抵触,认为文字工作只是他诸多潜能中的一项,而非全部。

1994年12月,林少洲调至上海万科担任总经理助理,接手上海城市花园销售工作。此时,宏观调控对市场影响已经很明显,每个月销售不过几套房,退房的却有二三十套之多,销售部成了退房部,此前的销售部经理判断“上海万科活不过1994年底”而离去。林少洲以“秀才”身份转做销售,挺过难关,扭转局面,作为万科自己培养出来的年轻职业经理人,得到总部认可。1996年10月,29岁的他顶着“北京万科城市花园一地鸡毛”的报纸标题,调任北京万科总经理。面对业主投诉,林少洲以人文情怀打动人,平息局面。业务也逐渐打开了,但他毕竟年轻气盛,同地方政府的协调工作总是疙疙瘩瘩。

上海公司总经理林汉彬1985年加盟万科,学历不高,却是元老级人物,历任财务主管、房地产本部财务经理、总部财务经理等职,参与过深圳天景花园和威登别墅的开发工作,为人谦和低调。有一次,林汉彬随我到海南出差,随身带了人民币、港币、外汇券,住酒店时哪种货币汇率最划算就用哪种支付。听说某年春节他全家到福建旅游,只花了800多块钱,精打细算的作风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由于精于理财,公司内称他“铁算盘”。

1995年,受困于宏观调控的上海万科爆出部分员工集团受贿案,雪上加霜,林汉彬临危受命,担任上海万科总经理。第二年,城市花园二期推出销售,欧陆风格住宅引领了当时上海市场的设计潮流,艰难局面得到扭转。此后几年,陆续推出现代港式风格的城市花园三期、徐汇区的华尔兹花园项目,销售成绩斐然。林汉彬善于带领团队,地方各种社会关系处理得也很好,但开拓新项目的魄力不够。

对调的决定传达到北京和上海,遭到两位总经理同时抵触。抵触的姿态不大一样,林汉彬不想离开上海,理由:小孩已经安排在上海上学,希望家庭稳定。只要能不离开上海,情愿降职当副总!林少洲则表示,只要调离北京,就考虑辞职。

一线总经理的坚决抵触反馈到总部。调动还是保持现状成了个问题。两位都是万科自己培养出来的职业经理人,我不愿意看到其中任何一位离开,尤其值此用人之际!

总部人事部门论证结果:如果坚持对调,估计两人中会有一个离职。面对制度安排和一线总经理抵触的选择题,我明确:宁可总经理流失,也不能让形成的制度流于形式!

决心下了,两纸调令发出,结果却是两个人都提出了辞职,出乎意料!

巧合的是,两位总经理都姓林,都是潮州人,个头模样也都属于同一类型。关注万科的媒体称此事件为“二林”事件,为有经验有能力的“二林”出走可惜。更有媒体认为万科在用人之际失去两员大将,质疑制度安排有错,霸王硬憋弓,人走了,投靠竞争对手,公司不划算。岂止损失两员大将?因“二林”出走,从财务到市场营销、工程技术、物业管理,不可避免流失了一批专业人员。

我反省:如果知道两位老总同时辞职,还会安排对调吗?答案是肯定的:会。经理之间的调动是万科培养职业经理人的一种制度安排,并不局限于一线公司总经理。职员提到主管一级之后,也会在集团系统内调动,只有这样才能让管理人才积累各种环境下的工作经验。求职万科,填表时就有一项:是否接受到外地工作?上海、北京等城市的一些职员就明确自己不接受外派。这样的职员万科也接受,但在培养和任用上,恐怕就不如接受外派的同事有优势。至于做到了一线公司的总经理,接受外派调动是前提。从眼前利益着眼,妥协也许能避免人才流失,但长远看则未必。每项制度都有局限性,既然制定了,就得执行。如果强调“特殊问题特殊处理”,会怎么样呢?张三可以特例,李四也可以特例——当然,是要经过王石特批。由于王石在公司的地位,也没人能反对。这就意味着,公司员工违反了制度没关系,只要把董事长搞掂就行。长此以往,制度等同虚设。公司业务不大、人员不多的时候,矛盾还不突出,只要公司一大,一定会混乱。所以,宁可眼前受损失,甚至受很大的损失,也要坚持制度的执行和连续性。

“二林”离开后,“阵痛”是实实在在的。公司将负责深圳“海神” 项目的莫军调到北京接任林少洲,同样曾任《万科》周刊主编的丁长峰赴上海接替林汉彬。到年底,两家公司业绩都在增长,北京公司的销售额比上一年将近翻了一番。现实说明,人事变动对经营没有伤筋动骨的影响,相反,毫不含糊的人力资源调配,给万科带来了新气象。

在万科经历“二林”事件阵痛时,企业界似乎流行辞职潮,从瀛海威的张树新,到微软的吴士宏,再到华远的任志强,他们的去职都被媒体广泛关注。可以说,这正证明了职业经理人的社会影响力,职业经理人队伍在不断壮大。

最早“下海”的人们,不外乎两种选择,要么自己做“老板”,要么做职业经理人。现实中能干的人往往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选择做“老板”的路线。然而,这也是新兴企业做不大的原因之一。

我1983年从广州到深圳创业,心态上却甘愿做打工一族,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职业经理人”。究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更多有才干的人为一个共同的事业而努力。

个人创业,往往要充分张扬个性才有可能成功。但是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就要服从公司的统筹安排,淡化与公司整体发展不太协调的东西。

相对而言,今天的万科更强调共性的东西,强调大家遵守同样的游戏规则。这也意味着,虽然万科提倡个性的张扬,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却需要与集体保持平衡。

万科的职业经理人调配没有结束,恰恰相反,在世纪之交发生的一些变化仅仅是一个开端。从1999年开始,“职业经理人”这个词出现的频率突然高了起来,尤其是一些以前并不真正认同这一说法的高层管理人员,现在也自觉不自觉地把“职业经理人”挂在了嘴边。可以说,这个词悄悄地纳入了万科的规范语言,这让我兴奋。

对“人”的关注是万科一以贯之的企业精神。相对“人事调整”这一说法,我更愿意称之为“人力资源的重新配置”。 置身市场经济的环境中,必须遵守市场规律来调配资源,人力资源也不例外。通过这次调整,万科给出了一个重要的信号:调整是正常的,也是必然的。从“救火”到正常调配,这是万科的职业经理人建设走向专业化、制度化的一个标志,说明万科的理性力量在成长。

人力资源的重新配置背后,是更为深刻的企业发展战略调整。21世纪的头五年,对万科来说,是关键的五年。我们初步制订了一个从2000年到2004年的发展规划,这也是万科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从以往的每年低头忙于业务操作,到可以放眼规划未来五年的工作,这是一个质的进步。

在未来五年,万科希望继续保持行业领跑者的态势。具体来讲,到2004年,我们的目标是成为销售额百亿的公司。

海盗行动

1998年春天,北京凯宾斯基酒店。

在中海掌门人孙文杰总经理居住的房间床头柜上,有一盘新鲜的嫩黄瓜,不知是细心的宾馆准备的,还是客人特意要的。

这一天,我在向孙总游说“万科同中海合并”的大胆设想。

中海是中国建筑总公司派驻香港的中资建筑企业,由孙文杰一手参与创建,逐渐成长为香港最大的建筑承包商,20世纪80年代末期进入内地搞房地产开发,同时在香港联合信和房地产投资地产项目。万科在1988年进入房地产行业时,始终把中海作为学习借鉴的对象。随着交往不断深入,万科开始派驻人员到中海学习工程管理和成本控制,中海也相应派遣人员到万科学习市场营销和人事培训。两家密切往来的牵头人是当时的万科人力资源经理解冻和中海人事经理张一平。

从房地产开发的规模来讲,那些年中海是万科的3倍,如果再算上中海每年承包100亿港元的建筑工程,两家公司的规模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然而,1997年,市场发生了逆转,东南亚金融风暴直接冲击着香港的楼市和股市。

中海遭受了双重打击:联合信和高价投得的两块地大幅贬值,用孙总的话说:“领教了什么叫资本主义,10年辛苦挣的钱,一夜工夫打回原形。”股市严重下挫,中海股票亦大幅缩水。作为中建总公司金蛋的中海,此刻成了烫手山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是一个两家公司合并的机会。

我大胆提出建议:“万科是内地上市公司,中海是香港上市公司;万科擅长城郊结合部的多栋小高层住宅社区规模开发,中海长于市中心的高层群楼建设;万科长于营销,中海善于工程管理和成本控制。如果这两个上市公司合并到一起意味着什么?”

孙总没有任何表态,但眼神却明显地说:“继续说啊。”

“如果两个公司合并,形式上采取兼并的方式,从市盈率看,万科买中海的国家股比较合适。当然,合并之后的公司是叫‘万科中海’还是‘中海万科’可以听您的意见,我不在意。”

孙总还是没有表态,但其眼神却没有鼓励我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我觉得有必要表示出诚意:“新合并的公司,由孙总任董事长,王石任总经理,服从董事会的决策。”

孙总只是微笑。是礼貌式的拒绝?还是同意我的建议却不便马上表态?

我的建议石沉大海。

但我依然认为:同中海比较,工程、成本管理是万科木桶上的短板。尽管万科通过自身不断完善,工程、成本管理水平会有所提升,但中海同样不会止步不前。

合并可以取长补短,既然对方不响应合并,万科可以通过“挖”人来部分达到弥补短板的目的——不是“挖”一两个,而是“成建制地挖”。

中海有严密的人才培养体系,它的许多优秀员工都是从最基层的工作做起,经过系列精细的产品制造培训,对成本和流程有非常深的了解。在中海成长为中高级职员的,几乎都是业内的佼佼者。让这些专业骨干到万科发挥整体的作用,可以充分发挥中海企业文化和骨干力量对万科有益的部分,迅速提高万科的工程、成本管理水平,而不是简单被万科的文化消融。

万科以往很少使用“空降兵”,强调培养自己的职业经理人,因此在人才流动中,似乎是只出不入。曾经一度,单物业管理这一块,万科就为上海同行贡献了五个总经理。

2000年前后,公司发展速度明显加快,开始感觉人才培养和储备不足。人才培养方面做了几个大动作:从全国知名高校招聘大批优秀毕业生,进行长达一个月的大规模集中培训,称之“万科新动力”,形成了潜力人才培训、管理人才培训的梯队培养方案。最大的一个转变是,万科人力资源从“培养模式”过渡到“培养与空降相结合模式”。这一时期,万科出现一批空降兵面孔:设计工程部副总肖楠、深圳地产总建筑师吴志群、上海万科设计总监张长征……

2000年,万科针对中海的优秀人才制订了名为“海盗行动”的挖人计划。

时任人力资源总监的解冻是“海盗行动”的具体策划者,万科人力资源人员扮演分析师,帮助中海的人才分析职业发展规划:你的个人想法是什么?有什么需求和意愿?我们看看能不能帮你在万科系统内找到合适的位置,实现你的个人抱负!有的人想从香港回内地,但中海内部没有特别合适的安排,也有人是想从工程负责人向房地产管理者转型。了解到这里,过几天,再约他喝一次咖啡:“万科内有这样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尝试一下?”

逐步地,包括中海深圳、中海香港在内,前前后后有几十号项目经理、成本经理、工程师甚至一线公司副总级别的骨干流向万科。

孙总在中海拥有极具说服力的权威,高层也处于稳定状态,不为万科“海盗行动”所撼动。2002年,中海实施从香港向内地转移的战略调整,孙总上调中建总公司。接任的孔总面临的是起用深圳中海公司班底还是香港总部班底的选择。如果起用香港的班底,深圳中海的班底就不免流失。

孔总选择了起用香港总部的管理团队。万科了解到:中海深圳公司总经理刘爱明萌发了离开的念头。

万科通过关系同刘爱明取得联系。解冻安排我在一家酒店会所和刘爱明见面,正式邀请其加盟万科。

不久后,我在欧洲考察。突然接到解冻电话,建议我即刻给刘爱明去个电话。

“等回到国内再打行吗?”

“在国外电话的效果才明显。郁亮刚和他谈了一次。”

“啊,是这样。”

原来,解冻了解到深圳一家民营房地产企业为刘爱明开出人民币200万的年薪,另配住宅和专车。解冻建议给刘爱明一次性补贴,以抵消那家民营企业的优厚条件。

当听到这样的建议时,刘爱明却清楚表示:“如果考虑离开中海,万科是第一选择,我并不会为民营企业的高薪所动。既然选择万科,就按万科的工资体系办,该拿多少就是多少。不要为我打破原有的制度。”

果然是中海培养出来的干部,不仅具有职业精神,也有高级管理人员的气度胸怀。万科人力资源部建议刘爱明任集团副总经理。

总部到万科深圳管理层征求意见,遭遇反弹:“刘爱明领导的深圳中海是我们的竞争对手,真枪真刀比拼多年,我们又不是竞争不过,凭什么让他过来当我们的领导呢?”

我亲自到深圳公司做解释说服工作。

几番努力,2002年,刘爱明加入万科,任集团副总经理,分管集团财务、资金、企划以及北方区域的业务。

中海最年轻的经理杜晶也是在“海盗行动”期间加盟万科的。与刘爱明相比,杜晶的爱人黄焱之前曾在万科工作,他与万科的渊源更深。

来万科之前,杜晶在中海香港工作,朝九晚五,星期六中午就可以回家,生活比较有规律。而万科在深圳的楼盘时常周末开盘,开盘就意味着加班。因此,杜晶经常来探望黄焱。作为竞争对手中海的员工,杜晶一直关注万科人怎么做事。有一次,在开盘的前一天晚上,黄焱和同事熬夜布置样板房。杜晶注意到这些人工作玩命,也充满了享受生活的精神。当时样板房里恰好有一个萨克斯,加班间歇,就有同事在那里吹了起来。万科留给杜晶的印象是:一帮阳光、有意思又认真追求产品的人,万科人做事比较简单,“阳光”、“透明”。

“海盗行动”启动时,杜晶已经在中海干了10年,是设计部的负责人,很受中海器重。他一度认为自己“生是中海人,死是中海鬼”,从来没有跟谁谈过跳槽。但是,他也一直有个遗憾:从没做过一线公司老总。

万科第一次约谈杜晶,谈话很简单:“你想来万科吗?”

“来了做什么呢?”

“万科还没有进入广州,你来了,就去广州公司做总经理。”

正中下怀。万科知道他想要什么。

“海盗行动”的工作做得很细致。万科人力系统了解中海大部分骨干的背景:他的师傅是谁,与谁同批次进入中海,他的成长经历……以至于可以画出一张中海的人才结构图。

有意思的是,几乎所有中海干部都没和万科谈过具体薪酬,甚至万科的人力资源部也没给对方发过一张书面offer(工作邀请)。万科人发现,中海和万科的团队有许多共同之处:理想主义色彩浓厚,有团队意识,组织纪律性强,属于完美主义者;不同的地方在于:中海的员工对于命令绝对服从,属于集中效率型的员工,而万科的员工往往会不拘泥于级别而提出自己的意见,属于民主能动型的员工。

中海是施工企业出身,实行准军事化管理,适合一个员工从最基层的岗位开始成长和进步。他们的基本功非常扎实,经历过非常辛苦的过程,一步一个台阶,火箭式、直升机式的升迁很少。但是,当中海人升迁到一定的职位,发展会受到制约。比如,中海对成本的控制非常严格,这也意味着一点失误就会导致巨大的压力。

事实证明,这批来到万科的骨干,不仅在技术层面能发挥积极作用,也弥补了万科扩张步伐中一线公司总经理缺乏的短板。他们大部分人在新组织里都生存得很好,流失率低于以往社会招聘的人才,其中大部分都获得了提拔。2004年的统计表明:在万科担任一线公司总经理的人员中,有40%来自中海。

刚到万科时,由于国企禁止高管打高尔夫球,刘爱明曾问郁亮:“在万科可不可以打高尔夫?”郁亮说没问题。几年后,解冻想起这件事情,问刘爱明:“现在还打高尔夫吗?”答:“几乎不打了,我现在热衷于赛艇。”而赛艇,正是万科近年兴起的运动项目之一。 tNvWdhEnIdjwvfnZFjMEQZi/KkqKWkPqR0dBtcEGihnGWp1VRBq9peGjFGrYwoj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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