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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顺藤摸瓜

“黄石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乔乔问。

“要说起古怪,整个下邳,不,恐怕整个天下也没人能比得上黄石公。”

“他最大的嗜好是和别人打赌,一听到‘打赌’二字,耳朵都能竖起来。他不玩斗鸡走狗的勾当,却喜欢打一些稀奇古怪的赌,比如哪只蚂蚱跳得高,哪只蚂蚁爬得快……”

“一只蜘蛛织好了网,他可以和你打赌。他有耐心在蜘蛛网下守一天,就为了看先落网的是苍蝇还是蚊子。”

“一只兔子从眼前跑过,他也能和你打赌。他能找人追出去十里路,为了瞧瞧那只兔子是公还是母。”

“基本上你想打什么赌,他都能奉陪。你要是实在想找不痛快,还可以和他下棋,围棋、六博棋,什么棋都可以,反正你也赢不了,没人下棋能赢过黄石公。”

“他打赌有瘾,不管是睡着了,还是吃着饭,只要你一说打赌,马上觉也不睡了,饭也不吃了,像吃了蜜蜂屎似的眉开眼笑。而且他有个好运气,十有八九都是他赢。”

“更奇怪的是,他打赌并不为钱。你要是一定赌钱,他可以奉陪,你要是没钱,他也能凑合。”

周围人杂七杂八地讲,乔乔刚问半句话,旁边七八个人马上接过话茬儿,讲起这位黄石公的趣闻逸事。

一开始乔乔还仔细听,后来大家越说越兴奋,各种乱七八糟的信息决了堤似的,一股脑儿灌进乔乔的脑子里,令她头昏脑涨。

“去哪儿能找到他?”乔乔问。

在大家的高谈阔论声中,这句话就像浪潮中的一叶扁舟,只冒出来了一点儿桅杆。不过幸好大家的耳朵都挺好使,马上七嘴八舌地回答。

“黄石公住在下邳外,西北方向的回望坡。他年轻时读书,后来行脚经商,现在是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儿:有吃有喝有钱花,无儿无女无牵挂。”

“你要现在找他,得去五棵槐的茅亭。黄石公每天待在那儿,和路过歇脚的人喝水聊天,打赌逗闷子。”

“茅亭是什么?茅亭是一座没有墙的茅屋,或者是座大号的茅草亭子,铺着木地板和草席,夏天通风透气,凉爽得很,到了冬天,黄石公的家仆熊伯,就从茅亭檐上垂下一层又一层的厚草席,里面点上炭盆,要多暖和有多暖和。”

“茅亭里摆着酒、井水和新鲜果蔬,要是你有钱,可以进去买碗酒,就着果子吃,要是你没钱,也可以进去歇歇脚,喝碗水唠唠家常。你要是既没钱又想喝酒,那就得陪黄石公打赌了,如果你赢了,就有碗酒喝,如果你输了,就得给他讲一个本地的故事……”

“讲什么故事?什么故事都行,比方说谁家的娃娃昨晚尿床了,谁家的鸡前天被偷了,谁走夜路看到鬼火了,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他不知道的事就行,越稀罕越好玩越合他的胃口。”

“不过你讲的必须是真事,可千万别想着胡编乱造个故事,黄石公可不是好骗的。下邳方圆几十里,没有他不认识的人、不知道的事。”

大家人多口杂,乔乔又是一阵头昏脑涨,她问:“五棵槐怎么走?”

大家争着回答:“你们出了下邳北门,一路往北走,一里多地,有个五条道路汇聚的岔路口,路边种了五棵大槐树,那里便是。”

谢过大家,两个孩子出北门,沿大道继续北行,右手边是一条宽阔的河,两岸生长着浓荫蔽日的大树,枝丫上搭着大大小小的鸟窝。水洼里丛生着芦苇、野麻和蒲草,三三两两的蜻蜓在苇尖、麻叶和草片上歇脚,还有些不知名的水鸟,啼唱得婉转动听,窝搭在擦着水皮儿的芦苇的半腰,一有人走近,便住了嘴,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

麦可举目远眺,农田如黄绿色的格子一般横平竖直,陈列在河水两侧,繁茂的树木插花似的点缀其中,几艘小船仿佛静止了一般浮在河面上,仿佛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这是沂水,张良遇到黄石公就是在城南的沂水圯桥。”麦可对乔乔说。在麦可、乔乔的年代,环绕下邳的武水、泗水早已不复存在,而沂水改道北移,改名为沂河。站在岸边,一时间麦可不禁感慨沧海桑田,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被时间雕刻。

沿大道走了一段路,乔乔拉了拉麦可,低声说:“我看过往行人面色愁苦,眉目之间愤愤不平。”

“是吗?”麦可观察了一阵子行人,什么也没看出来。这也难怪,“愁苦之色”本来也不是真的颜色,而“愤愤不平”也没有标准规定眉毛眼睛的高度应该是多少毫米,怎么可能从脸上瞧得出来?

“你说的并不奇怪,”麦可低声说,“秦国统一后,法律严苛,动不动就罚款、做苦工,还有各类酷刑:脸上刻字、割鼻子、砍脚趾、剃光头、刮胡子,再加上徭役兵役繁多,所以天下百姓都在苦苦忍耐。”

乔乔没有说话,脸上现出不忍之色。

“现在的秦帝国,看似强大,其实根基不稳,表面平静安宁,内地里却是暗流涌动。”麦可指了指西北方向说:“从这儿过去一百多公里外的沛县,泗水亭长兼二流子刘邦也许正和狐朋狗友在王媪酒肆中喝酒吹牛,萧何正在研习律法,樊哙正在杀狗卖肉,曹参正在看守监狱,周勃正在为有丧事的人家做吹鼓手。”

他又指了指东南。

“从这儿过去五十公里外的宿迁,未来的西楚霸王项羽可能正在学习兵法;再往东南一百公里外的淮阴,韩信可能正挎着宝剑空着肚子到处瞎溜达,寻找下一顿饭的着落。”

他又指了指西南。

“从这儿过去一百多公里的大泽乡,几年后,一批戍边的穷苦农民,将斩木为兵,揭竿为旗,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于是天下英雄应者云集,揭开反秦的序幕。”

他望着不远处的五路汇聚的路口说:“而此时此地的下邳,张良和项伯两人,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可能正密谋着反秦的计划。”

“项伯?”乔乔突然问,“和项羽有关系吗?”

“还真有。项伯是项羽最小的叔叔,他在家乡犯了罪,逃到下邳投靠张良,是张良的好朋友。后来,项羽在鸿门(今陕西西安市临潼区东北)设宴想杀死刘邦。项伯知道张良在刘邦军中,就亲自骑马去给他通风报信,让他赶快逃走。张良不忍心离开刘邦,于是安排好计策,和刘邦一起赴宴。宴席中,项伯想方设法救了刘邦和张良两人的性命。后来汉朝建立,刘邦感念项伯当年的解救之恩,还封他做了射阳侯。”

说着话,两个人来到路口,路边种植五棵高大的槐树,郁郁葱葱,枝叶相连,在绿叶丛中,星星点点缀着淡黄色的槐米,散发着淡淡清香。树下立着一排干栏式的茅亭,五六十平方米大,立柱、横梁、顺檩都是用竹子制作的,上有茅草遮顶,下有木板铺地,高出地面尺许,真的是四面透风。

麦可和乔乔迈步上了茅亭,地板上铺着几块草席,草席旁立着粗木制成的长方矮足的几案,案上摆着水碗,靠里的一角放着竹筐、瓦罐、酒坛和陶碗,另外一角摆放着两副棋盘。

茅亭中原先已聚集了十几人,他们围坐成一团,踮着脚尖,长着身子往一处看。这群人层层叠叠,仿佛要开未开的花骨朵,挤得满满当当,乔乔试了两次,别说一个人,恐怕连根削尖的铅笔都戳不进去。他们只好先找了一张草席坐下休息。

“快点,快点……”那十几人像魔怔了一样念叨,声音越来越大,调门越来越高。

“要追上了!”

“许末怎么停下来了?快跑呀!”

“到了!到了!”

人群突然沸腾起来,他们大呼小叫,把麦可、乔乔吓了一跳。

“哈哈,到嘴边的酒,没喽!”大家说着笑着,人群仿佛绽放的花朵,四散展开,露出坐在中间的两个人。

一个是身穿粗布短衣的年轻人,衣服上油脂麻花,正懊恼地拍着大腿,另一个是须发灰白的老者,此刻还在紧张地挠鼻子。

乔乔不明所以,站起身往里看,两人中间放着一个长条木匣,长度、高度和乔乔的铅笔盒差不多,宽度稍窄一些,一根木条隔在中央,把木匣分作左右两条道,各爬着一只蜗牛。

“这是什么?”乔乔好奇地问。

“跑蜗牛。”旁边一位方脸大叔乐呵呵地解释,“黄石公和南市卖狗肉的许末各自抓一只蜗牛,放在选好的道上,看谁的蜗牛先跑完三寸的距离。开始时,许末的蜗牛领先了一大截,可惜后劲不足,越跑越慢,最后被黄石公的蜗牛超了过去。”

此时,方脸大叔口中的黄石公冲着年轻人一边得意地笑一边抓痒,抓下巴,抓脸颊,抓脖子,抓胳膊,抓后腰,抓肚皮……抓得乔乔浑身上下也跟着痒痒了起来。仔细打量他,头发蓬乱,用根木簪胡乱地挽起。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颇为名贵的丝绸,但主人并不留意,因此显得皱皱巴巴,邋里邋遢,还有几块显眼的污渍。

“这就是黄石公?”乔乔不禁咧嘴,这和心目中隐士的形象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许末,你输了,快讲个故事来。”周围瞧热闹的人对年轻人叫道。

“我输给了黄石公,凭什么说给你们听?”许末回答。

“瞧你小气的样子,两只耳朵听和十只耳朵听有什么区别?你又不多费口水。”

“好吧,好吧,今天算便宜你们了。”许末挠着头,想了片刻说,“住在我家东头捕鱼的陈仲,前些天来了一个亲戚,说是他的亲侄子,可一脸老相,看起来比陈仲年纪还大。”

大家都支棱着耳朵听,许末已经住了嘴。

“完了?”大家问。

“完了!”许末回答。

“这算什么稀罕事,糊弄人呢,”大家纷纷说,“不算,不算。”

“好吧,好吧,后面的事我还想留到下回呢。”许末继续说,“昨天我路过他家,隔着墙听到他那个侄子正在训他,骂得那个惨,说他是个猪脑子,光拿钱,什么事也办不成……”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黄石公抄着手,笑呵呵地看着许末说:“这次比赛,咱俩算不相上下。熊伯,倒一碗酒给他。”

一个憨厚的中年男子答应一声,提起一个酒坛。

许末乐得嘴巴合不拢,他挺直身子,吊着眼睛往熊伯那里瞧。“熊大哥,麻烦您,换旁边那个碗,我比过,数那个碗最深。”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各自找位置坐下,喝水喝酒,聊点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

乔乔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茅亭内外像是两个世界,每一个踏进茅亭的人,仿佛把身上的重担统统卸在了亭外,在这里他们暂时忘却了生活中的种种苦恼,在这里他们开心自在地谈论着一些古事和笑谈,这座朴素甚至有点寒酸的茅亭,有点像麦可讲过的世外桃源。

黄石公一脸好奇,轻轻捅了许末一下,低声问:“咋骂的陈仲?详细再给我讲讲。他们家的事真有意思,想起什么就随便说点什么,说得有趣,再让熊伯给你一碗酒。”

许末来了精神,两人头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不时发出窃笑声,最后许末如愿以偿喝了第二碗酒,心满意足地告辞了。黄石公也过足了瘾一般,后背靠着柱子,双目微合,打量着眼前来来往往、喝水歇脚聊家常的行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两个孩子身上,表情似笑非笑。

乔乔拉了拉麦可,走到黄石公面前,施了一个礼说:“黄石公,您好。我们姐弟二人是东海郡人,来下邳找我们的舅舅,没想到他在几年前搬去了其他地方。我们的钱花光了,也没一个落脚的地方。我们听人说,下邳数黄石公心地最善良。”乔乔说起瞎话来,真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麦可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她可怜巴巴地问,“您能收留我们几日吗?”

“不能。”黄石公干脆利索地回答,连半秒都没迟疑。 UBbay0xVGCO/Auh61FLsobz//RiAOM4SI65yMSq1baAAMiKsBIrEvYxXBc2QH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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