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公元前217年,两个孩子站在下邳南一个偏僻的角落,靠着一棵老槐树发愁。
下邳虽然远不及临淄、咸阳这类大城,但它南濒泗水,北有沂水和武水绕城而过,交通便利,不少南来北往的客商要经过此地,因此倒也十分繁华。街道两侧店铺林立,有珠宝、丝绸、牲口这样的大买卖,也有沿街摆设的摊点,卖些瓦罐、草席、斗笠这样的生活用品。
刚才乔乔一连问了七个人,有六个人直摇头,还有一个老头儿耳朵像块石头背得什么也听不清。
“什么,你找螳螂?”那老头儿的嗓门儿极大,恨不得让全城人都听到。
“嘘,嘘,不是螳螂,是张良。”乔乔小声说。
“哦,是蟑螂呀。”
“是——张——良!”乔乔拖着长音说。
“是——咱——娘?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谁和你咱呀?!”老头儿吹胡子瞪眼说。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对付了半天,最终乔乔放弃了。
“雷克这家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倒是轻松!”乔乔埋怨道,“让我们去哪儿找张良?他现在的身份是全国通缉犯!我们有这本事,早去当警察了。”
“雷克是个机器人,它既没有上嘴唇也没有下嘴唇。”麦可无精打采地说,就连他平时最大的兴趣爱好——挑毛病,都没让他兴奋起来。
乔乔瞪了他一眼说:“有找碴儿的空儿,你不如想个主意。”
一道灵光突然在头脑中闪现,麦可说:“也许咱们可以先找黄石公,然后顺藤摸瓜再找张良。”
“这听起来是个好主意,黄石公是本地人,肯定好找。”乔乔高兴地说,“而且在故事里,黄石公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形象。他一定会收留我们,并帮我们的忙!”
两个孩子打起精神,走上街道,准备找人询问。
前方突然一阵骚乱,行人纷纷闪开一条路,亮出两个人。其中一人脸又长又窄,像根油条,嘴歪眼斜,脸颊上还有一颗蚕豆大的黑痣,痣上生出一撮毛。另一人长着一张大饼子脸,比圆规画得还圆,一对小眼睛眨呀眨,像饼上两片烤煳的葱花。
这两人大概是属螃蟹的,大摇大摆横着走。
“这两人的长相可真省粮食。”乔乔忍不住说。
“什么意思?”麦可问。
“看了让人吃不下饭呗。”乔乔回答。
他们正小声议论,一撮毛不好好走路,踩到了一个老大爷。
“哎哟,踩我脚了!”
“怎么了?脚被踩了?”一撮毛撇着嘴说,“那你干吗把脚放地上?你要是揣怀里,我不就踩不到了?”
“说……说的对!”饼子脸结结巴巴帮腔道。
老大爷气得涨红了脸:“脚怎么揣怀里?你怎么不讲理?!”
“这有一块地儿,你也踩,我也踩,怎么我就不讲理了?”一撮毛反问道。
“我踩到地儿了,你可是踩我脚了呀。”老大爷说。
“那你还硌我脚了呢。”一撮毛说,“你说说看,这块地儿又不是你的,你老霸占着它算怎么回事?喜欢呀?要是喜欢,找个盒装起来,拿家去呀?”
“没……没错,拿……拿家去!”
“我什么时候老占着地儿了?我正常走路来着。”老大爷说。
“正常走路?那就怪你抬脚抬晚了,你早点抬脚,不就踩不着了吗?”
“对……对呀。”
“我刚踩上地儿,你脚就上来了,我来得及抬脚吗?”老大爷生气地说。
“照你这么说,咱俩是前后脚?嚯,这要不是我年轻腿长,落脚缓了缓,不就被你踩了?”
“你……你……”老大爷脸都气白了,肚子一鼓一鼓的,手指着一撮毛说不出话来。
一撮毛指着老大爷哈哈大笑:“你们瞅瞅他,像不像只蛤蟆?”
饼子脸跟着大笑。
“明明你踩了人,怎么反倒怪别人?”围观的人纷纷指责道。
“嘿,你说,此地无青草,何须多嘴驴?”一撮毛斜着眼睛盯着大家看,“多管闲事!”
“你说谁是驴?”一个大汉横眉立目往前闯,把一撮毛骇得往后退了一步。
接着他把脖子一梗,对着大汉色厉内荏道:“咱们有理讲理,可不兴动手。”
那大汉辩理哪能辩得过一撮毛,他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劝了老大爷两句,就离开了。
乔乔刚想上前,却被麦可拉住了。“别多事。”麦可小声说,“找黄石公要紧。”
一撮毛和饼子脸继续在街上打着晃儿,眼睛叽里咕噜乱转,路过一家布店,一位十六七岁的年轻伙计守在铺子门口。一撮毛冲饼子脸使个眼色,两个人走近,扯起一块青布问:“这块布有多长?”
伙计见来了主顾,招呼道:“刚好两丈。”
“我要了,给我包起来。”一撮毛说。
伙计答应一声,把布仔细卷好递过去。
一撮毛接过布,饼子脸摇摇手,磕磕巴巴地说:“青……青布,不……不好看。”
“是吗?”一撮毛抬头问伙计,“有黑布吗?”
“有。”
“刚好两丈?”
“是的。”
“和青布比,哪个贵?”
“一个价钱。”伙计回答。
“黑……黑布好看!”饼子脸说。
“那好吧,给我换成黑布。”一撮毛对伙计说。伙计答应一声,取下一块黑布,同样卷好递过去。一撮毛一手接过黑布,一手把青布还给伙计。
“黑布好看?”他扭头问饼子脸。
“好……好看!”
一撮毛把布匹托在手中端详片刻,最后说:“行吧,就这样吧。”
说完他抬脚就走。
伙计急忙追上去,把两人拦了下来,他赔着笑脸提醒:“这位客人,您还没给钱呢。”
“给钱?”一撮毛撇着嘴问,“给什么钱?”
“给什……什么钱?”饼子脸也撇着嘴问。
“布钱呀。”
“噢,”一撮毛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说这块黑布呀。”
“对!对!”伙计笑着点头道。
“这黑布是我刚才用青布换的,给什么钱?”一撮毛故作诧异道。
伙计愣了一下,他继续笑着说:“那——那青布您不是也没给钱嘛。”
“青布?青布我又没要,凭什么给钱?”一撮毛把眼睛瞪了起来。
“凭……凭什么?”饼子脸也把眼睛瞪了起来。
布店主人是个中年人,天生一副笑模样,像印在脸上似的,平时更是不笑不说话,听到吵闹声,他从店中走出来,一看一撮毛两人,不禁脑袋疼。他赶忙过来打圆场说:“伙计是新来的,不懂事,有什么话和我说。”
“你家伙计想赖我们的钱。”一撮毛恶人先告状。
“是他不给咱布钱。”伙计委屈地说。
此时大家又围拢过来。
“给什么布钱?你说清楚。”一撮毛对伙计说,“要是污蔑人我可饶不了你。”
“他拿了我们的黑布,没给钱!”伙计对大家说。
“这块黑布是我用一块青布换的。”
“青布你也没给钱呀?”
“青布在你手上,冲我们要什么钱?”一撮毛理直气壮地说。
伙计掰着手指也没理清楚,他望向店主人。店主人心里明白了,但脑子却没转过弯儿,他只好继续赔着笑脸说:“可是您看,我的布少了一块,却一枚钱也没挣到……”
“那是你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没……没关系!”饼子脸说。
“可这事不对呀。”
“哪里不对,你讲出来。”一撮毛得意地说,“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以理服人。”
这世界上越是强调自己讲理的人,往往越不讲理。
店主人无奈,冲着大家连连施礼。“各位帮我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热闹的人不少,但一个个面露难色,不知道怎么帮衬。
看大家为难的样子,一撮毛不禁得意地大笑,这几天,他俩靠着这个“聪明”法子,骗了不少东西。“大家都来评评,到底谁对谁错?”他有恃无恐地叫着。
“当然是你的错!”乔乔早憋了一肚子火,她忍不住大声说。
一撮毛愣了愣,责问道:“我哪儿错了?你说说看。”
乔乔把麦可一把推了出去。
麦可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略一沉思,解释道:“从经济学角度来看,物品包含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在货币产生前,人们用物品交换物品,这两种价值就比较容易理解。比如我有一头牛,它的使用价值是耕田,有一天,我希望能有羊毛织一张毯子,于是我用这头牛换了两只羊,这头牛的交换价值等于两只羊,交换后,我失去了牛的使用价值,得到了羊的使用价值。后来人们发明了货币,大家通常用货币来描述物品的价格,于是物品交换价值的特性被隐藏了起来,但在我们潜意识中,是认可物品的交换价值的。而你就是利用大家的这种潜意识,偷换概念,因为‘换’既有‘交换’的意思,也有‘更换’的意思。刚才你把青布换成黑布,由于交易还没完成,这是更换,而不是交换,你故意混淆,把‘换’解释成‘交换’,让大家犯了迷糊……”
围观的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无言,一时间热闹的市场上寂静无声。
刚才一撮毛如此蛮不讲理,都没让店主人脸上的笑容消失,麦可这番话却成功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过了好一阵子,他小心翼翼地问:“小兄弟,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你能不能翻译成通语(古代的普通话),再解释一遍?”
“你说的叫什么玩意儿呀?”一撮毛回过神来,他嚷嚷道,“你才让人犯迷糊呢!”
一口气憋在麦可胸口,他刚想开口解释,被乔乔拉了回来。
“让我来!”
她斜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一撮毛,然后问:“你为什么买黑布不给钱?”
“这黑布是我用青布换的。”一撮毛理直气壮地说。
“那青布呢?为什么也没给钱?”
“青布我没要,给什么钱?”一撮毛瞪着眼睛吓唬乔乔,但乔乔根本不理他那套。
“噢,原来如此。咱们再来一遍。”乔乔笑嘻嘻地问,“你为什么买黑布不给钱?”
“我用青布换的!要我说几遍才行?!”一撮毛不耐烦地回答。
“你用谁的青布换的?”乔乔问。
这个问题让一撮毛有一点儿蒙,他犹疑着回答:“我的……”
“你的?”乔乔冷笑了一声问,“你给钱了吗?”
“那……那就是店……店里的。”饼子脸帮腔道。
“你用店里的青布换了店里的黑布?”
“我……我……”两个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一撮毛、饼子脸两人闹了一个大红脸,他们把黑布丢下,冲着地啐了一口唾沫,讪讪离去了。
“乔乔刚才说的话,和我讲的其实是一个意思。”麦可得意地对伙计说。
伙计咧了咧嘴:“是……是吗?!”
店主人冲着麦可和乔乔道谢:“多谢两位小友解围。这两人是本地的两个无赖,五害其中的两害,长脸的外号叫蚊子,圆脸的外号叫苍蝇,平日里他们游手好闲,晚上偷鸡摸狗,白天坑蒙拐骗,大家虽然看不过去,可每次讲道理还总占不到便宜。这次多谢两位帮我们出了一口气。”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五害?”乔乔诧异地问。
一个年轻人答道:“蚊子哼,苍蝇嗡;蝎子毒,黑狗疯;黄过一场空。”
“黄过一场空是什么?”乔乔问。
“黄就是如今的黄县尉——”年轻人说到一半时,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话就断了。
“黄是指蝗虫,蝗虫一过,秋禾尽伤,可不一场空嘛。”一个老人岔开话说。
看眼前人多,乔乔趁机问:“各位大爷大叔大哥,我们想打听一个人。”
“下邳人口众多,有名的便知,无名的不晓。”那个年轻人答道。
“正好大家都在,你说说看。”店主人笑着说。
“那人叫黄石公。”
“黄石公呀,”不光店主人,周围的人一起笑起来,“黄石公在本地比县令县丞加起来还有名,就算你随便找个3岁的娃娃,他也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