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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进酒肆入酒楼,若单单是独饮,即便是为排忧解愁,久了,终归不免有些乏味。找乐子总是要的,那便离不开各类酒令游戏。

承欢楼中,投骰子、投壶、掰手腕、对对子、即兴题诗、就物题诗等不论是市井玩乐还是文人雅趣自都是应有不尽。但此处每日宾客来往不绝,依靠的定然不是些许寻常酒肆便可寻得的玩意——

而是,承欢珍珑席。

承欢楼中酒规:当是每日出价最高者,方能挣得陆尽欢亲自陪饮三刻。而承欢珍珑席一开,在场所有来客不必花费分毫便能径自上前同陆楼主对饮斗酒,能将他先行喝倒的人,能受邀入陆尽欢的无名居,与其对饮畅谈一夜。

只不过,这承欢珍珑席开席与否全凭陆尽欢的心意——有时能一连开上好几天,有时却是一连好几天都不开一回。

每日前来的饮客,十有八九都是冲着“承欢珍珑席”而来,因此个个都在期盼着自己有幸能碰上一回。

方才闻言今夜承欢珍珑席开席,不少人兴致都起了,却又听陆尽欢补了后半句——

“对酒”。

这是承欢珍珑席的一种特殊玩法。陆尽欢身为楼主,可单独指定一人进行斗酒对饮,直到对酒双方有一人被喝倒为止。但承欢珍珑席本是与众宾同欢的,因而陆尽欢已有许多年未曾提出过单独与某人对酒。

在场来客顺着陆尽欢手指的方向看去,带着满心羡慕和难掩的嫉妒,想好好看看到底是何方人士能在今夜获如此荣幸。

待四周来客看清那人的身形,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沈、沈灵镇!?”

“沈灵镇居然也来了!?”

平日里只在山野荒郊妖物出没之地才能看见的沈灵镇,竟然来了这承欢酒楼。

往日常着一身藏青伏妖服、腰佩金带蹀躞的冷面灵镇,今日却是头戴小冠,鸦色长发半束半披,锦白银云纹的广袖外袍称得人温润柔和,腰封上的琵琶形白玉卷云纹带钩旁穿串羊脂色圆状玉佩,坠黛紫色流苏。左腰间仍是那柄“濯临”,银霜剑鞘冷锋长刃的七尺长剑。

这样的沈崇年,即便是曾经同他打过交道的人,也还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来客众人见对酒之人竟是沈崇年,心中的妒意一下子也便消减了许多。毕竟一位承欢楼主,一位百战灵镇——同是年少扬名,若是真能就此良辰美景斗酒对饮一番,或将成就一段佳话美谈。

“来人……”

陆尽欢话音刚起,却听面前的沈崇年淡然沉声开口。

“我不饮酒。”

寥寥四字,却正正撞在了在场多少人的心上。

当年,承欢珍珑席初开,陆尽欢与众宾客一同商讨斗酒胜者的奖赏。在场不知何来的一道声音,让陆楼主亲自陪酒对饮一夜。

陆尽欢虽为男子,可那副容颜偏生得英朗俊气中点缀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柔情。这承欢楼虽非风月场,但楼主陆尽欢这脱俗长相,引得不少人浮想联翩之余,还总奢望着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一番。因而当时那起哄之人的话一出,立即便引来了全场附和。

只不过,时至今日,还没人挣得这机会。因为陆尽欢陆楼主有一异禀的天赋——不醉。百杯、千杯……只待如清水入肚,不醉。

所以,如今再开承欢珍珑席,众人只当玩乐,也不再盼着将陆尽欢喝倒。

承欢珍珑席作为樽前欢事,天下扬名,即便是入楼不为喝酒的陪客,遇到开席也会喝上几杯以表心意。可现在,沈崇年却一口回绝。

陆尽欢显然也没有料到面前人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反应。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却也只是停顿刹那。

“来人,将酒都呈上来。”

三重酒、兰生酒、羊羔酒、蒲桃酒、青梅酒、缥醪酒、千里酒、竹叶春、滤渌、翠涛、凤泉、秋白露、清心堂、琼华汁……

承欢楼中,每名酒侍都有各自负责管理的酒类,酒侍的用名对应各自所负责的酒名,人员难以计数。换言说,就是承欢楼几乎囊下了朝国内所有品种的酒酿。

数位身着素黑长衣的酒侍缓步行走成圈,围绕在沈崇年身边。他们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各是精致的白玉壶和两只裂纹瓷杯,似万千游鱼托珠。

“崇年师兄怎么恰好就被选中了呢!?”

风扶子和灵镇派的一众弟子方跟送完贺礼的顾余会合,正下到绿蚁居想找沈崇年,却碰上这全楼的光灭。当光再亮起之后,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不远人群簇拥之处传来一阵喧哗,陆楼主竟选了沈崇年对酒。

“抱歉,请让一让,让一让……”

顾余拉着风扶子往沈崇年那边走,满心想前去帮自家师弟解围,却未曾想这四周看热闹的人墙这般密不透风,一时间竟是难以迈步往前。

顾余叹了口气,对风扶子道:“应是无事。崇年拿着‘陪客’的玉牌,当是可以回拒这对酒要求的。”

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这场热闹的主人公沈崇年就从怀里掏出了那块写着“陪客”的玉牌,抬手举到陆尽欢眼前。

“我不饮酒。”他重复道。

“陪客”玉牌在手,沈崇年此刻便确是有拒绝对酒之理,且不失礼数。

陆尽欢见着,轻轻挑眉,目光中似有几分可惜。他转着他那块手把件白玉,半晌,懒声道:“那……”

剩下的那个“好”字还未出口,陆尽欢话音一顿,眸光一凝,便挥出了左手上的绸缎飘带。那红绸朝沈崇年而去,电光火石之间,沈崇年腰间的酒壶便恰好顺着绸缎滑落至他的手上。

自觉识破了面前人的鬼把戏——陆尽欢摇晃着手里的酒壶,抬眼见沈崇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夹带着得意的顽劣。

“陪客?不饮酒?那这挂于你腰间的又是何物?”

陆尽欢故意拖长声音打趣。他笑着,眸光越发深邃。

“陆某见识不多,但凑巧偏是对这酒器欢具一类最为熟悉。这位公子自带酒酿,却又自称是不沾酒之人……你莫不是,看不上我承欢楼?”

沈崇年漠然不发一言,看来是全然没有想要反驳解释什么。陆尽欢也不多管,自顾揭开了那酒壶盖。

“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想看看公子这是何等佳酿——”

陆尽欢话音刚落,白茶便入喉。

紧接着,天旋地转的感觉几乎即刻上涌,眼前的景象重重叠叠渐显模糊,陆尽欢觉得身体轻飘,恍若失重——这久违的醉感,他都快忘记已有多少年未曾体会。

本欲打趣面前人,陆楼主倒是把自己搭了进去。

在意识尚存一丝清明前,陆尽欢依稀看见沈崇年朝他这边迈了几步,眼中似有惊异。

我去……陆尽欢心里暗骂,抬手撑着愈发沉重的脑袋。这人竟然用酒壶装茶!?

众目睽睽之下,承欢楼主红曲公子,陆归陆尽欢,那过往千杯不醉的人——醉了。

不是醉酒,是醉茶。 JUrlQcFpL5KUq8ojlmrSU9VgaKHvEXxi2T3F+O1h8JhHlSMTp+ehbOC/uPGKE8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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