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到齐,船队扬帆启航,柏十七与赵子恒也有小半年未见,除了不小心载了个铁面无私的官爷,其余诸事平安,适宜把酒言欢。
不过船上还多了位客官,作为船主总也要尽一尽船主之谊,柏十七提议:“不如邀请堂兄一起来喝酒?”
赵子恒对他这位堂兄似乎有点发憷:“……还是不要了吧?”
赵无咎平生极为自律板正,小时候就是同龄人之中的楚翘,长大之后同辈更是望尘莫及,同桌吃饭都容易让人消化不良,何况是在他的认知里饮酒取乐荒废时间?
柏十七不懂他的犹豫:“你这是有把柄捏在他手里?”
赵子恒:“小时候尿裤子算不算?”
柏十七开解他:“特定时期的生理现象而已,不必在意,难道你堂兄从小就英明睿智,连裤子都不尿?”
赵子恒想象一番严肃板正的堂兄小时候吐着口水泡泡流着哈拉子尿裤子的情形,那种紧张的情绪竟然缓解很多,与柏十七勾肩搭背去邀请赵无咎参加他们久别重逢的酒局。
赵无咎的房间就在漕船顶层柏十七的隔壁,阳光洒进客舱,江风拂面,视野开阔,按照后世的说法,是间豪华观景房,还是总统级别的,整艘船只有两套,另外一套柏十七自住。
他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一条薄毯子,正抱着一卷书看,身边只留了两名护卫,其余人等尽皆不见。
柏十七心中悚然一惊:这人不会派手底下的去货舱查探了吧?
她热情道:“堂兄可有晕船?若是有不适,我那里还有缓解晕船的药,回头送些过来。”
堂兄?赵无咎一挑眉:我们有那么熟吗?
他言简义赅:“不必。”
赵子恒一腔久别重逢的兄弟之情顿时遭受了重创,伤心的嚷嚷出来:“……我的房间连阳光也没有。”你还对堂兄虚寒问暖!
柏十七一副熟稔的口气:“堂兄需要好生休养。要不你俩换换?”
赵子恒缩缩脖子,扭过头去不说话了,小孩子赌气的模样,脸上却写着“快来哄我快来哄我不然咱俩要掰”,柏十七早有应对之法,压低了声音安抚他:“别嚷嚷,你那间房位置隐蔽,晚上我找俩美貌丫头去给你捏肩捶腿,按脚搓背……住的敞亮是舒适,可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船上杂役的眼睛,你愿意?”
一抹惊喜爬上脸颊,赵子恒满意了,连忙点头——还是你够兄弟!
赵无咎要翻书的手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将两个人的对话尽收入耳,眼睁睁看着赵子恒被柏十七拐带歪了,内心暗骂:蠢货!
柏十七可不知才打了个照面,她就在赵无咎这里被盖上了个“油滑轻佻”的戳,还热情邀请:“我与子恒许久未见,与堂兄也是初次相见,不如在我房里摆些酒菜,大家好生畅饮一番?”
赵无咎浑身的不适感又涌了上来,自从他重伤之后,行动有限,可做的事情更是有限,整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既不好琴棋之道,又无别的爱好来排遣时间,看到别人身体康健却浪费时光尤其痛恨。
“没空,不去。”
赵子恒松了一口气,其实比起与堂兄共桌饮酒,他更怕大家都喝的好好的,他忽然冒出一句教训的话,得有多煞风景,简直不敢想象。
“那我们就不打搅堂兄休养了。”柏十七就是面子功夫,不过她邀请的表情比较诚恳,很容易让人误会为诚心邀约。
她拖着赵子恒出了客舱,压低了声音笑:“我算是看出来了,堂兄是个工作狂啊。他是不是常年埋首案卷之中,以官衙为家,把家当旅店,娶个老婆当摆设,生个孩子当附赠品的人?”
啧啧啧,邀请他喝酒跟玷污了他的名节似的,一脸的谴责。
舒长风就在门口候着,暗中替这两人默哀,他们大约不知道以舱板隔音的程度,这点声音自家主子早就听进耳中。但同时又觉得这位柏少帮主……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赵子恒:“堂兄还未成亲。”
柏十七:“原来京都的姑娘都不眼瞎啊,真要是嫁他得多无趣。”
赵子恒为堂兄打抱不平:“堂兄是当世英雄,嫁给你倒是有趣了,天天在后宅子里跟一帮女人上头抓脸,争风吃醋!”两人都是风流之名在外,五十步不必笑百步。
隔着舱房的木板,赵无咎缓缓转动手上的扳指,不由自问:原来在别人眼中,我竟是这样无趣吗?
两个人进了隔壁房间,方才还知道压低声音的柏十七终于不必再捏着嗓子说话了,她的声音穿透舱壁,直直落入赵无咎耳中:“英雄是外人的看法,与老婆孩子何干?如果嫁个英雄的下场就是日日仰着脖子侍候男人,还不如嫁个围着老婆孩子转的狗熊,至少不会得颈椎病!”
仰慕也是一种体力活啊。
赵子恒成功被好兄弟说服:“这么说若论讨老婆欢心,我竟是比堂兄还要拿手。”
柏十七拍开泥封,往各自碗中倒满了酒:“堂兄有多少本事我不知道,不过你嘛……”她拖长了调子取笑他:“别的我不敢说,讨女人欢心倒是最擅长!”
赵无恒一口饮尽碗中酒,扔下酒碗去揍她:“让你胡说八道!我难道除了讨女人欢心就一无是处了?”
柏十七端着酒碗边讨饶边躲:“咱们兄弟一场,还不兴说实话了?”厨下的杂役提了下酒菜上来,她还记得吩咐一声:“给隔壁的公子也送一份下酒菜去。”有人适合一堂欢笑共饮,有人天生冷情,也许只喜欢独酌呢。
舒长风在门外请示:“主子,柏少帮主让人送了酒菜过来,主子可要用一些”
赵无咎多年征战,以军营为家,为防喝酒延误军机,早就养成了滴酒不沾的习惯,可是不知道是不是隔壁房间里两个小子闹腾出了一台戏文的热闹,衬的他房里分外冷清,他竟出乎意料的回了一句:“好。”
舒长风暗暗吃惊,手脚麻利接过酒菜提了进来,替他摆在桌上。漕船航运平稳,桌上的各色小菜难得的色香味俱全,他替主子斟完了酒,没想到对方示意:“你也坐下喝两杯。”
隔壁房间的赵子恒与柏十七已经聊到了“……我来之前苏州新冒出来的江小仙杏眼桃腮,丰乳肥臀,不但美貌,弹琵琶更是一绝,等回头带你去听她弹琵琶,就连她家画舫上面的点心也与别家不同。”
赵子恒拍拍她的肩:“好兄弟!来干一杯……”又八卦:“你上手摸过没?”
柏十七酒意上头,大吹特吹:“那真是肤如凝脂啊,搂在怀里摸两把,骨头都要酥了……”
赵无咎握着酒杯的手一紧:混帐!
“啪啪”两下给柏十七在脑中补盖了“轻狂放浪,酒色之徒”两戳子。
“子恒平日就跟这些纨绔打交道?”
舒长风十六岁跟着赵无咎上战场,再回到帝都都已经二十六七岁了,对赵家这帮子弟的了解也仅限于道听途说,只能婉转替赵子恒开脱:“十三郎……平日是不大喜欢读书习武。”
——要不怎么能被找来陪赵无咎呢?
不就是因为他精通吃喝玩乐,性子又跳脱不拘,而赵无咎自从伤了腿之后原本话不过的人都快变成了庙里的泥塑木胎,只差找个桌子盘腿打坐,隔绝尘世了。
“哦。”赵无咎眉毛都没抬一下,脑子里已经习惯性制定“堂弟操练手册”,开始考虑这一路上把赵子恒扳上正途了。
长途航行无聊,赵无咎尚有一箱兵书解闷,而赵子恒与柏十七却要用喝酒来消磨大把时间,竟是一醉方休。
赵子恒喝醉之后,死活闹着要跟柏十七同榻而眠,被候在舱房外面的管伯给扛回了自己的房间。
柏十七反锁上舱门,倒头就扑到了床上,很快顶层舱房里安静了下来,赵无咎被这两人魔音穿脑大半日,开着窗户透气,时近中秋,头顶悬挂一轮明月,竟然渐渐睡了过去。
他梦见自己骑着马杀进敌阵,脸上都是喷上来的热突突的血,马儿悲鸣,前蹄扑倒,后背有风声砸过来,不由朝前栽去,然后就惊醒了,外面天色还未亮。
“什么时候了?”
“主子,寅时快过了。”
赵无咎吩咐:“去把子恒揪起来扎马步。”停了一刻唇角上扬,想到个好主意:“隔壁那位柏少帮主不是他的好兄弟嘛,你们也好好招待一番,别辜负人家的热情。”
赵子恒被人破门而入,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时候酒都没有彻底清醒,还嚷嚷:“十七你个骗子,说好的捏肩捶腿的美貌丫头呢?”他喝醉了可还惦记着这事儿呢。
舒长风拍拍他的脸:“十三郎,主子叫你早起锻炼身体。”
他被舒长风套上衣服拖到甲板上才发现,天色未亮,但他的好兄弟柏十七也一脸的生不如死瘫坐在甲板上哀嚎:“子恒,你堂兄是魔鬼吗?!”
柏十七身后站着两名铁塔般的护卫,正是赵无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