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了赵无咎与柏十七两个,其中一个还醉的人事不省。
赵无咎用帕子包着她的头发一点点吸水,另外一只帕子囫囵在她脸上擦过,擦脖子上的水迹的时候,发现帕子下面好像多了个东西,揭开看时,顿时呆住了。
——柏十七喉结的地方被他粗鲁的手法给擦起皮了!
起……皮了?
赵无咎吓了一大跳,定睛再看,才发现她的喉结之处似乎多贴了个东西,此刻一半朝上翻着,顺着翻下去……竟然是个假的喉结?
江湖之中多有传言,各种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存于世,赵无咎一直无缘得见。
他重新再掀起那一半开胶的假喉结,发现下面平平,而那假喉结颜色与她的肤色相同,仿的维妙维肖。
宫中多有年幼净身的小黄门,嗓音尖细而无喉节,可柏十七声音清亮,又是江苏漕帮少帮主,断无净身的可能。
赵无咎多年在生死关口打转,自忖见惯风浪,这一刻也禁不住为自己的猜测而捏了一把汗——难道柏十七是女子?
他低下头重新打量床上之人,但见她唇边一圈细绒汗毛,玉面无须,闭着眼睛才发现她睫毛浓密,眼尾狭长,好像书法大家随意挥出的一笔,顾盼之间自带风流之色,嬉笑怒骂随心所欲。
如果说柏十七是女子,那这世间……岂能有比男儿家还要顽劣风流的女子?
赵无咎一夜几乎半梦半醒,身畔躺着的家伙没心没肺睡的香甜,一头长发铺满了枕头,睡到半夜竟然把半个身子都搭在他身上,睡梦之中还得意的笑出了声。
赵无咎:“……”
如果柏十七真是女子,这……这成何体统?
天亮之后,柏十七总算清醒,抱着脑袋从赵无咎的床上爬起来呻吟:“疼死了!闻滔这个王八羔子!”
赵无咎神色复杂,对她的咒骂本来想视而不见,可是想到万一她是女子,满嘴的粗言秽语,全无女子的贤淑温婉,不由斥责:“听闻少帮主说你们两家世交,怎能对世兄如此无礼?”
“世兄?”柏十七敲敲脑袋,冷哼一声:“认识他这种世兄,算我倒霉,从小到大坑我多少回,要不是瞧在闻伯伯面上,我非打他个满脸开花不可!”
她拢拢头发,拖着赵无咎长及曳地的外袍往铜镜前面一站,低头就发现自己脖子上的异样,假的喉结已然有一半开胶,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赵无咎面前露馅。
“我昨晚的发冠跟外袍呢?”
赵无咎还躺在床上,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余光中瞥见她心虚的表情,五分怀疑也成了分,只差验证。
“你昨晚醉醺醺冲进浴房的汤池里沐浴,大约还在那里面吧。”
柏十七匆匆去浴房,找到自己的发冠及外袍,从衣服内袋里摸出特制的胶水摸着将喉节重新粘起来,思虑赵无咎可有发现,出来便换上一副笑脸:“堂兄,不如我去新房,让舒兄弟侍候你梳洗,回头咱们去外面街市上吃顿好的?”趁势贼头贼脑打量他的神色。
赵无咎依旧是寻常的样子:“去吧。”
柏十七出门之后,赵无咎才侧头去看床铺,昨晚两人同床共枕,柏十七睡觉不老实,直往他身上拱,他垂下眼睫,心中不由思绪万千。
新房里,宋四娘子昨晚候了大半夜,听着前面闹酒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侍候的丫环珍儿来报,酒席撤了,新郎倌跟闻少帮主不知所踪,她才收拾歇下了。
天亮之后,珍儿吹熄了龙凤烛,才服侍她起身,房门就被敲响,外面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四娘子——”
宋四娘子的眼神亮了,迫不及待的起身,亲自去开门,见到门外面穿着一身皱巴巴外袍的俊俏朗君,顿时羞红了脸:“爷昨夜可是酒喝的多了?”所以才没寻到新房的路?
柏十七踏进门,大马金马往椅子上一坐:“别提了,闻滔找了一帮人灌酒,昨晚我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打发人去外面问一声,好歹也给爷换身新衣裳啊。”
珍儿乃是宋四娘子在宋家的婢女,对闻宅不熟,便拜托新房里服侍的小丫头鹊儿:“姐姐,麻烦您帮我们爷去外面找找他的人,把他替换的衣裳送进来。”
宋四娘子亲自濯手拧了热热的帕子服侍柏十七梳洗,柏十七道:“不必麻烦,我自己来。”
“奴家既成了爷的人,往后服侍爷饮食起居,便是应当应份。”她一副要做贤妻良母的架势,几乎吓到了柏十七。
“不必不必,此事从长计议。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你原来喜欢做什么往后便继续做什么,倒不可为了我而改变。”
宋四娘子粉面绯绯:“爷宽宏大量,奴家却不能不懂事。”
三年前宋四娘子出道,将将才十四岁,正是含苞欲放的年纪,做艺伎人虽不卖身,但碰上好色的登徒子也总免不了吃亏。
柏十七初次去宋家听书,正逢一位恶少当众调戏她,被柏十七狠揍了一顿,极尽讽刺,那人从此羞臊的再也没来过。
彼时宋四娘子还是个娇娇小女娘,远不如今日的长袖善舞,若非柏十七出面,只怕早砸了招牌。
其后柏十七还命人送了好几个话本子给她,虽然本子的作者署名云平先生,但宋四娘子却把这笔恩情统算在了柏十七身上。
她凭着那些个精彩的故事在淮安城内站稳了脚根,每年数着日子盼着漕船南归,盼的不仅仅是云平先生的那些话本子,还有眼前的柏少帮主。
心愿得偿,她如身在云端,眉眼带笑服侍柏十七梳洗,小丫头拿了替换的外袍过来,柏十七换了干净衣裳,才道:“咱们去寻闻滔讨要一样东西。”
宋四娘子眼里心里都是柏十七,她之所言无有不从:“奴家都听爷的。”
柏十七这辈子见过不少漂亮小娘子们仰慕的目光,平日倒可一笑置之,可眼前这一位……都成了她房里人,可真头疼。
闻滔还在被窝里就被人踹开了房门,柏十七一路闯进他的卧房,只差把他从床上拖下来了。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点都不客气:“我说闻兄,你昨晚不是答应洞房花烛夜之后要把四娘子的卖身契还给我的吗?”
闻滔撩起被子,露着光着的膀子,不放过柏十七一点点眼神变化,发现她视若无睹,忽然想起大夏天漕船上的汉子们泰半光着膀子干活,恐怕在她的眼里男人光着膀子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了,心情便无端糟糕起来:“你昨晚连新房都没回,还好意思来讨卖身契?”
柏十七无赖一笑:“闻兄这话有误,花烛之夜你管我做什么了,反正一夜过去了,你该兑现承诺,不然……”
闻滔目光盯盯着她,撩起被子,发现柏十七眼神镇定,连半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心里也犯嘀咕:“不然你要怎么办?”
柏十七:“你若执意不给,我就上闻家去找闻伯伯讨要,想来一张卖身契而已,闻伯伯也不会舍不得。”
闻滔与柏十七只要碰在一起就没有不掐的时候,要么言语争锋,要么给对方挖坑,闻鲍早都习惯了,大约听到此事也只会当俩小儿又一桩公案而已。
“可是卖身契却在我手里,到时候我就说丢了。”
柏十七目光扫过搭在衣架上的外套,二话不说上手去搜:“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怀着耍我的心思啊?不好意思我自己来拿。”
闻滔赤着脚只穿着一条绸裤从床上跳了下来,冲过来与柏十七抢衣服:“小混蛋你住手!”
柏十七见状抱起衣服就往外跑,边跑边喊:“有本事你来追啊。”一脚跨出房门,回头挑衅的向闻滔笑:“反正闻少帮主也不怕被人看光了。”
宋四娘子余光瞥见闻滔的胸膛,顿时满面羞红,扭头疾走,假作未见,珍儿紧随其后,捂嘴偷笑,小声说:“姑娘,咱们爷……真是!”
有够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