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皆传天子俊秀,她却心生怀疑,没想竟是真的,甚至于比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来得好看……也只有好看能形容了,因这眉眼太过精致,不像寻常男儿多少有些粗糙。陈韫玉心里头舒服多了,以后要天天相对的,长得俊总比不俊的好,她微微一笑:“臣女谢过皇上。”
灿若春花,赏心悦目。
祁徽眸光一动,太后挖空心思想他成亲,听闻在几家亲戚中,选了又选,方挑中一位姓陈的,当时便说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好勾得他有兴趣,今日又百般催促,令他前来相迎,不过是想让他看到这姑娘,随之惊艳,成为她裙下之臣。
怎奈何,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
祁徽撇开目光,使了个眼色。
宋嬷嬷见状连忙扶着陈韫玉上龙辇。
皇帝病弱不易多行,故而这宫里的龙辇有许多的样式,今日这架龙辇没有顶,光是四周有半臂的木榄围着,马儿也只一匹,极为轻便,专用来在宫中观景,想去哪里,随时可去。
见陈韫玉上来了,车夫便是驾马而行。
风大,蒋绍廷看见她耳下珍珠摇晃不止,好似要落下来一般。
陈韫玉坐下后,发现龙辇比想象的宽敞,下方铺着厚实的锦垫,中间有一张四方的檀木案几,上面放着茶壶茶盅,一碟水果。祁徽在另一头侧躺着,动也不动,迎面的风,吹起他明黄色的龙袍,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裤。
她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远远看去,俨然两座石雕。
皇帝不说话,陈韫玉肯定也不敢开口,多说多错,今日第一次见面,除了发现祁徽生得好看外,别的她并无了解,那所谓昏君之类的话,都是从外人口中得知,哪里晓得他到底什么性子,也是闭紧了口。至于祁徽,更是懒得说话,头撑着下颌,宛如睡着了一般。
风吹来,陈韫玉闻到一阵阵的药味,淡淡的,又夹杂着一点香,奇异的味道,说不上是好闻还是难闻,她偷偷瞥了祁徽一眼,他闭着眼睛,阳光落下来,照着他的脸,越发显得苍白,他的唇也是,有种病弱的美。
那药味就是他身上传来的吧,陈韫玉忽地生出一点怜惜,觉得病着的祁徽可怜,但很快她又想到自己,她做了他的皇后,又何尝不可怜呢。
陈韫玉轻轻吁出一口气,转过头。
龙辇很快就到了御花园。
吴太后见二人行来,笑着道:“禁宫广阔,皇上怕你走累了,亲自去接你。”边说边瞄了眼祁徽,这儿子沉溺于丹道,诸事不理,但今日让他去相看未来皇后,还是答应了。可见嘴里说随她这母后做主,到底还是有些兴致的,吴太后招呼陈韫玉坐下,“阿玉,千万不要拘谨,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
陈韫玉低低应了声,侧坐于花凳。
眼帘一垂,瞧见面前大理石面的案几上摆满了吃食,一碟碟都像精美的花儿,豆绿色的,粉色的,白色的,橙黄的,散发着各种香味,比家里厨子做得好看多了。
对着满园春—色,吴太后却正唏嘘:“这园子,三四月是最好看的,故而才叫你过来赏花,不像凛冬,万物凋零,何处都是无趣。”她目光落到远处,“到夏天又是另一番景致,便要去湖边赏荷了,我年轻时,还喜欢撑着船去湖心……”
陈韫玉已经把两块芙蓉糕吃进了肚。
宋嬷嬷一阵头疼,伸出手飞快得敲击她的胳膊。
陈韫玉手一抖,筷子险些落在案上。
宋嬷嬷瞪向她,意思是,太后的话也不好好听!
可她怎么没听呢,太后是在诉说旧事,缅怀时光,几十年弹指而过,她听出了一股子的孤寂,想来自己白头时,许也是这般的滋味,那吃些点心怎么了,至少嘴里甜一点。陈韫玉努了努嘴,又夹了块雪花糕。
这姑娘胃口倒是好,祁徽看在眼里,打着呵欠道:“母后,您与陈姑娘好好赏花罢,儿子昨日炼丹久了,困顿。”
吴太后没有勉强:“既然困了,便去罢,好好歇息。”
祁徽起身上了龙辇,整个人好像没有骨头似的,斜躺在上面。
皇帝走了,陈韫玉连个眼神都不给,宋嬷嬷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又偷偷推了下。
这老奴前两次来,便是对陈韫玉指手画脚,要做主张,吴太后心里头生出了不满,她选陈韫玉便是看中那性子,打小被人宠着,没什么心眼,想什么一眼就看了个透,将来生下皇子,也不会弯弯绕绕,捉摸不清,且八字又与祁徽相合,有宜子之福。可这些个儿奴婢就不一样了,好好的主子都能教坏,她端着茶盅,拿茶盖撇一撇沫子,问道:“阿玉,可是喜欢宫里的糕点?”
“嗯,真好吃。”陈韫玉连连点头。
吴太后笑了:“喜欢就好,往后住在这里,每一样都尝尝。”
听得这话,陈韫玉心里又一阵苦,不过有得吃总比没得吃好,想开些,好歹皇帝生得不错。
可脸上到底有愁意,吴太后心想这才是正常的,谁要嫁个昏君还欢天喜地,她都要怀疑有什么意图了,反倒对陈韫玉多了几分怜惜,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清楚,总是委屈这姑娘。
“起来罢,随我四处走走。”
吴太后叫陈韫玉陪同,在御花园逛了一圈。
这园子极大,把花儿看遍,竟是用了一上午的时间,陈韫玉走得香汗淋漓,好不容易停下来用了午膳,吴太后又派遣差事:“常炳,你领阿玉去趟文德殿,寻一双皇上的鞋子予阿玉带回去,照这大小做双新鞋。”她看起来分外慈和,“民间夫妻如此,我们皇家也一样,我听说你还是会些女红的,好不好另说,一定要亲手做。”
陈韫玉有点懵,居然还要给昏君做鞋子,她应了一声。
常炳是执笔太监,是吴太后的心腹,手一摆在前头领路。
文德殿是祁徽日常住的地方,在陈韫玉的认知里,应是端庄肃穆的,谁想刚刚走进去,便是一阵鸡飞狗跳,那鸡是真的鸡,两边路上走了好几只,咯咯咯的叫,威风凛凛,雄鸡昂扬。她瞪圆了眼睛,想到那些传闻,看来皇上真的喜欢斗鸡啊!
常炳作为太监都深觉丢脸,奈何祁徽这种作风已经持续了好多年,他轻咳一声:“陈姑娘别担心,您将来住得延福宫绝非如此,娘娘时常叫人打扫,一尘不染。”
陈韫玉安心了些。
常炳领着她进去,行到内宫,与祁徽身边的小黄门长青说话:“陈姑娘要与皇上做鞋子,你快些找一双干净的来,好让陈姑娘拿回去比划。”
声音分明很轻,隔着屏风却扔来一块玉石,险些打在常炳的身上,随之便传来祁徽的恼怒声:“谁敢打搅朕睡觉,不要命了吗?”他穿着雪白的中衣,走出来。
要不是刚才那暴戾的举动,陈韫玉会以为看到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常炳连忙赔罪:“皇上,奴婢不知会吵醒您,委实是娘娘的吩咐不得不来……”
“来干什么?”祁徽盯着他们,语气不善。
陈韫玉吓得垂下头,心里一阵凉,这皇上瞧着病弱,起床气居然那么重,以后嫁给他,岂不是一点儿不能打搅?可她睡相别提多差了,就算母亲宠爱,好几回都提起,叫她别在床上横七八叉的,露到外面着凉……越想越担心,脸都白了。
“自古有习俗,这女子出嫁都要替未来夫君做双鞋子,故而奴婢是来取皇上的鞋子的,叫陈姑娘比个大小。”
祁徽挑眉:“什么时候不能拿,非得这时来。”叫道,“长青,取去!”
长青连忙找了一双。
陈韫玉接过来。
祁徽摆摆手打发他们:“走罢。”
常炳犹豫了下:“陈姑娘,你问问皇上,要绣何种花样。”
这公公,为什么要害她,陈韫玉欲哭无泪,她这会儿什么话都不想说,偏偏常炳还要她问。陈韫玉扁了扁嘴,抬起头,小心翼翼道:“皇上,您喜欢什么花样,臣女虽然女红不出众,但寻常的都会。”
她眼睛生得好,抬起头来被光一照,好似粼粼水波,有种让人陷进去的温柔。祁徽怔了怔,随即又哂笑,他而今扮着神憎鬼厌的昏君,哪个姑娘会真正喜欢,这陈韫玉说到底也不过是太后挑来给他传宗接代的壳子,许在心里恼透了,指不定在暗骂他呢。
见祁徽不悦,常炳挑得话儿,让陈韫玉为难,便是打圆场道:“皇上,这成亲前的鞋子分外重要的,自古以来就有这种说法……”
做得好,难道便能与这姑娘白头偕老不成?祁徽嘴角一扯,他自己的命还不知有几年呢,想着忽地有些心灰意冷,淡淡道:“随便罢,或者绣个卷云纹,鞋面用玄色。”
居然答了,陈韫玉不曾料到,目光直落在祁徽脸上,竟是忘了回避。
那乌黑的眼珠好似沉在水中的曜石,清澈透亮,祁徽嘴角勾了勾问:“没听明白吗?”
陈韫玉忙低头:“听明白了,皇上。”
“这就行了,走罢。”祁徽下逐客令。
常炳领着陈韫玉离开文德殿,生怕她被祁徽刚才扔东西的举动吓着,宽慰道:“陈姑娘,皇上不是时常都这个脾气,多数时候还是好的,你只要记住,莫吵到皇上睡觉就是。”
这皇帝怒时嚣张可怕,可刚才突然平静下来,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陈韫玉摇摇头,应了声是。
行到宫门处,常炳又请了蒋绍廷来,说道:“最近‘影子杀手’越发猖狂,杀了好几位官员,娘娘吩咐,还是由蒋统领您护送陈姑娘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切莫出事。”
蒋绍廷领命。
转过身看见陈韫玉手里拿着双鞋,明黄色的缎面,分明是祁徽所穿,只觉刺眼。母亲千催万催,叫他早些成亲,他谁也看不上,一直到遇见陈韫玉,那日重阳节才会借故送还金簪,便是为与她说话,奈何就只晚了一步,陈韫玉被太后选了做儿媳。
他手紧了紧,不过凭着祁徽的身体,又能活几年,或者也不用几年,正如爹爹所说,这江山早晚要改姓吴,到时候,只要他去求爹爹,在曹国公面前说上几句话,那陈韫玉还不就是他的吗?
眼下,暂且便宜那昏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