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琼芝回去之后,陈静梅急着问陈韫玉的状况。
她道:“嫁给昏君,能有什么好日子?”
“啊!”陈静梅大惊,“你说阿玉过得很不如意吗?可上回二嫂才见过,说阿玉一点没变呢,且这出行的排场你也看到了,阿玉好歹是皇后,太后娘娘又喜欢她……”
“但这皇上太凶了。”许琼芝想到祁徽的目光,心道陈韫玉胆子也真是大,有昏君在旁,还敢与蒋绍廷勾搭,也不怕昏君哪日发现,“我看皇上对她很不好,如此夫君,哪怕锦衣玉食又有什么用?指不定关上门如何待她呢!”
陈静梅听得心惊胆战,压低声音道:“这话你千万不要告诉你二舅母,阿玉已经嫁出去了,木已沉舟,谁也没有办法挽回,等会儿我去陈家,便说阿玉事事顺遂,以后你外祖母问起来,你不要说漏嘴!太后娘娘亲自点的,不管如何,这条路,阿玉也只能走到底,你二舅母若知道,凭她对阿玉的疼爱,指不定会求到宫里……我们陈家哪里能惹太后?一个懿旨,都得灰飞烟灭!”
母亲神色严肃,将许琼芝也吓到了,但她心想,这并不是胡说,这昏君看着就不是善茬,表姐将来肯定是要倒霉的,便是点头道:“女儿记得了。”
陈静梅松了口气,起身去陈家告知好消息。
狗儿的丢失第二日也惊动到了吴太后,与常炳道:“这般小的一只狗儿,能跑到哪里去,皇宫那么大,还不够它跑的?当真没有了?”
“真没有了,奴婢也使人去寻过,一无所获。”
吴太后道:“可见还是无缘,倒是可怜阿玉了。”
刚才这孩子来请安时,眼睛红肿,但还记得多谢自己请了许琼芝来作陪,只那许琼芝很是奇怪,好端端的来,走了一圈竟是不舒服了,连太医都不想看,便回了去。
瞧瞧这些姑娘,她吴家的亲戚,也真的唯有陈韫玉能入得了眼,吴太后摇摇头,叮嘱常炳:“宗炎马上要娶妻了,我之前挑选的贺礼,你到时替我送过去。”吴宗炎是曹国公的独子,与威远侯府陆家定了亲,娶的是陆大姑娘。
常炳应声。
这阵子,陈韫玉心情一直都不太好,她总觉得那狗儿是遭遇不测了,不然宫中如此多的禁军,宫人,黄门,不至于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了哪个荒僻的角落,想起来便忍不住叹气。
祁徽这日回来,见她又在伤心,挑了挑眉道:“要不要朕再借件衣服给你?”
陈韫玉脸一红。
那天哭得稀里哗啦的,抬起头,就瞧见男人满脸的厌弃,才发现自己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身……其实哭成这样还是在许多年前了,而今又不是那么小的姑娘,竟然没有忍住。
看她垂着头,定是想起当时的窘状,祁徽道:“要朕送你一只吗?”
“不用。”陈韫玉连忙摇头,“送了也不是那一只,妾身原先在苏州,家中也养过狗儿,后来病死了,妾身再没有养过。”
“哦,几年前的事儿?”
陈韫玉歪头想了想:“六年前。”
呵,那么久,这伤心的时间也太长了,恐怕他是赔不了了,祁徽目光落在她手边,只见砚台里墨水润泽,显见是才磨过不久,问道:“你今儿写字了?”
“云梅说,母后马上要过小生辰了,妾身女红不好,怕拿不出手,便是想写个百寿图。”吴太后待她很好,入宫之后一句苛责都没有,上回还请了许琼芝来,让她得以知道家中境况,还能收到母亲做得鞋子。她这几天一直穿着,很是舒服,陈韫玉的脚在地上垫了垫,面上露出笑来,“皇上,您说母后会喜欢吗?您帮我看看,好不好?”
她将之前写好的宣纸拿出来。
祁徽瞄得两眼,不曾点评,反问道:“你很喜欢母后?”
“是啊,母后毫无架子,妾身原本有些怕她,而今却觉得母后很是亲和,就跟家中长辈一样呢。”
祁徽眸光闪了闪,太后这人是有些让人一言难尽,但有件事他一直记得很清楚,在他看得明白奏疏之后,有日与太后说,等自己长大了,便能与太后分忧,让她颐养天年,那时太后瞬时变了脸色,与印象里那个温和的母亲判若两人。在那一刻,他小小年纪,第一次觉察出了危险,后来,得知自己命短,加之曹国公虎视眈眈,便索性借此远离了皇权。
哪怕太后又来劝说,他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致。
祁徽陷入回忆。
半天没有动静,陈韫玉闻着淡淡的药香,暗道他天天在丹房,想想一年才多少天,就算插花颇得精髓,未必练过书法的,指不定字写得很难看,那不是为难他吗?她有点慌,侧过头看了男人一眼,心想是不是找个台阶给他下。
正犹豫时,长春走了进来。
祁徽心知有事,说道:“改日来教你。”立刻离开了延福宫。
陈韫玉松了口气,忙把宣纸收起来,打算再也不给祁徽看了。
走到殿外,长春轻声说了几句话,祁徽眉头一挑:“是吗,朕正好也有件事要去请求母后,择日不如撞日。”
吴太后正当心烦,瞧着一地的碎片,在屋中踱步。
养虎为患。
她实在没有想到曹国公这只老虎的胃口竟会变得如此之大,竟然私底下连龙袍都缝制好了,为掩人耳目,还想杀了那丰好古灭口,这丰好古为保命,逃到京都来,将龙袍的图样献上,她使人一查,证据确凿。
这弟弟,恐怕是想越俎代庖了!
她该怎么应对?
吴太后心里盘算着,听外面黄门禀告,说皇上来了,她一怔,忙让宫人将茶盅碎片扫掉,请祁徽进来。
“这个时辰,你不在延福宫用饭,怎的来这儿,莫不是相陪我一起用膳?”
“母后想我陪同,也无不可,不过在此之前,儿子有一事相求。”
“何事?”吴太后拉着他坐下。
“我想发一道圣旨赐婚,”祁徽道,“陆策喜欢苏家的三姑娘,我想成人之美,母后也知,陆策对我忠心耿耿,这苏家姑娘又与他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结亲的话也算是喜上加喜。”
听着便是胡说八道,这陆策是庶子,苏家的姑娘却是嫡女,哪里门当户对?而今眼巴巴来,怕是因为外面正流传风言风语,韩家要娶了那苏三姑娘,他替陆策着急。吴太后好笑,二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不过这陆策是他玩伴,难得有个相投的,做母亲的总不能拒绝,说起来,他这些年除了想去寻找仙土外,便不曾为什么事情来求过她。
“徽儿,你身为一国之君,此事无需请教我,想赐婚便赐婚罢。”
祁徽笑道:“母后也觉得好,那儿子就准备写诏书了。”顿一顿,“母后这个月的生辰打算如何过?刚才我看皇后在准备贺礼呢。”
阿玉真是个好孩子,只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吴太后道:“又不是大寿,无甚意思,吃顿面便罢了,你叫阿玉莫要太在意。”摆摆手,“我今儿有些累,你便回去罢。”
听起来心灰意冷,祁徽答应,弯腰告退时,发现绣墩下有个细小的碎片,显见是她刚才砸了什么东西留下的,嘴角微微翘了翘,看来曹国公做龙袍,到底是刺痛了她。
过得几日,陆策听闻祁徽打算赐婚,大为惊讶。
“那韩公子有状元之才,又入了翰林,如果提亲的话,苏家多半会同意,你如何应付?”想到陆策为他在外招兵买马,不辞辛劳,甚至怕暴露,伪装成纨绔子弟,祁徽心头不好受,“而今朕能为你做的,唯有这件事,既是你喜欢的姑娘,便不要拒绝,朕不希望你将来留有遗憾。”
这番话说得陆策鼻子微酸,深吸口气,躬身道:“微臣多谢皇上大恩。”
“不必。”祁徽托住他,“往后我可能会有许多的事情要交托与你,谁谢谁难说,只愿上天给我的时间能长一些。”
陆策心头一震:“皇上,这些金丹真的无用?”
祁徽淡淡道:“怕是要华佗在世了。”
华佗……陆策心头闪过一个念头,阮直这杀手组织,人人都有一味神奇的治伤药,那制药的大夫未曾露过面,或许是个高人。他突然有些雀跃,想要告诉祁徽,可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还是先打听清楚再说,有时候,给与希望也是种折磨。
祁徽道:“太后与曹国公因为龙袍已生了罅隙,只要再点一把火,我们就能隔山观虎斗。”
陆策心领神会:“微臣不会让皇上失望。”
“先准备好成亲吧。”祁徽拍拍他肩膀。
陆策笑起来:“是。”
七月的生辰,吴太后果然没有大办,一个人都没有请入宫,只同祁徽,陈韫玉吃了顿饭。回来的路上,陈韫玉有点担心:“母后看起来有心事呢,妾身送百寿图予她,都没有仔细看,是不是妾身写得不好。”
后来她故意不提,祁徽也忘了,这会儿想起来,挑眉道:“走时才拿出来,朕都没有指点你。”
陈韫玉窘,这不是怕他字难看吗!
“下回给皇上指点吧。”
祁徽哼了声。
今儿月光黯淡,漫天星星,陈韫玉抬起头瞧得会儿,叹口气道:“今年乞巧节,妾身都没有拜织女星。”
只惦记狗,什么都不记得了,祁徽哂笑道:“你真知道织女星在哪?”
陈韫玉一下瞪圆了眼睛,这不是侮辱人呢,她伸出手指着星河的西边:“这不是织女星吗?往前在家中,妾身每年都与母亲一起拜织女的,还会请来好些个姑娘,我怎么会不认识?”
看她气得脸都红了,祁徽道:“这旁边偏西的是什么?”
“四渎。”
晋书天文志记载“东井南垣之东四星四渎,江﹐河﹐淮﹐济之精也”,这四渎她都知道,祁徽刮目相看,怔了怔,指着南边星宿道:“这个呢?”
“火鸟。”
“你居然认识?”祁徽心想,原本还想教她呢,挑眉道,“谁告诉你的?”
“爹爹教的。”陈韫玉简直扬眉吐气,得意道,“我们那儿夏天很热,又不像宫里,能用上冰,晚上就会睡在院子里。头上都是星星啊,爹爹就会教我跟弟弟看,这是螣蛇,这是轩辕……”她指予祁徽,“皇上,这个您肯定不认识,这是天钱,爹爹说了好多遍,我才记得的。”
一家子躺在天空下看星星,想必很欢喜吧,祁徽心想,他倒是从来没有过这一天。
耳边痒痒的,是她说话时的呼吸,他假装不认识,听她告知。
也不知过得多久,低下头,突觉一阵头晕目眩,踉跄着往前行了几步,眼见要摔下来,长春忙伸手扶住他。陈韫玉震惊,扑上来唤道,“皇上!”
并没有回应,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冰凉凉的,明明刚才还认真听她说话,怎么突然就没知觉了,陈韫玉道:“快去请太医!”又吩咐长春,“扶皇上去殿内。”
一行人进去,长春将祁徽平放在床上,陈韫玉看他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她低下头,将耳朵靠近他唇边,感觉不到什么气息,心里咚的一声,几乎透不过气,颤声道:“皇上,该,该不会已经……”
“娘娘,别担心,皇上只是晕了。”长春是练家子,很敏锐,“刚才奴婢摸到心脉的。”
陈韫玉松了口气:“以前也这样吗?”
“不曾,怕是因上次受伤严重了。”
陈韫玉心头一冷,她虽然知道祁徽活不长,但总觉得还远呢,脑中登时空白一片,宫人黄门也面面相觑。等太医到了,予祁徽施针,他才醒转,太后娘娘得知,在延福宫坐得好一会儿才走。
晚上,陈韫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刚才太医说,让祁徽身边不要离了人,但这时辰,长青长春都走了,他们不可能留在床边,万一祁徽睡着睡着……她侧耳细听,发现他毫无动静,心里着急,一咬牙拉开被子,轻手轻脚得挪了出来。挨到祁徽身边,刚刚要俯下身,听到男人冷冷的声音:“不好好睡觉,作甚?”
自知时日不多,他生怕壮志未酬身先死,难以入眠,结果旁边的女人偏偏闹腾,差点忍不住斥骂,谁想她还做贼似的过来。
陈韫玉却是一喜:“皇上,您说话了?”没有死呢!
“……”祁徽无语。
“皇上,妾身能挨着您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