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铎嫡长子身份终于被正面承认,他心里松了口气,但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他捅破了萧英和定勇侯府一直想要遮掩的事情,这些人怎么会轻饶了他?萧景铎已经能预料到回府后,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局面。
果然,等从赵国公府出来,吴君茹的马车停到定勇侯府门前时,吴君茹见再无外人,就毫不顾忌地撕破了伪善的面具,对着他冷笑:“好啊,原来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倒是我看错了你。你能借公主的势来压我,那你能借一辈子吗?你等着,我们走着瞧。”
吴君茹放完狠话,就用力甩着衣袖入门了。
萧景铎平静地走入侯府,正堂里已经坐了许多人,萧英脸色铁青,萧老夫人正侧头听下人禀报赵国公府之事,看到萧景铎进来,老夫人愤怒地拍了下扶手:“糊涂!”
萧英更是怒不可遏,他怎么也没想到萧景铎居然敢这样做,非但将赵秀兰的事情扬到府外,更是借公主之口稳定了嫡长子之名。萧英看着自己年仅九岁的儿子,第一次意识到他可能小看了萧景铎。
“你还有脸回来!”萧英怒喝,“我原以为你忤逆长辈只是一时糊涂,没想到你竟然愚蠢到这种地步,居然把萧家的家事告诉外人,还告诉了皇室的公主!你这样任性妄为,迟早有一天,要带累了整个萧家!”
萧景铎冷冷笑了一声,带累整个萧家?他若有了自己的势力,第一件事就是击溃定勇侯府,萧英莫非以为他日后会替定勇侯府效力?简直可笑。
萧英暴怒,吴君茹也摆出委屈的模样,耷拉着脸不说话,其他人噤若寒蝉地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萧英看萧景铎只是冷冷淡淡地站在堂下,既无害怕之色也无后悔之意,他心中愈发气闷,怒吼了一声道:“去祠堂跪着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萧景铎二话不说,扭头就要往外走。老夫人看着气得不行:“铎儿,你这样成什么体统?还不快向你父亲认错,等你父亲消了气,你也能少受些惩罚,你还真想去跪祠堂?”
“不必。”
“哎你……”老夫人气得胸口疼,她本想晾一晾萧景铎,一个九岁的孩子能有多大胆子,被父亲吼两句早就吓坏了,到时候她再出面求情,没想到萧景铎竟然一声不吭,宁愿受罚也不愿意服软。老夫人心里的火气也起来了,愤声道:“行,你既然执意不听话,那就去祠堂跪着吧,迟早有你后悔的!”
萧景铎走后,老夫人还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她用力揉了揉眉心,为难地问萧英:“大郎,你说今日之事该怎么办?公主贵人多忘事,或许过几天就忘了铎儿,我们那时候再宣布铎儿是庶长子?”
吴君茹当即冷笑:“平魏长公主忘了此事,今日那么多官眷夫人,她们也都能忘了?我就知道这个孩子不简单,满肚子鬼主意,现在好了,侯府嫡长子的位置只能给他了。”
“这么严重?”老夫人疑惑地问,“这种事情,不是家里长辈说一声就成了吗?这是我们萧家的事,外人管这些干嘛。”
吴君茹气得不想和老夫人说话,萧英也摇头:“没有这么简单,许多事情一旦捅出去了,就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到底。他之前脖子那么硬,我以为他心里还有怨,没想到,他自己的心思这么多。”
“还不是为了侯府的爵位?”吴君茹一想起方才的事情就满肚子火,是她小看了古人,没料到一个九岁的孩子就已经有这样多的心思,非但小小年纪就懂得替自己扒拉前途,而且还扮天真扮无害,打了个她个措手不及。萧景铎做了这么多,无非为了成为嫡长子,日后接手萧英的爵位,吴君茹如果让他如愿,岂不是白在两个时空活了这么多年?于是她立刻摆出委屈的样子,说道:“这个孩子也真是的,他如果想要爵位,说一声就好了,我还能拦着他不成?他之前一副不在乎的模样,我还以为他是真的不需要这些虚名,这才和父兄提起此事,没想到他竟然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干起这种自相残杀、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他实在太让我寒心了!”
听到吴君茹这样说,老夫人这才感到事态严重,原来在她看来无关紧要的嫡长问题还牵扯到爵位,她“哎呦”了一声,高声道:“这怎么行!”
老夫人既气愤又无奈,但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安慰这位出身不俗的儿媳,她放软了口气说道:“君茹你别生气,有我们在,哪能让别人欺负到你头上?铎儿也真是,居然把心思动到侯府的爵位上,亏我以前还那样信他。君茹你放心,铎儿他的母亲毕竟身份不高,这个侯府到最后还是你儿子的。”
萧老夫人毫不掩饰地表明了立场,这哪是一个长辈该说的话,可是萧英却不表态,已然是默认的架势了。萧景铎无依无靠,但是吴君茹的儿子背后却有整个吴家,萧英自然算得清这笔买卖该怎么做。
老夫人和萧英接连站到她这边,吴君茹心里这才舒坦了一些,但她可不是这样热衷名利的人,于是还推辞道:“婆母说哪里话,我本就不在乎侯府爵位这些,只要能在您面前孝顺,我就知足了。”
老夫人心中大感熨帖,她当下就拉起吴君茹,两人你来我往地表演起姑媳和睦来,萧英心里想着事情,自然没耐心听她们说这些,于是略微坐了坐就主动走了。
萧英走后,吴君茹也懒得再演戏,没多久也告辞。等人都走空后,萧老夫人把她的宝贝孙子萧景虎叫过来,抱在怀里念叨:“虎儿啊,你看你大兄不听话,现在被打发到祠堂跪着了,你可不许这样,一定要听祖母的话,知道吗?”
萧景虎乖乖点头,老夫人喜的亲了萧景虎一口,又继续喃喃:“可惜侯爵是你大伯的,要是你祖父在,就能让我们虎儿当侯爷了……”
萧景铎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为了自己身份所做出的一系列筹谋,居然被其他人当成他觊觎萧英的侯位。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没有这个父亲,更别提继承萧英的侯位,萧景铎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站到和萧英同等的高度,甚至更高,然后毫不留情地击败自己薄情好权的生父。
这个目标一直扎根与萧景铎心中,然而今日,他跪在祠堂寥寥无几的牌位前,却突然觉得茫然。
他明明在争取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却被长辈罚跪祠堂,现在的他实在太过弱小,仅仅是声张赵秀兰的身份,非但要借公主之手成事,之后更要忍受萧英和吴氏的迁怒。萧景铎再一次在心中询问自己,他真的能打败萧英吗?萧英是开国功臣,是二品定勇侯,现在还在军中任职,而他自己,却年仅九岁,没有亲眷也没有助力。这样脆弱的他,要如何抗衡萧英,甚至抗衡大世族吴家?
萧景铎以前觉得只要考中科举,能入朝为官就好了,可是随着他对官场了解的越多,他就越不安。储夫子告诉他,先不说科考千中取一,就算侥幸考中科举,朝中无人的寒门子弟也要从最底层的小官文吏开始做起,剩下的就只能拼运气,运气好的话熬十年二十年,能留在京城做个四五品的官员,如果运气不好,一辈子蹉跎在小吏岗位上也不奇怪。而世家子弟或者勋贵后人有家族荫庇,不需要考试就能直接做官,在长辈的庇护下还可以步步高升,相比之下,没有背景的寒门子弟想要发展仕途,实在是难上加难。
萧景铎自然不觉得自己将来能靠门荫,他没有助力,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而他孤身一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长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击溃生父萧英?
萧景铎连着三天,都在祠堂思考这件事情。
书房的课程不能耽误,每日从储夫子那里下课后,萧景铎就自动来祠堂领罚。满府人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他,萧景铎置若罔闻,即使跪在祠堂,他也在抽空背诵当日的课业。
然而第三日的时候,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萧景铎正对着牌位默背《孝经》,突然门外传来喧哗声,秋菊费力挣脱祠堂外看守的下人,满脸是泪地扑到萧景铎面前:“大郎君,你快回去看看夫人,侯夫人去清泽院找夫人了!”
吴氏去找母亲?萧景铎立刻严肃起来,顾不得自己尚被罚跪,站起来就往外走。
萧景铎快步往清泽院走,路上他抽空问秋菊:“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来的,和母亲说了什么?”
秋菊摇头:“我不知道,侯夫人一来,我就赶紧跑出来找大郎君了。”
萧景铎不再多问,飞快地朝清泽院赶去。
清泽院内,吴君茹在正房里转了一圈,嫌弃地皱眉:“竟然这样寒酸。”
赵秀兰满面病容地靠在塌上,还强撑着气势对吴君茹说道:“你来做什么?”
“侯爷说他八年前休了一个人,我来看看,这位八年前的出妇究竟是什么模样。”
八年前?赵秀兰苦笑,真是荒唐,八年前她刚刚生下铎儿,正努力替萧英孝顺公婆操持家事,没想到在萧英嘴里,竟然成了这番模样。
魏嬷嬷扶着吴君茹,搭话道:“老奴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没规矩的事,既然八年前就已被夫家休弃,那为什么到如今还住在夫家,甚至还指使儿子去争夺爵位?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萧景铎特意瞒着赵秀兰罚跪的事情,所以赵秀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低头咳嗽了一阵,等稍微平定下来,就费力给儿子说话:“浑说。我从来没有指使铎儿,铎儿也不是那样的人。”
吴君茹冷笑了一声,道:“真是什么好话都让你说尽了,即使你不愿意认也没关系,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定勇侯府的正牌夫人是我,你那宝贝儿子的正经母亲也是我,而你就算费尽心思,也什么都拿不到。”
吴君茹俯下身,盯着赵秀兰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侯爷和老夫人已经说了,日后的世子之位只能是我的儿子的。你说萧景铎日后一无所有,却一辈子都得喊我母亲,受我管制,我会不会让他好过?”
赵秀兰气急攻心,颤声道:“你这个……”然而她只开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赵秀兰感到气血上涌,喉口发甜,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
吴君茹还想说些什么刺激赵秀兰,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吴君茹颇为遗憾地撇了撇嘴。
萧景铎快步从祠堂跑回清泽院,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吴君茹,他警惕地看向这个人:“你来做什么?”
“无趣。”吴君茹叹了口气,道,“本夫人还要回去处理侯府的事情,没时间和你们耗。魏嬷嬷……”
魏嬷嬷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老奴在,夫人。”
“我们走吧,我不想再和这些乡下人共处一室了。”
“是。”
吴君茹由魏嬷嬷搀扶着往外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住身,侧过身笑道:“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侯夫人是我的,未来定勇侯这个爵位,也只能是我儿子的,你们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就是,已被夫家休弃居然还好意思住在夫家,要是我,早就死了算了。”魏嬷嬷道。
“你住嘴!”萧景铎喝道,然后他连忙去照看赵秀兰,“母亲,不要和她们计较,她们此行就是为了气你,你可不要中了她们的圈套!”
“哎,郎君请慎言。”魏嬷嬷装模作样地劝萧景铎,“大郎君,你已经不小了,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懂得。你的母亲,只有我们家小姐吴氏才能当,其他人可没有这个资格。”
果然,赵秀兰听了这句话更加气愤,萧景铎顾不得反驳,赶紧给赵秀兰拍背。秋菊也终于追了上来,她刚跑到院子里就听到赵秀兰的咳嗽声,秋菊着急地唤了声:“夫人!”
“大胆!”吴君茹猛地喝道,“侯府只有我可以称夫人,你一个小小婢女,居敢以下犯上。传我的令,将这个贱婢贬为粗使丫头,发配浣衣房,现在就将她给我拖出去!”
马上就有好几个壮实的仆妇来拉秋菊,秋菊既气又怕,尖叫着哭喊:“放开我,我不要出去……”
仆妇不理会秋菊的挣扎,冷笑着就把秋菊制住,一时满院子只能听到秋菊的哭声。吴君茹带着人站在院子里,对此充耳不闻,今日她一定要折了萧景铎的羽翼,还真以为她吴君茹治不了他?
正闹腾着,一道声音从后传来,明明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秋菊的哭声和仆妇的叫骂声,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住手。”
萧景铎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们。
“我看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