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渐发白,启明星越来越亮,龙王庙村的大公鸡开始亢奋地鸣叫。
张天一猛地打个激灵,一骨碌爬起来。天不亮出早操,是他的军旅习惯,雷打不动。他揉了揉眼睛,突然醒悟过来,这里不是少帅的警卫室,而是家里的土炕。蒙眬中,他看到父亲坐在炕头,倚在火墙上,叼着烟袋,一口一口地抽,红红的烟袋锅让屋里一明一暗。
他本想拍醒睡在身边的张准,让他陪着自己一块儿出早操,想一想,便罢了,小兄弟常常昼夜站岗,该让他好好歇歇了。找到了地上的鞋,他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子。父亲的动静也很轻,早就悄悄地出了屋子,去地里干活,父亲每天都是如此。
张天一没有穿军装,捡起了几年前的旧衣服,沿着村里的路,用平时行军的速度,向三里外的县城跑去。县城很安静,一字大街上,有几盏电灯在醉意蒙眬地相互呼应,几条不知疲倦的狗,来回穿梭。蛐蛐们享受着晨露,幸福地低吟,几条逃出家门的狗,放肆地奔跑。
街两边的巷子,顽固地依恋夜色,东方的鱼肚白只是给夜幕挂了一道纱而已,街巷的房屋依然沉浸在昏暗之中。忽然,有一盏灯鹤立鸡群般骤然亮起,那户家门,张天一认识,是猎户郑世吉的家。他背着张天一昨天给他的枪,早早地赶往虹螺山中,看样子是要打埋伏,猎杀狍子、野猪、獾子等值钱的猎物。
张天一没有惊扰郑世吉,一拐弯,一口气跑上了凤凰山顶。凤凰山是城东南一座孤立的小山,山顶平如凤凰的脊背,一座哨棚矗立其间,瞭望孔射向四面八方。这座哨棚是上任县长设立的,棚顶上还悬着一口大钟,无论哪个方向流窜过来土匪,都会一览无余,哨兵立刻敲响大钟,提醒县长,准备战斗,提醒乡民,躲避匪患。
张天一站在山顶,迎风而立,他要亲眼看到太阳跳出虹螺山,把整座县城唤醒。一套军体拳打下来,天光大亮了,世界仿佛突然间复活,鸡鸣狗吠小贩们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
好几年没回县城了,一字长街上凭空掉下来了一溜二三层小楼,临街的商铺、作坊,一座挨着一座,街面上也是车水马龙。他清楚地记得,离开县城,到东北讲武堂念书时,也是站在凤凰山上往下眺望,那时就是个大屯子,比如今的连山驿强不了多少。短短五年,孙国栋县长就把有模有样的县城摆给大家看了,锦西建县二十几年,这样的县长还是第一个。
当然,张天一对孙县长的好感,还来自另一个层面,那就是伊兰,他怎么就能生出这么好的一个闺女?爽快自然,通情达理,美若天仙。这么完美无缺,幸亏没给玉皇大帝当闺女,否则张天一怎会一饱眼福?
出于对县长的好感,张天一要好好地逛一番县城。凤凰山不高,从山上一溜小跑下来,钻过庄稼地里的毛毛道,就到了县城最东头的县政府。县政府门外也有个电灯,日上三竿了,还没灭,大白天萤火虫一般微不足道。
张天一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县里这些新气象,都是被称为电的这玩意儿带来的,城北二十里外的南票,有挖不尽的煤,煤烧开了大炉里的水,推动了大轮子,电就从那儿拉了过来,扯进了县城里那座嗡嗡作响的变电所。从变电所拉出的线,拴个灯泡,能把街里的夜照成白天。当然,用得起电的,都是大衙门和大店铺。
医院也用了电,电让医院里添了许多新玩意儿。所谓的医院,一个大招牌下分东西两院,县长硬是把中西医捏在一起,称锦西的中西结合从医院开始。医院总共有两名医生,西院的是老中医,白发银须,鹤发童颜,好像有一百来岁,找他看病的大多是年岁大的人。另一名是西医,不到三十岁,叫刘芷芳,昨天晚宴,县长请的唯一女人就是她。医院里的新玩意儿,都归她用,她时常点亮一只大灯泡,眼睛上戴个贼亮的镜子,透过镜子中间的孔,照妖镜一般,看人的眼睛、耳朵、鼻子,还有嗓子。
张天一念东北讲武堂之前,她就从外地来了,满嘴海蛎子味儿,自称家在关东厅。
关东厅这三个字,别人听过也就罢了,唯独父亲张恩远,耳朵却听不得。他记得,陪父亲给母亲看病时,父亲忽然恼了,大声纠正着,狗屁,是旅顺口,你他妈的是日本娘儿们啊,动不动叫关东。
刘芷芳吓得打了个哆嗦,忙向父亲赔不是。
不过,刘芷芳的本事是不容否定的,不管孩子病得多重,小药针一打,命就领回来了。她没来前,被人们传说成神医的老中医,经常丢了神气,摇着头看着得病的孩子断气。人们抱着裹在小被子里的孩子,奔跑着来到医院,却夹着裹着草席子的孩子,哭哭啼啼地去了城东南的凤凰山。
山下有条大壕沟,是县城枪毙犯人的地方,也是专门扔死孩子的地方。隔三岔五,总会有几个死孩子,横七竖八地扔在那里。
几只丧家的狗,守在那里,红眼狗撕开草席子,拱进嘴巴子,如狼似虎地吞。自打刘芷芳来了,那几只丧家狗,饿疯了,居然跑到大街上,红着眼睛咬活孩子。壮汉们抡起棍棒,满街狂追,直至杖毙恶狗。
刘芷芳救回的孩子命,不计其数,人们便送她绰号,观音菩萨。
现在,刘芷芳不忙,立在医院门口,看见张天一过来,恭恭敬敬地点个头。这种客气,不是因为昨晚的相逢,她总是这样,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城里城外的人也都愿意和她说话,唠一些烦恼的嗑,所以,县里的大事小情,都瞒不住她。
张天一瞅了眼刘芷芳,昨夜喝酒时,他没有认真地瞅刘芷芳,现在,他定定地看下去,看得刘芷芳毛愣愣的,那眼神像是要把刘芷芳吃掉。刘芷芳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张天一是喜欢上了自己,还是发现了什么。
冥冥之中,张天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第三只眼,在刘芷芳白亮亮的脑门上,他瞅到了县长孙国栋,也瞅到了一个鲜红的圆圈儿。那个圆圈儿到底是啥,他一时没弄清楚,凝视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那是一面太阳旗。只因为刘芷芳的额头太白,旗的形状不很明显。他喜欢太阳,却不喜欢太阳旗。他不再理会刘芷芳,他是能瞅太阳的人,怎能随便地瞅女人?尽管刘芷芳长得白白净净,挺招人喜欢,可他并不觉得怎样,白骨精白,孙悟空照样不喜欢。
刘芷芳叫了他一声,张家少爷。他没有理会她,径直走过去。
他喜欢的是伊兰小姐,不能随便搭讪别的女人。
张家少爷,刘芷芳又叫了一声。
他回敬一句,我没有病,大步走开。
中街和东街完全不同,东街衙门多,板着脸,龟在大小不同的院子里。中街店铺多,没院子,热热闹闹,是个市井的社会。街上人来人往,大马车小驴车独轮车拥来挤去,挑担子的小贩,背褡裢的游商,购货物的客户,还有漫无目的逛街的闲人,汇在大街上,形成了一幅千面图。
街的两侧,店铺林立,各种招牌迎风飘舞,繁华的程度,赶上了张大帅在沈阳城精心打造的北市场,除了缺少些楼亭殿阁,和《清明上河图》一样的热闹,热闹得有些拥挤了。建县才二十几年,五行八作却都兴旺起来,只要勤快,即使家里藏不成两囤粮,也能留下几件真金白银,或者在钱庄存上几十块现大洋。
城里最忙的是铁匠炉,街上的几家铁匠炉,都是张恩远家的,谁家钉马掌,打镰刀,錾菜刀,修锄镐,都离不开张家的铁匠炉。三伏天,本是挂锄的季节,农闲了,铁匠炉不应该忙,可是,几家铁匠炉的大风匣,依旧呼呼地拉着。红红的炭火中,一块长条铁被烧红了,接着又烧成了通透透的橘黄。火候到了,大铁钳夹出来,撂在铁砧上,大师傅的小锤和小徒弟的大锤相互配合,在反复敲打。叮当作响的声音,有轻有重有急有缓,音乐般好听。时而水池子里有哧哧的淬火声,便成了锤打的间奏。
他们在打制长矛和大刀,西五会没有充足的火器,也不能拿烧火棍子防匪,长矛大刀至少每人一件。铁匠们如此卖力,缘于张恩远要搞一个比赛,看哪个师傅打的刀最快,矛最利,获胜者奖励的是白花花的大洋。
看见张天一路过这些铁匠炉,师傅们再忙,也要叫一声,少东家。
少东家嘿嘿一笑,摆下手说,忙着,忙着,别误了火候。
几家铁匠炉的两旁,有德顺昌粮店,德裕和果匣铺,德聚丰油坊,德泰昌茶食店,德生泉烧锅,还有德字号的饭馆、粉坊、豆腐坊、大车店等等,这些以德为头的店铺,都是城东大户高荣轩的。高大老爷家有良田百顷,喜爱各种美食,他所经营的买卖,大多和吃有关。
高荣轩说,民以食为天,不管哪朝哪代,谁都丢不掉这张嘴。
街面还矗起了几座楼房,青砖灰瓦,雕梁画栋,很有气派,那是广东的大买卖人陈应南的产业。一幢楼是汇通天下钱庄,怀里揣上一张汇票,顶得上几百块现大洋,买卖人用不着担惊受怕地背着大洋做生意了,几张纸就能完成交易。钱放在钱庄里,还能下崽,不够了,还可以从里边借,利息比民间借贷低得多。
另一幢楼是祥盛金首饰店。陈老板开了许多矿,城北二十里的南票,是他的通裕煤矿公司,还用机器采煤,煤多得能堆座山。城西北四五里远的柴屯,他开挖了一家锰矿,和铁熔在一起,造出来的大刀,削铁如泥。当然,锰离不开铁,铁矿他早早就开了,而且开得有模有样,就在城西南的三里外。当然,铜矿铅锌矿他也不会放过,也开出了好几座。他家金银首饰店里的好东西,都是这些矿里的副产品,搂草打兔子,啥都不耽误。
还有一幢楼在城里也挺有号,便是虞美人成衣铺,楼上卖女服,楼下卖男装,楼上没有男人,女人可以光着身子试衣服,楼下的男人很少买衣服,抻着脖子往楼上看,看不到光身子的女人,只看得到女人们穿着旗袍,凸凹有致光鲜鲜地从楼上下来。
除了这些,陈应南还有一家制铁厂,张天一陪父亲去过。制铁厂在城西南铁矿的一旁,南票的煤精把铁粉和锰粉烧成了鲜亮亮的水,灌在模子里,凝成了火铳子的管儿。挑挑选选,打打磨磨,最后能装成火铳子的,没有几支,其他的管子都废了,投在火炉子里重炼。
联庄会、民团,还有绿林英雄、土匪胡子们,都盯着这几杆火铳子,大洋叮当响地往这儿甩,只图把家伙什儿弄到手。
陈应南没有一亩地,却成了全县首屈一指的大户。他称自己为实业救国。
中街的街面上熙熙攘攘,街巷里也不寂寞。十来头毛驴排成一队,驮着荆条筐,“嘚嘚”地从街巷深处走出来,筐里的东西,被黑色的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用不着打开,张天一灵敏的鼻子远远地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造火药是危险的行当,硝石硫黄和木炭混在一起,碾轧时丝毫不能马虎,弄不好就会爆炸。因此火药铺不在街面,而在街巷的最顶头,城南沟畔旁的荒地里,孤单单就那么几间房,免得爆炸起火,殃及别人家。
火药铺的老板是个蔫人,两只眼睛只会盯着火药,一眨不眨,来了人不瞅是谁,也不跟人家说话,老实得用火点着了屁股都不会跑。不过,这倒也好,管了那么多火药,再生出个火药脾气,火药铺子不知要毁掉多少回了,这么多年了,哪能安然无恙?
火药是热门货,官府用,矿山用,胡匪用,绿林用,联庄会也用。即使火药铺连轴转,也不够用,况且硝石和硫黄又是紧俏货,做不了很多。需要火药的,都是惹不起的人。所以,当火药铺子的老板,是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没有强硬的靠山,那是绝对不行。
火药铺开张以来,没人敢抢,也没人敢祸害,人们怕的是幕后老板,谁惹得起县里最大的绿林头子刘存起呀,连皇上他都敢抢。不过,刘存起仗义,养了一堆没人要的鳏寡孤独,即使是秃子,没人敢贬低他,还给他起了亮山这个好听的号。
张家与刘家,貌似没啥瓜葛,实则非同一般,父亲与亮山是磕头兄弟,只差一个妈生的。多年来,锦西县形成一种习惯,能摸到枪的人,表面上水火不容,各逞其能,动不动就喊出一决高下,事实上却形成了一种默契,谁也不真刀真枪地干一家伙,找个中间人一说和,就罢了。兵戎相见,是要死人的,钱财谁多谁少,过去就拉倒,不记仇,一旦出了人命,那就是世仇。
张恩远和刘存起都是养得起枪的人,县长是外乡人,无论怎么努力,也融不进乡俗民风,耳朵再长,也听不到默契的声音。说到默契,两人暗中联手,干了一桩大票,别人不知道,父亲却不瞒儿子。劫道绑票勒索大户之类鸡零狗碎的事儿,亮山不干,他家有田有地,还有火药铺的生意,养活一大家子人不成问题。问题是他养了一群弟兄,舞枪弄棒,没有营生做,纵使陈应南等商户为求亮山照应,免得受土匪欺负,时常慷慨解囊,也只能是应急。他把眼睛瞄在了锦州城,那里有日本人开的大和银行,钱厚实得很。
父亲蒙着面,暗中随行。亮山抢劫了运钞车里的钱,银行的日本护卫,快速反击,双方开战,打得难解难分。幸亏父亲早就选好了埋伏地点,百步穿杨的枪法,让亮山转危为安。劫来的一大箱子钞票,父亲不闻不问,分文未取,潜回村子,依然如故地过日子。
此外,张天一还知道一个秘密,城南火药铺子其实还有一个大股东,就是公安局长袁凤台。
一般人用火药大多是一头毛驴驮,开矿的陈应南再想要火药,也不可能让他一下子驮走这么多,火药如此紧俏,谁不想多要?如此随心所欲地驮,不用问,准是火药铺真正的主人亮山。
张天一望着这支驴队,心里琢磨着,这么多火药,主人不亲自押运,怎么可能呢?可别浪费了自己那双好眼睛,瞅一瞅这个秃脑袋到底藏在了哪儿。他踮起脚,眺望远方,四处寻找,终于看到街巷之外的土坎上,有一个骑马的身影。换了别人,或许看不到是谁,可这双眼睛是张天一的呀,只要在视线之内,和望远镜一样好使。没错,那匹马就是昨天的枣红马,马上那个扛着枪的人,就是亮山。
既然火药铺是亮山的,亮山也在后面监视着,张天一就有胆子开他们的玩笑。
张天一钻进了胡同,突然夺下一杆枪,“哗啦啦”拉响了枪栓,勒令那些牵驴的人面对墙,抱着脑袋蹲下。那些牵驴的人,倒也听话,张天一怎么喊,他们就怎么配合,居然忘了他们手里也有枪。
这么多年了,没人敢抢拉火药的人,况且在光天化日之下。胡同的外头还是人来人往,根本没注意胡同里边发生了什么。押运火药的这些人,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都傻了,除了乖乖地照办,不会别的。
张天一抱着枪,很响地吹了个指哨,一脸的坏笑。
用不着有人飞跑着报信儿,枣红马昨天就在找吹指哨的人,现在,它终于发现了从前的小主人,一路飞驰而来。
亮山跳下马,捋着张天一的脑袋,就差捋光那头浓密的头发,让他也成秃子,边捋边骂,臭小子,放着好好的官兵不当,也想当土匪呀!
张天一嬉皮笑脸地说了声,试试他们的胆子,没想到,都是怂蛋包,得罪了,真的派我来剿匪,恐怕你早就是光杆司令了。
亮山摸了下自己的秃脑袋,指着张天一说,臭小子,枪炮无眼,千万别拿你叔开涮。
貌似玩笑,其实两人已心照不宣,亮山跟踪县长去连山驿,侦察出了张天一无意与他为敌。张天一也等于把底牌告诉了亮山。
还了枪,两个人便分了手,张天一走出胡同,拐回正街,继续西行。
西街有些杂乱,骡马市、柴草市,还有杂货市都挤在了一起。这边骡马驴昂扬地叫,那边卖菜、卖扫帚、卖刷子、卖锅碗瓢盆的吵成一团。街头,有几个卖小吃的露天摊铺,阳光下,几个老爷们围着木桌,光着膀子,“吸溜溜”地喝羊汤,汗珠子水洗般往下淌。
西街乱是乱,却满是人间烟火,除了牲畜,别的东西都很便宜,平常的庄户人家,都愿意到西街来。
西街门市不多,一家画匠铺,堆满了花圈,纸人纸马纸牛纸房纸屋,还有纸的金马锞。进去的人呜呜地哭,很少有人讨价还价。唯一安静的地方,就是路南的染坊。染坊后边有院子,和乱糟糟的外边儿隔开,雪白的布从染缸里出来,就成了大红大绿大蓝大紫大黑的布,这些布,高高地挂着,风一吹,满院子飘飘扬扬,煞是好看。
一大早出来,逛了这么久的街,张天一有点儿口渴,便折过身,钻进一道小巷,向北而去。没走多远,就到了女儿河畔,河水浩荡,却不失清澈,张天一捧着河水,喝了个痛快。抬起头来,便看到了河岸边高高矗立的水车。水车是张家的水车,浇灌着张家的良田,有稻田,有瓜田,也有黄烟田。
紧挨着水车,有几间简易的房子,那是张家的磨坊。河水推转了水车,水车带动着轮盘,轮盘咬合着齿轮,带动了磨盘,只要闸门一给,就会联动起来。整个县城,唯有张家的磨坊,不用毛驴。
父亲张恩远正在稻田里挑沟,他才不管儿子是谁的警卫呢,老远对着儿子喊,咱家不养闲人,过来,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