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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的事情,孙国栋谁都不会让,买卖不成还仁义在呢,借兵不成就撂了脸?客人是他接来的,这场宴会,非他莫属,连张天一他爹张恩远都不行,更莫说郑猎户了,否则他就不配为一县之长。

更何况,仅仅是一个上尉的随从,枪法就到了随心所欲的程度。孙县长清楚地看到,郑猎户举枪一直追随着飞鸽瞄准,而那随从,几乎是举枪便打。窥一斑而知全豹,整个警卫连的作战能力可想而知了。

第一次借兵,虽被婉拒,但来日方长,毕竟,没有军令,张天一也不能擅自行动,他能谅解。锦西县的匪患太过猖獗,请警卫连一战定乾坤,那是早晚的事儿,所以,这场盛宴,必不可少。

马队奔出虹螺山口时,孙县长向对面的山梁挥了挥礼帽,那是盛情款待的信号。对面山梁望风的人,飞马跑回县府后院县长的家,吩咐厨房,立即生火。霎时间,厨房忙碌起来,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炭火柴火“噼啪”燃烧,早已剁好的鸡鸭鱼肉下锅过油,煲汤的砂锅将熬过多少遍的燕窝粥、鱼翅羹重新熬上,客厅的餐具也摆放整齐了,只等贵宾落座。

县长的月薪,只有二十块现大洋,不及小学教员的四分之一,置办这样一桌酒席,一个月的薪水就光了。不过,孙国栋不在乎,千里当官,只图青史留名,他家有良田百顷,商铺十余家,老父亲送他到日本留学,供他读完东京帝国大学都没伤筋动骨。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县长志在立德立行立言,宁肯倾家荡产,也要剿清匪患,还全县民众一个朗朗乾坤。

别看袁凤台经常和县长意见相左,在花钱上,他是个大方的人,不能让县长自掏腰包,县长也是人,需要过日子。跟随县长过来时,他兜里的大洋已经按捺不住了,“哗啦啦”地响,只等跳出来替县长埋单。

县长制止了袁局长,这是他的客人,无须旁人分担,尤其是公安局,莫说是一顿饭,就算是剿匪行动,缺了公安局,又能怎样,他就不信,缺个臭鸡蛋,就做不了槽子糕了。

请张天一剿匪,并非县长心血来潮,他们父子和土匪有仇,张恩远不止一次地向县长告状,民国初年土匪杜三秃子绑了自己岳父的票,为榨出更多的油水,拷打致残,交了赎金后,却命丧九泉,这笔血债,必须清偿。

县长满以为借兵剿匪,张天一会欢欣鼓舞,可以名正言顺地替姥爷报仇。县长的策略是,三股惯匪扯着耳朵牵着腮,不管先打哪一股,只要张天一陷入这泥淖之中,他就拔不出去,必须把三股匪清剿干净。

掐指一算,孙国栋来锦西县已经五年了。他的前任县长,自认为当个县太爷,会很风光,没想到陷到锦西县,成了风箱里的耗子,到处受气,无钱无粮无枪无人,连一个胥吏都指使不动,又深陷在匪患之中,被省政府逼急了,想多征几个钱打土匪,结果,亮山闹起了民变,把县长堵在了县衙门里,不让出来,直至被迫挂印逃走。

没有县长的日子里,亮山学起了李逵,自封为县长,升堂审案。他不懂问案是严密的推理,干脆用绿林的方式解决纠纷,理掰扯得糊里糊涂,案审得个自相矛盾,常被人钻了空子,弄得啼笑皆非,闹出了好几起笑话,听说省里派来了新县长,才草草收场。

孙国栋清晰地记得,大马车拉着他们一家老小前来就任时,亮山带着上百号人,扛着大抬杆,背着火铳,居然来到虹螺山口接他。那副样子,仿佛是要拉他一块儿入伙。他掏出手枪,冲天打了一枪,命令所有人扔掉武器,抱头蹲在地上。他宁愿被打死在赴任的路上,也不能像前任县长那样,被这群乌合之众吓跑了。

亮山还算识趣,乖乖地目送孙县长走远。

五年间,孙国栋励精图治,县城日渐繁荣,茶楼酒肆林立,客栈商铺相连,粮棉果蔬连年丰收,家家户户余粮满囤,还引进日本技术,合资成立了电报电话局,修建了女儿河码头,开设了一座西医医院。工商矿业,他依赖南方商人陈应南,建了发电厂,开掘铁矿锰矿,还发现了钼矿,闲杂人员不再投匪谋生,而是去了矿山。当然,文化教育,也必不可少,他聘请归隐乡里的老学究曹凤仪出山,建成公立的中小学校,所有费用均为县府承担。农事上,他倡导种棉花,种水稻,借用乡绅高荣轩的势力,修渠引水,灌溉农田。求医治病,他靠的是日本名牌医科大学毕业的刘芷芳。

下一步,他还要把铁路从锦州引到锦西,再延伸到热河。他要在女儿河畔开坞,将锦西县的工矿和农副产品用船运出去。他还要建炼铁厂,兵工厂,把锦西县变成繁华的城市,堪比日本的神奈川。

他唯一的焦虑,就是匪患,这是锦西县未来发展的肠梗阻,通达四方的商贸,都会因为匪患,而错失商机。尽管袁凤台没少出去剿匪,却从来没有斩获罪魁祸首的首级。唯一能说得过去的,是县城的治安,让人稍许有些宽慰,各股土匪从不敢进城绑票,也不敢纵容手下进城劫掠,甚至,偷盗案发生得也不多。

这一点,袁局长还是挺配合县长的,就连最爱惹事的亮山,莫说没有把他撵出锦西的念头,甚至从来没进城刁难过孙县长。表面看,亮山行侠仗义,没有民恨,事实上,却是国之大害,他专门抢劫锦州大和银行、贸易株式会社、日本商团等,劫获的财富多得惊人,日本人已经找到亮山抢劫的目击证人,再不抓捕归案,那就升格为中日之间的外交摩擦了。弄不好,又会闹出“中村事件”,让少帅疲于应付。

省政府再三督促,抓捕亮山归案,有几次县长得到可靠消息,亮山就在老烧锅村,派袁凤台去围剿,结果几次围剿,双方默契地朝天开枪,打了场嘻嘻哈哈的仗,还得骗县长杀猪宰羊犒劳他们。

有一次,县长有意将袁凤台支出去,突然集合队伍,亲自带队,到老烧锅村去围剿。原以为会打亮山一个措手不及,可是,他前脚走了,后脚就有人骑着快马报信儿。到了老烧锅村,不但没包围住亮山,反倒中了亮山的埋伏,机关枪压得警察们头都抬不起来,公安局的火力居然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警察们个个怕死,枪架在墙头,身子却缩在墙下,子弹都偏得十万八千里了。

幸亏亮山不想和县长做仇,放了一马,让县长体面地撤退了,否则,连县长屁股上的肥肉,都得被包成人肉馅的饺子。

县长打了败仗,袁凤台就有了推托之词,不是他剿匪不力,剿匪是要死人的,县长给公安局的钱,人吃马喂还不够,莫提受伤致残的医疗费,死一个警察,光抚恤金就是几百块,他拿不出来。土匪个个都是亡命徒,命不值钱,官府和他们拼不起。

为此,孙国栋焦虑不已。他暗暗发誓,就当自己被土匪绑架了,倾家荡产也要将三伙土匪绳之以法。

张天一的到来,让孙国栋看到了剿匪的另一道曙光,那就是借兵。

绕过县城东南面的凤凰山,眼下就是宽阔的女儿河冲积出来的盆地,一条白亮亮的大河,几度弯曲,浩浩荡荡地流淌下去。河的南岸,便是县城,一条笔直的大街横贯东西。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楼房与平房错落有致,商铺与店堂相互衔接,仿佛是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

整座县城,只有东街还算清静。一座城隍庙,钟磬之声绵绵不断,善男信女却稀稀落落。两所学堂,国民初中和国民小学,校园宽阔,操场平整,花香四溢,书声琅琅。三座衙门,县政府、公安局和教育局,青砖瓦舍的三套院,紧紧密密地挨在一起。之后,便是给人治病疗伤的医院、维护街面秩序的保安队、投寄书信加转接电话和收发电报的邮电局。再往西北延伸,就是森严壁垒的监狱了。

县长的家,就在县政府的后院,一座标准的四合院。民国县长,异地为官,盖县政府必须配套县长的公寓。马队从凤凰山脚一路走下,县政府的门口,聚集着县里各方头面人物,中学校长曹凤仪、工矿商贸大老板陈应南、乡绅土豪高荣轩、西医院院长刘芷芳。教育局长、民政科长等等官员,只配站在两侧。

这个阵势,只有接待省长时,孙县长才肯摆出。

乡风民俗,父子不能同席,张恩远拱手告辞,县长没有挽留,父亲在场,如何能让儿子唱主角?一行人入席,县长将张天一让到了主宾的位置,才在上首坐稳,袁局长自觉地坐到了主陪的位置,各方头面人物依次落座。

找几个县政府的公职人员端茶送水,布桌上菜,那是理所应当,孙县长却免了,既然是家宴,侍候客人只能用家里人。他把女儿伊兰从学堂里唤回,给客人斟茶,把儿子春城轰出书房,给客人点烟,夫人在厨房和客厅间里里外外地张罗。

餐桌布置停当,县长的一双儿女,穿梭在厨房与餐桌之间,像饭馆里的跑堂。

县长端起酒杯,开场白对张天一百般褒奖,什么东北讲武堂的高才生,老帅钦点的人物,少帅的铁杆亲信,夸得张天一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县城里的各路头面人物众星捧月地敬张天一,称自古英雄出少年,锦西县头一位将军,非张天一莫属。

恭维击鼓传花般,依次传播下去,孙县长看到,张天一由最初的谦让,渐渐过渡到了来者不拒,举杯豪饮,难以把控了,甚至拍着胸脯表态,他永远是县长的子民,为锦西县效犬马之劳。县长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连干三杯,以示敬仰。

伊兰睁大好奇的眼睛,瞅着被大家夸成了神武英豪天下第一的张天一,父亲向来严谨,从不言过其实,怎会莫名其妙地把人夸得这么高?

就是这一眼,让张天一从不可自拔的干杯中停顿下来,心中摇荡出比酒还要甘醇的舒坦,那就是伊兰小姐的明眸皓齿。他眼光挑剔地瞅着伊兰,鼻正口方,脸蛋浑圆,身材婀娜,无论容貌还是形体,都无懈可击。

我的天神,锦西县哪儿来的天仙似的美人儿?

如火如荼的敬酒场面,就这样突然停顿下来,谁都知道停顿的原因,只是没人捅破。孙县长忽然意识到了是自己的疏忽,他脑子里完全被张天一是扛枪打仗的军人占满了,忽略了那也是激情燃烧的青年,或者是只为客人高兴,没去想其他的事情。

县长淡淡地向张天一引见,小女伊兰,就让女儿退下,喝酒的高潮还要延续下去。

不会恭维人的只有校长曹凤仪,他呷过一口酒,干咳了几声,揪断了张天一的眼光。曹校长是伊兰的校长,同样也是张天一的校长,校长永远也不会忘记教书育人。他告诫张天一,不管有多大的出息,回到家乡,时刻牢记,知廉耻,懂敬畏。

张天一收敛了放肆的目光,离开伊兰的背影,给座上的各位长辈敬酒,直至酣畅淋漓地大醉。

酒归正传,孙县长喝丢了斯文,喝得个甩开了膀子,竟然指着袁局长的鼻子说,老子养着警察还不如养狗,狗还知道冲锋陷阵呢,警察遇到了土匪,连叫唤都不会了,一个个都尿裤子了。

袁局长的脚踩在板凳上,大声说,县长教训得对,咱以后不养警察了,专养狗,你当狗县长,我当狗局长,见了土匪咱不打枪,就靠汪汪。

张天一听出了火药味儿,佯装大醉,趴在桌上不起来。

孙县长拍着张天一的肩膀说,这兵,我是借定了,你张天一官小,不敢做主,不怕,我从省警务处借,让警务处长黄显声发话,别说借一个连,就是一个团,也能给我个面子,我就不信了,灭不了那几伙毛贼。

县里的那些头面人物,见酒喝得把憋在心窝里不敢说的话,都迸出来了,再迸,就擦出火星子来了,便把县长架到炕上。县长挣扎着,爬起来,还想喝,说客人没陪好呢,锦西县能否安宁,我全指望客人呢。

伊兰边喂着父亲茶水,边劝说,客人酒足饭饱,走了。

“客人”张天一从桌上抬起头,瞅着伊兰小姐,一个劲儿地傻笑。

县政府门外,昏暗的灯光下,停着一辆马车,马头前丢着个麻袋,里面装着干草和饲料,马低下脑袋,悠闲地把嘴拱进麻袋里,“嘎嘣嘎嘣”嚼饲料。张恩远抱着鞭子,坐在车辕上,不时地向院里探着头,看儿子的酒喝完没有。

马车上,还坐着张天一的母亲张崔氏,姐姐张月娥扇着蒲扇,她不是给母亲扇凉风,夜里,锦西县城不热,她是在驱赶蚊虫,怕母亲被叮咬了。

天上的三星移到了头顶,已是夜半时分,等得母女二人都打了瞌睡,才等来酩酊大醉的张天一。张恩远看到,儿子被公安局长袁凤台和随从张准架着,歪歪斜斜地从县政府的院里走出。县长请客,不喝醉才怪了呢,母亲早就熬好了醒酒汤,灌进了葫芦里。

齐心协力地将健硕的张天一送入车厢里躺下,张恩远赶着车,穿过县城的一字长街,再摸黑走上三里路,就是他的家——龙王庙村了。母亲让张天一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不断地擦拭儿子被汗沤咸了的脸。姐姐不时地往弟弟的嘴里灌醒酒汤,减少烈酒对身子的伤害。

不管怎么说,县长亲自宴请儿子,对于张家,也是破天荒的荣耀。张恩远兴奋地甩出一个响鞭,几只在黑暗中盯着他马车的绿眼睛,被清脆的响声惊住了,绿光错乱而又分散地逃远了。

那是几头觊觎他们的狼。 KUHEqQegYUpiL5p06+C2m2cF29l8koicDLxcnAfGpvLUkOpr0DP48yjr5wDnaux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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