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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臣秀吉的崛起

明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潜心研究海防的翰林院检讨 徐光启,撰写出了《海防迂说》一文。他在文中详细分析了日本对中国沿海地区的威胁:

信长为人雄杰,多智略。前是六十六洲各有君长、不相统一,至信长征伐四出,略皆臣伏,无敢异。此人智计叵测,十倍秀吉;假之数年,必为我大患……秀吉承信长之后,其欲逞志于我,无异信长……假令信长而数年不死,秀吉而经营数年,邦国大定,其为我患,岂以绝市而止乎?

徐光启在这段文字中提到了早已死亡的日本大名织田信长,此人曾对大明产生过侵略的野心。徐光启感慨地说,假如织田信长当年没有死,他对大明产生的威胁,将十分巨大。

时间回到徐光启写下这段文字的35年之前,那是明朝万历十年,也是日本天正十年,即公元1582年。当时,日本列岛被众多地方领主割据,形成六十六国,相互间频繁发生武装冲突,这一时期被后人称为“日本战国时代”。这些地方上的领主,依据其割据势力的大小,大领主称“大名”,小领主称“国众”。

织田信长是那时候实力最为强大的日本战国大名,颇有主宰全日本的气势,混乱的战国时代似乎将在他的手中终结。织田信长在这一年发起了对甲斐、信浓的征伐,灭亡了割据甲斐、信浓、骏河、西上野的大名武田氏,使武田家当主武田胜赖授首。随后,织田信长决定西征,出兵征讨西日本最大的大名毛利氏。在日本传教的葡萄牙耶稣会士弗洛伊斯在其所著的《日本史》中记载,社会上传闻织田信长计划“平定毛利,成为日本六十六国绝对君主后,组成一支大舰队,以武力征服中国(明朝),再将诸国分封给儿子们”。

但命运的安排是奇妙的,还没等织田信长平定毛利氏,同年六月二日,就迎来了改变整个日本历史的本能寺之变。织田信长在准备出兵征讨毛利氏的途中,夜宿京都的本能寺,结果部下明智光秀突然举兵发动叛乱,致使信长死于此次变故。无论织田信长是否有着征服大明的巨大野心,这一切都随着他的死亡烟消云散,成为梦幻泡影。但织田信长的死,却意外给了他的部下羽柴秀吉出人头地的机会。羽柴秀吉此人正如中国史书《晋书 ·慕容垂载记》评价后燕开国君主慕容垂那样:

垂犹鹰也,饥则附人,饱便高飏。遇风尘之会,必有凌霄之志。

他就像一只鹰,在饥饿之时依附于人,吃饱后就高高飞起,一旦有风云相助,必有翱翔九霄的凌云壮志。

与日后的得志迥然不同,羽柴秀吉的早年生活非常贫困。据当代日本学者服部英雄在《河原ノ者 ·非人 ·秀吉》一书中的考证,秀吉乃贱民出身,是当时日本最底层的人物。与羽柴秀吉同时代的朝鲜儒学者姜沆在《看羊录》中记载,羽柴秀吉是来自日本尾张国的乡下人,他不仅“貌寝身短,状如猿猴”,而且“生而右手有六指”,长得非常奇怪。同时,他的家庭出身也不好,“父家素贫贱,为农家佣,刍草以为生”。

虽然出身不高,但羽柴秀吉来到织田信长麾下后,便逐渐崭露头角,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根据《看羊录》的记载,羽柴秀吉城府颇深,他能得到织田信长的赏识,一步步爬上去,是其精心谋划的结果。原先,织田信长屡次让奴仆们去市场中买货物,但是市场上的商人都把价格抬得很高,因此奴仆们常常不能买回需要的货物数量。等到让秀吉去买的时候,秀吉却能经常以低廉的价格买回许多货物,这让织田信长大加赞赏,开始注意他。其实,这是羽柴秀吉为了博取织田信长的关注,每次都刻意补上自己的一半私人存货,所以看上去好像是多买了,而其他奴仆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明隆庆四年(日本元龟元年,1570年),羽柴秀吉跟随织田信长参加了越前之役,讨伐浅井长政、朝仓义景,后因功获赐浅井18万石之地。明万历四年(日本天正四年,1576年),羽柴秀吉又参加了平定松永久秀之乱,《看羊录》说他“持枪突斗,所向披靡”,这更加让织田信长对他刮目相看,使得秀吉的地位进一步提高。明万历五年(日本天正五年,1577年),织田信长派遣羽柴秀吉西征,讨伐占有备前国、美作国的大名宇喜多氏,以及占有山阳、山阴等10余国的大名毛利氏。历经5年时间,羽柴秀吉平定了播磨、备前、但马、因幡、美作五国。

本能寺之变发生的这一年,羽柴秀吉正与毛利军在备中国作战。毛利家当主毛利辉元的别将清水宗治固守高松城,以抵挡羽柴军。羽柴秀吉下令军队绕着高松城筑土山,灌水攻城。山造得越高,水就灌得越多,最后高松城没被浸没的地方只有一丈余高,但是守城将士们的意志却十分高涨,丝毫不显怯懦。本能寺之变发生时,羽柴秀吉仍未能攻克高松城。后方使者日夜赶路,疾驰而来,向秀吉报告了信长被明智光秀弑杀的事情。羽柴秀吉得报后,为避免信长身亡的消息被敌人知道而使自己陷入不利,便迅速封锁消息,斩杀了报信的使者,又加大力度攻城,装出一副很闲暇的样子。 (《看羊录》)

为了争取战略上的主动权,羽柴秀吉致信毛利辉元的僧人谋主安国寺惠琼,让他前来谈判。安国寺惠琼接到邀请后,立刻赶到了羽柴军的阵营。羽柴秀吉把他请入帐中,先是威胁称高松城即将陷落,又说自己不忍心看到城内的数万平民在破城之后被尽数屠杀,告知对方可以罢兵停战,但停战的条件是清水宗治剖腹自杀。毛利家决定对此妥协,安国寺惠琼将这一条件告诉了清水宗治,大义凌然的清水宗治乘着一艘小船出了城,在船上切腹自杀了。之后,羽柴秀吉便与毛利辉元缔结和约,回师东进,前去讨伐弑杀织田信长的明智光秀。

六月十三日,羽柴秀吉与织田信长第三子织田信孝一同出兵,与明智光秀在京都南部打响山崎之战。 (《公卿补任》) 交战中,双方投入了大量铁炮(即火绳枪),炮声“数刻不止” (《兼见卿记》) ,最后明智光秀军溃败。战败的明智光秀本打算逃回他的居城坂本城,但是行进至伏见小栗栖时,被当地农民以竹枪刺死。 (《三河后风土记》)

山崎之战结束后,选谁为织田信长的继承人成了重中之重,为此引起了织田家臣们的权力斗争。织田家重臣柴田胜家推举织田信孝为继承人,羽柴秀吉则拥护织田信长的嫡孙织田秀信(信长嫡子信忠之子,信忠同样死于本能寺之变)。柴田胜家在信长众多家臣中屡立战功,实力为众人公认;羽柴秀吉则因替主公报仇,也拥有发言权。由于柴田胜家、羽柴秀吉两人意见相左且相持不下,织田家的家臣们决定在织田信长生前居住的清州城开会,来推举信长的继承人选。在会议上,柴田胜家仍举荐织田信孝,但羽柴秀吉以信长遗命为由,强行拥立才3岁的织田秀信为继承人,令其居住于安土城。清州会议结束以后,羽柴秀吉便成了织田家的实际掌权人。

之后,与羽柴秀吉关系迅速恶化的柴田胜家,联合织田信孝以及泷川一益、佐佐成政等织田家旧臣,图谋反抗羽柴秀吉。羽柴秀吉很快与这些昔日同僚翻脸,并发生冲突。他首先进兵美浓,逼近织田信孝所在的岐阜城。织田信孝假装乞和,羽柴秀吉在取得人质后退兵。

接着,明万历十一年(日本天正十一年,1583年),羽柴秀吉部署7万兵力,分成三路进入伊势,攻打泷川一益。之后,羽柴秀吉又与柴田胜家爆发武力冲突。其实,战斗早在前一年的冬季就已经打响了,羽柴秀吉趁柴田胜家被大雪封锁于其居城越前北庄城时,袭击了柴田胜家势力下的近江、美浓、北伊势,尽量把战争局势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

万历十一年三月,越前的积雪融化之后,柴田胜家立即率领麾下2万余人,在近江国的贱岳迎战7万羽柴军,打响了贱岳之战。柴田胜家所采取的战术,是让自己推举的织田家继承人织田信孝从美浓国岐阜城出兵,袭击羽柴军背后的美浓国大垣城,与自己两线夹击羽柴秀吉。

羽柴秀吉获知织田信孝出兵的消息后,十分慌张,因为一旦大垣城沦陷,自己必定会被敌军夹击,于是他立刻亲率2万人前往救援大垣城。柴田胜家认为机不可失,于是抽出一部分兵力,交由麾下的佐久间盛政率领,令其突袭留守在贱岳战场上的羽柴军。佐久间盛政不负所望,攻陷了羽柴军的大岩山寨。

然而,大岩山寨被柴田军攻陷时,羽柴秀吉已经成功回救大垣城。他得知柴田胜家因为突袭大岩山寨而导致兵力分散,便决定率领1万余人马,立即从大垣城杀回去。虽然大垣城与贱岳相距25公里,但羽柴秀吉以每小时10公里的速度从大垣城迅疾回军,再度对柴田胜家发起挑战。柴田胜家没有料到羽柴秀吉会杀回来,因此大为吃惊。柴田军中的前田利家事先已被秀吉策反,此时突然带领他的军队离开战场,致使柴田胜家更加孤立。最后,柴田军全面崩溃。羽柴秀吉直追柴田胜家至越前国北庄城,迫使其自杀。见大势已去,织田信孝亦自杀身亡,泷川一益随后投降。 (《三河后风土记》)

这之后,又有一人站出来反对羽柴秀吉,他便是织田信长的次子织田信雄。得知清州会议决定将织田秀信选作信长的继承人,织田信雄非常不满。随后,他又得知羽柴秀吉为怀柔自己,而与他的三名重臣私相往来。织田信雄更加愤怒,下令三名家臣切腹,然后准备消灭羽柴秀吉继承织田家。羽柴秀吉得知织田信雄的这些动作后出兵讨伐,织田信雄则向支配着三河、远江、骏河、甲斐、信浓五国的大名德川家康发出求救。德川家康也想伺机打倒秀吉,于是答应了织田信雄,前往信雄居住的尾张国清州城召开军事会议,商量如何对付秀吉。

会议结束后,德川家康、织田信雄组成联军,出兵迎战羽柴秀吉。德川、织田联军布阵于北尾张的小牧山城,羽柴秀吉则在距离小牧山约5公里外的乐田城布阵,两军展开对峙。羽柴秀吉的兵力为10万人,人数上较德川家康、织田信雄的联军占优,于是他决定派遣别动队去偷袭德川家康的后方大本营—三河国。但是这个计划被德川家康得知,他派出14000人,奔赴长久手南部的岩崎一地,突袭正赶往三河的16000羽柴军,一举将其击败,取得了胜利。

羽柴秀吉打了败仗后,深感德川家康的军事力量强大,便率领军队撤退到了大坂(明治维新后改称“大阪”,后同)。军事手段不行,羽柴秀吉便用他擅长的外交手段与织田信雄议和。织田信雄虽然与德川家康联手打败了秀吉,但是在政治上还很稚嫩,不敌秀吉的怀柔策略,未与家康商量便擅自接受秀吉的议和条件。十一月,羽柴秀吉与织田信雄会于矢田河原,两人达成和谈。德川家康随之失去了继续与羽柴秀吉作战的大义名分,不得不结束战事,并以其幼子结城秀康为人质,向秀吉臣服。 (《太阁素生记》)

随着织田信雄、德川家康的臣服,羽柴秀吉基本解决了其主要敌人,成了织田信长事业的继承者,以统一日本为己业。为了取得绝对的政治领导地位,羽柴秀吉致意日本朝廷,要求授予高阶官位。

明万历十三年(日本天正十三年,1585年)七月,秀吉如愿以偿,被朝廷任命为关白。关白本为“陈述、禀告”之意,出自中国史料《汉书 ·霍光金日(mì)磾(dī)传》当中的“诸事皆先关白光(霍光),然后奏御天子”这句话,本意是说任何大事皆先禀报给霍光知道,然后再上奏皇帝。“关白”一词经遣唐使传入日本后,逐渐演变成了一个辅佐日本天皇的重要职位名称。

成为关白以后,羽柴秀吉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政治地位。他建立的政权无疑成了当时日本的中央政府。羽柴政权的建立,使得绝大部分的战国大名向其臣服,包括曾与秀吉作战的毛利氏。但是在日本各地,仍有许多大名割据自立,不听从秀吉号令。其中势力最大者,在四国岛,有长宗我部元亲;在九州岛,有岛津义久;在关东,北条氏政也未臣服秀吉;在北陆,还有与秀吉敌对的佐佐成政。

羽柴秀吉决定先对付长宗我部元亲,他将10万兵力分为三路,渡海登陆四国岛,对阿波国、赞岐国、伊豫国展开猛攻。长宗我部元亲面对秀吉的大军不知所措,只好议和,臣服秀吉。八月,四国岛被纳入羽柴秀吉的统治之下,秀吉将四国岛的领地重新分配给家臣,长宗我部元亲只获得了其中的土佐一国。

平定四国岛以后,羽柴秀吉亲自率领10万大军,渡海袭击佐佐成政所在的越中国富山城。佐佐成政不敌,亦向羽柴秀吉表示臣服。此时,羽柴秀吉离完全统一日本还有一段距离,九州、关东、陆奥等地区尚未平定,但他已经萌生了不小的野心。在写给家臣一柳末安的信件中,羽柴秀吉居然说:“日本国之事自不待言,尚欲号令唐国。” (《伊予 ·小松一柳文书》) 从秀吉的这一表态来看,他无疑继承了织田信长的遗志,产生了侵略中国大陆的野心。

同年十月,羽柴秀吉向九州岛下达《总无事令》,要求九州岛上的大名停止一切战斗。但九州岛正处于战争的旋涡之中,萨摩国的大名岛津氏急于统一九州岛,因此完全无视羽柴秀吉的命令,固执地出兵攻打丰后国的大名大友氏。

明万历十四年(日本天正十四年,1586年)三月十六日,在萨摩岛津氏的问题仍没有得到解决的时候,羽柴秀吉突然告诉在日本传教的葡萄牙耶稣会士,希望自己死后能够名扬后世。为了实现这一野心,羽柴秀吉打算出兵征服朝鲜和大明,希望葡萄牙能提供两艘军舰与船手帮助他。 (《耶稣会日本年报》) 同年四月十一日,羽柴秀吉写信给毛利家当主毛利辉元,对他下达了平定九州的指示,并提到摆平九州以后,就要渡海出兵朝鲜。 (《毛利家文书》) 八月五日,羽柴秀吉又写信给安国寺惠琼、黑田孝高、宫木坚甫,表示平定九州以后,他将出兵征服大明。 (《黑田家文书》)

万历十四年八月,羽柴秀吉以关白的名义下达命令,将毛利氏、长宗我部氏的部队派往九州岛作战,支援遭到萨摩岛津氏进攻的丰后大友氏(已臣服羽柴政权)。然而因为岛津氏的部队实力非常强劲,导致毛利氏、长宗我部氏的联军部队战败。这年年底,羽柴秀吉就任太政大臣,受朝廷赐姓“丰臣”,从此改称丰臣秀吉。 (《公卿补任》)

明万历十五年(日本天正十五年,1587年),丰臣秀吉在日本37国征集兵力,凑出10余万大军,亲自率军出征九州岛。五月四日,在九州尚未平定的情况下,丰臣秀吉就迫不及待地写信给对马岛的岛主宗义调,提到平定九州以后,他要渡海到朝鲜。 (《宗家文书》)

五月九日,萨摩岛津氏顶不住巨大的军事压力,向丰臣秀吉表示臣服,九州遂平。得胜的丰臣秀吉对九州岛的地盘重新进行了分配:分给岛津家当主岛津义久萨摩一国,分给岛津义久的弟弟岛津义弘大隅一国(肝属郡除外),分给岛津家家老伊集院忠栋大隅国的肝属郡;至于九州岛剩下的肥后、肥前、筑前、筑后、丰前、丰后、日向等国,则分配给了其他大名和丰臣秀吉的家臣。

平定九州之后,丰臣秀吉写信给自己的正室北政所,称:“九州诸岛,皆已归顺,命征贡于高丽(朝鲜)。彼若不从,将以明年征之,并略明国,悉归我版图。” (《妙满寺文书》) 当丰臣秀吉向自己妻子放出要征服朝鲜、大明的狂言时,实际上日本还没有被他完全统一。关东的北条氏、陆奥的伊达氏等许多大名,都尚未向秀吉臣服。但丰臣秀吉丝毫不以为意,俨然胜券在握,将目光看向了海外。 pLzZM4bcgmHYwFwUwcfWiWmCvOPIHThS1TCnpsoE8U85pTUf0nYB7ujqg5TX1Pd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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