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看日军第七军团的战斗经过。第七军团由毛利辉元统领,总兵力3万人,于四月二十日登陆朝鲜釜山浦。该军团的任务是:占领庆尚道,并与日军其他军团一起,建造供丰臣秀吉在朝鲜各地停留的行营;同时,建造连接釜山到王京的系城(连城),以确保日军补给路线的畅通。
行营的数量,据《 毛利家文书》记载,有 23 处,分别为釜山浦、东莱、梁山、密阳、清道、大丘 ( 大邱 )、八莒、仁同、善山、尚州、咸昌、闻庆、鸟岭、延丰、槐山、清安、竹山、阳智、龙仁、果川、沙平院、汉江、王京。其中,清道至鸟岭九处,由毛利辉元负责;延丰至竹山四处,由小早川隆景负责;阳智至沙平院四处,由户田胜隆、长宗我部元亲、蜂须贺家政等负责;汉江和王京两处由宇喜多秀家负责。显然,责任最重的,还是毛利辉元。
系城的数量,更在行营之上。据《朝鲜渡海日记》记载,日军建造的系城按顺序依次为:釜山海浦、东莱、梁山、安阳(密阳)、新城、清道、新城、大丘、新城、仁同、开宁、善山、新城、尚州、咸昌、闻庆、新城、新城、忠州、阴许(阴城)、竹山、新城、汤贺、新城、新城、果川、新城、新城、开城府、新城、平山、新城、凤山、黄州、中和、平壤、顺安、肃州、定州、郭山、宣州、铁山、龙山、义州。其中,新城为新建之城,其余系城则利用朝鲜旧有城邑加以改建而成。
五月十七日,毛利辉元率军从庆尚道的玄风北上,准备渡过洛东江,进入星州。然而,宽阔的河面极大地增加了毛利军的渡江困难。渡江时,毛利辉元的主力军遭到了朝鲜义兵的袭击,许多士兵都负伤了,甚至还有一个叫飞落七郎右卫门的士兵被40多个朝鲜义兵围殴而死。留在后方的毛利辉元家臣吉见元赖得到急报,驱驰19.6公里赶来,才驱散了朝鲜义兵。 (《朝鲜渡海日记》)
经过挫折的毛利辉元认识到,日本征服朝鲜是非常困难的,他在五月二十六日写了一封信寄回日本,向一个叫觉隆的人诉苦。他在信中提到了支配朝鲜、征服大明的困难,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朝鲜远比日本辽阔,需要招募大批翻译和了解朝鲜情况的人,否则施行统治非常困难。
二、虽然大明在军事力量上弱于朝鲜(当时日本对明朝存在很多误解,这是毛利辉元的错误认知),但大明比朝鲜更加庞大,因此日本要统治大明非常困难。
三、朝鲜人把日军当成倭寇,日军一接近他们,他们就躲到山里去,不接受招抚。但当日军人数少的时候,朝鲜人就出来袭击日军。
四、用来修筑行营的日军人手远远不够。 (《严岛文书》)
毛利辉元在信中提到的这些困难,很难被一头热的丰臣秀吉所理解。
六月四日,毛利军在距离星州稍远的河滩上建立了阵地,毛利辉元的营帐就设在附近的高地上。六月五日,毛利军转移到星州西北方的金山城。城中有一个冰仓,毛利军取来冰水,士兵们用冰水就着米饭吃,感到非常满足。 (《朝鲜渡海日记》)
六月八日,毛利辉元的主力军从金山转移到东北方向的善山,毛利辉元本来打算在善山同叔父小早川隆景商议今后的作战计划,但是由于庆尚道义兵蜂起,路途变得十分危险,所以小早川隆景没能前往善山。六月十日,毛利辉元派出一股部队去迎接小早川隆景,但在途中遭到了朝鲜义兵的袭击,伤亡惨重,两名毛利军将领宇佐川孙右卫门、坂垣包大夫也因此负伤。 (《朝鲜渡海日记》)
六月十三日,毛利辉元将主力军从善山转移到西面方向的开宁,只让吉见元赖和他的250名部下留在善山戒备庆尚道义兵。吉见元赖留下来后,开始举行活动,在十三日、十四日两天时间内连续举办了连歌会 、袛园会 。然而,和平是短暂的。十五日,毛利辉元派遣一名叫上野善右卫门的武士来善山通知吉见元赖,让他出兵前往善山东北方向的安东,镇压当地的义兵。 (《朝鲜渡海日记》)
这时,庆尚道北部的义兵不断袭击毛利军,毛利辉元为了确保自庆尚道开宁到忠清道鸟岭的日军补给路线,决心派兵镇压。在吉见元赖接到命令的同一天,毛利一族的吉川广家也奉毛利辉元之命,出兵镇压庆尚道义兵。
六月十五日早上,吉川广家率领5000人,从毛利辉元的大本营开宁北上,试图扫清北面道路。日军行至龙宫县时,遭到了龙宫县县监禹伏龙及其招募的1000多名义兵的袭击。吉川广家派人送信去招降义兵,信中他用威胁的语气说:“汝等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人人乞降来,则何须诛戮乎?否则刎颈不旋踵者也! (《宿芦稿》)
禹伏龙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撕毁了吉川广家的信,没有一点投降的意思。劝降不成,吉川广家对义兵发起了攻击。日军从军僧侣宿芦俊岳在《宿芦稿》中对战况记载道:
吾军卒声拆江河,势崩雷电,欲挑战矣,敌阵解围,云龙风虎,败北而东矣。吾兵乘胜,逐北走入醴泉县。日薄西山,各凯还于吾营,而献首级于广家卿阵前。
这些华丽的辞藻,叙述了吉川广家打败朝鲜义兵,又派军追击义兵至醴泉县的过程。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打了胜仗的吉川军才回到龙宫县,将获得的首级呈到吉川广家阵前。但对于吉川军从醴泉退去的原因,朝鲜史料《宣祖昭敬大王修正实录》有这样一种说法:
(禹伏龙)募兵千余,遇贼败散。复聚数百,夜袭醴泉小屯,斩获甚多。
从这一记载来看,朝鲜史料并不否认义兵与日军初次交战时的失利,但后文又提到禹伏龙重新聚集数百兵力,在醴泉打败了吉川军。由此可知,吉川军从醴泉退兵的原因,是因为追击到这里以后,遭到了义兵的夜袭,被杀死了许多人。 在这天的交战中,吉川广家与庆尚道义兵一来一往,互有胜负。
回过头,再来说吉见元赖。他在接到毛利辉元的进军命令后,于六月十七日和毛利一族的毛利元康从善山出发,向目的地安东进击。他们先发向善山西北方向的尚州,再经过尚州东南方向的比安,在二十日到达安东南面的义城,这一路上没有遭遇义兵。在义城,吉见元赖、毛利元康发现了蜂蜜、砂糖、松果、米等重要物资,他们在夺取这些物资以后继续行军,抵达万德。 (《朝鲜渡海日记》)
六月二十二日,吉见元赖、毛利元康在朝鲜俘虏的带领下,从万德出发,侵入安东。由于在安东还是没有遇见义兵的身影,因此他们安心地住了下来,开始了优哉游哉的生活。吉见元赖下榻在一处十分豪华的民宅里,因为庭院里有一处莲花池,房屋内凉意十足。他命令仆人在莲花池内进行打捞,看看有什么收获,结果打捞出了很多鲫鱼。
六月二十五日早上,吉见元赖请来毛利元康,用面条和鲫鱼汤招待他,两人享受着战争时期难得的美食。饱腹后,吉见元赖、毛利元康开始在安东大肆劫掠,夺取了缎子、衣服、虎皮、豹皮、驴子、兵粮等大量物资。 (《朝鲜渡海日记》)
在庆尚道疯狂劫掠的毛利军,大发战争横财。毛利氏的其中一股军队,在六月末满载战利品,准备乘船从洛东江顺流南下,把这些夺来的物资运送到大后方,再输送到日本国内。结果庆尚道的义兵将领孙仁甲听说以后,急奔至洛东江下游的草溪,率领义兵在这里堵截毛利军,并沿着江面对敌军射箭。由于“江路深狭,箭道相迫”,这股毛利军被孙仁甲打得大败,死伤殆尽,十余艘贼船被义兵截获。不过有一艘船成为漏网之鱼,趁乱逃了出去。情急之下,孙仁甲骑上马驰入江水之中,试图追击这艘船,结果马陷入了沙坑里,孙仁甲连人带马溺死在了江水中。义兵们为此痛哭,停止了追击,四下散去。 (《宣祖昭敬大王修正实录》《宣庙中兴志》)
七月一日,吉见元赖离开安东,进军北方的礼安,意图和留守在安东的毛利元康形成掎角之势,互相呼应。礼安城构造坚固,城内藏有大量的武器、食物、饮水等,这些物资被吉见元赖所得,可以使他过上一段悠闲的日子。然而,局势却很快为之一变。
七月九日,朝鲜庆尚道安集使金玏(lè)纠集义兵,对驻屯在安东、礼安的毛利军发起反攻。在朝鲜义兵的反击之下,吉见元赖被迫放弃礼安,撤到安东与毛利元康会合。 (《乱中杂录》《朝鲜渡海日记》) 七月十九日,吉见元赖、毛利元康又被迫放弃安东,退兵到后方的永川。
驻兵永川期间,吉见元赖、毛利元康遭到了朝鲜义军持续不断的袭击。根据吉见元赖家臣下濑赖直所著的《朝鲜渡海日记》记载,朝鲜义军使用弓箭袭击日军,其中还有人射中了一名叫弥九郎的日军士兵的眼睛上方。在朝鲜义兵持续不断的反击下,吉见元赖、毛利元康在永川也待不住了。八月,两人从永川撤兵,经过尚州,向毛利辉元设在庆尚道的大本营开宁撤退。
由于朝鲜境内的义兵不断反抗,石田三成、大谷吉继、增田长盛三名朝鲜奉行 携带丰臣秀吉的朱印状,渡海来到朝鲜,要求毛利辉元出兵镇压平安道的义兵。然而,光是庆尚道的义兵就已经让毛利辉元自顾不暇了,根本无法兼顾平安道。
至八月,在庆尚道起兵反抗日军的朝鲜义兵将领中,声势最大的是金沔和郭再祐。金沔驻屯居昌,抵御知礼、金山的毛利军;郭再祐驻屯宜宁,抵御咸安、昌宁、灵山的日军(这些日军部队应非毛利军,而是丰臣秀吉后续派遣到朝鲜的日本援军)。驻兵在知礼的毛利军,累次出兵进犯居昌,但每次都被金沔击退。
八月三日,金沔主动向日军发起反攻,带领义兵袭击驻兵在知礼的毛利军,放火烧死了许多人。当时有许多全罗道的朝鲜美女被日军俘虏,囚禁在毛利军的营帐中。义兵的纵火,使得这些朝鲜美女也被火海包围了,她们哭泣着、哀求着,想要活下去,但还是被无情的火海所吞噬。而朝鲜义兵也在这次袭击行动中付出了巨大代价,整整有5000人战死。侥幸活下来的毛利军,纷纷从知礼逃走,奔向毛利辉元部将桂元纲驻兵的星州。 (《乱中杂录》《宣庙中兴志》) 经过惨烈的交战,知礼终于被金沔收复。
八月二十一日,金沔与义兵将领郑仁弘联手,出兵袭击桂元纲所在的星州。桂元纲立即向开宁的毛利军请求增援。在得到毛利辉元派出的援军帮助后,桂元纲击退了金沔、郑仁弘的攻势,是为第一次星州之战。 (《萩藩阀阅录》《朝鲜渡海日记》)
九月十一日,金沔、郑仁弘两人经过商量后,再次率领庆尚道义兵攻打星州。义兵的营帐绵延数十里,军势十分浩大。星州的毛利军见义兵众多,不敢出城迎战。有了前一次失败的教训,金沔考虑到星州、开宁两地的毛利军首尾相连,开宁的毛利军在星州被围以后,肯定会发兵救援星州。为了免除后顾之忧,金沔决定以陕川郡守裴楔作为别动军,让他埋伏在一个叫作扶桑岘的地方,截击开宁的毛利军,隔断其与星州毛利军的联系。但是裴楔性情高傲,不愿意受人指使,他假意答应了金沔的要求,却不肯前往扶桑岘设下埋伏,结果招致大祸。
当天晚上,桂元纲再次派人向开宁的毛利军报信,请求援兵。毛利辉元得到消息后,于次日派出吉见元赖、毛利元康二人,令他们率领大军赴援星州。由于裴楔没有按照金沔的吩咐去扶桑岘进行截击,毛利援军毫无障碍地由此通过,直冲正在围攻星州的朝鲜义兵。而在星州城内的毛利军,看到援军的旗帜以后,士气高涨,也开城门突击朝鲜义兵。前后夹击之下,金沔率领的义兵主力溃不成军,只能被迫撤离了战场。而郑仁弘已经吓得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部下将失了魂的他扶上马,才逃过一劫。混战中,郑仁弘的别将孙承义被毛利军的铁炮击中阵亡。 (《朝鲜渡海日记》《宣庙中兴志》) 此战,是为第二次星州之战,仍然以朝鲜义兵的失败而告终。
金沔再次失败后,先是退兵到原驻地居昌,后又移驻至知礼。他分遣伏兵,阻遏金山城的毛利军攻向知礼。为了抗击毛利军,庆尚道巡查使不仅抽调咸阳、安阴、山阴三郡的兵力给金沔,还命令晋州牧使金时敏前来协助他。一日,毛利军前来攻打知礼,在沙郎岩一地与金沔、金时敏率领的庆尚道义兵遭遇。金时敏跃马驰突敌阵,一连射杀两名敌军士兵,义兵大呼陷阵,毛利军不敌退去。 (《乱中杂录》)
此外,全罗道义兵将领任启英、崔庆会,也进入庆尚道,协助庆尚道义兵抗争。崔庆会留在居昌,协助金沔对付开宁的毛利辉元主力军。任启英从居昌赶到陕川的海印寺,协助郑仁弘对付星州的毛利军。
从九月至十二月,义兵与毛利军厮杀不断,几乎没有一天不发生战斗。在长期的作战行动中,义兵未曾有时间解甲,他们或夜袭,或诱引,与毛利军大战10余次,小战无数次,击退对方30余次。
十二月七日,庆尚道义兵第三次出兵,攻向毛利辉元部将桂元纲占据的星州城。毛利军的十几个骑马武士率先出城应战,步卒则跟在后面。甫一照面,庆尚道义兵就拉弓引弦,将毛利军的两名骑马武士射落马下。剩下的骑马武士尚未交手,就害怕得想要逃入城中。义兵赶紧追击,又射中了4名骑马武士。经过小规模的试探性交战后,毛利军就不再轻易开门出战了。
十二月八日,毛利军中的朝鲜内应黄彦告诉义兵将领郑仁弘,昨天被射中的6名士兵当中,已有5人毙命。这天,又有名倭将从星州城的西门出来,想出去向开宁的毛利军通风报信,结果连人带马落入壕中,右臂立时骨折,几乎就要死了。
十二月十四日,庆尚道、全罗道义兵联起手,对毛利军占据的星州城发起了大规模进攻。此次会战非常激烈,据《乱中杂录》记载,这一天“尽日殊死战,战场及路,尽为血色”。义兵因贪割敌军首级,纷纷趋向星州城下,结果“穷寇”毛利军拼死反抗,杀死了十几个义兵勇士。义兵副将张润的坐骑因为疲惫跑不动了,他就干脆步行作战。张润奋勇突入敌阵,用弓箭射杀了不少毛利军士兵。毛利军不敌,被迫退回了星州城内。在这天出战的毛利军当中,整整有三分之二的人战死了。此战,是为第三次星州之战,是义军对星州作战最为成功的一次。
在义兵的不断反击下,星州城的毛利军实在支撑不住了,于是弃城逃走。庆尚道、全罗道的义兵终于成功收复了星州城。自此以后,由毛利军负责的日军后方补给线,被限制在庆尚道的釜山浦—密阳—清道—大丘—仁同—善山,不能再越过善山,将物资输送到前线的忠清道、京畿道等各道。前线日军与后方的后勤联络,由此被切断。同时,因为义兵的抗争,毛利辉元也在庆尚道遭到了极大的挑战与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