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细雨如丝,空气中生出清新的味道。挑着担子的小贩叫卖着一天中最后一点菱角,穿绣花旗袍的女子撑起了伞,巷子一头的小楼上,评弹声不急不缓。苏州城像一个心情愉快的女子,露出她最柔美的一面。
晨香轻快地跑上一座小桥,抬手去接雨丝。大福站在桥下,忧心忡忡地看了一会儿,又忧心忡忡地走上去,忧心忡忡地挨在她身边。
“晨香啊,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那个余耀宗,我劝你还是别和他做生意了。”
晨香转过头,清澈的眼睛在细雨中更加水灵:“你怕他别有所图?”
“肯定的!”大福激动地说,“哪有不看货就收东西的?十块钱也不是小数目。”
晨香哈哈笑起来:“放心吧,他就是花钱买个痛快,我们呢,就给他痛快,又不损失什么。”
“给他痛快?不损失什么?!”大福颤抖地指着晨香,“晨,晨香你变了。”
“你没看出来吗?我骂温家香粉的时候,他笑得多痛快。一山不容二虎,他也讨厌温家,我也讨厌温家,大家在一起骂骂,他得了痛快,我们也有钱赚,多好。”
大福想了想,长舒一口气:“他买我们的香粉,就是因为这个?”
“不是这个!”晨香哈哈大笑着跑下桥去,“难道是因为他觉得我像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雨一会儿就停了,只是天还有点阴。他们赶回昌善局时,天已经快黑了。昌善局是停尸的地方,白天附近也没什么人,这会儿更是连个鬼都没有。穿过阴风阵阵的小巷,前面一拐就到家了,晨香不禁加快了脚步。
“站——住——”
一个悠长的声音突然飘荡在四下无人的巷子里,晨香猛地原地打了个激灵,被身后的大福一下撞上来,差点摔倒。
“哈哈哈哈哈!”前面的一堆箩筐一动,一个精瘦的男人从那后面跳出来,捶着肚皮笑得前仰后合,“妹妹别怕,哥哥和你开个玩笑。”
大福立刻站到晨香前面:“我才是她哥。”
“哟哟哟,这么凶干什么?”那男人一脸受伤的表情,旋即又对晨香笑嘻嘻,“都怪我,两位搬来这么久,也没顾得上跟两位打声招呼。”
晨香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叫丁三,这儿的人都叫我丁爷,”男人笑嘻嘻地说,“妹妹如果愿意,也可以叫我三哥。”
大福紧贴着丁三的胸脯把两人隔开:“不管你是什么丁三、丁四,我们都没兴趣认识你。”
丁三嫌弃地后退几步:“大福,是吧?我好心告诉你,现在这世道兵荒马乱,凡事可由不得你想不想。”
“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么紧张干吗?我又不是坏人。”丁三说着又笑嘻嘻地转向晨香,“我呀,就是古道热肠,见不得那些流氓盗匪欺负老百姓,所以平日里呢,就替大家维持这一方的治安。”
收保护费的?晨香打量丁三的体态,估计只有大福的二分之一,便笑着说:“维护治安可不容易,平时花费不少吧?”
“哎哟,还是我妹妹懂事!”丁三眉开眼笑,“花费虽然不少,可是摊到每户头上,也不多,”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每月一百块钱,晨香妹妹这么懂事,三哥再给你打个折,只收你五十块,怎么样?”
大福差点笑出声:“这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我刚想着这边没有木头桩子练功,今儿就遇上个人肉桩子,”说着撸起了袖子,“五十块是吧?”
丁三也笑了,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枪:“对,五十。”
枪口黑洞洞的,枪杆发亮,不用想也知道是把好枪。
大福的脸抽了抽:“……那还真是不多。”
“哪里是不多?简直就是太少了。”晨香忙笑着说,“不过三哥,真是惭愧得很,我们一家刚搬来苏州,处处都要钱,眼下是真的连五十块都拿不出来。”
丁三也不气恼,似笑非笑地说:“那听妹妹的意思,是有别的法子来结这笔账咯?”
“我哪有那么多办法?只是想请三哥宽限三天,三天之后,还在这个巷子口,我一定把钱一分不少地交给你。”
丁三把晨香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哼笑道:“我可警告你,可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