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香被扔到乱葬岗的时候,天下起倾盆大雨,她趴在泥水滩里,暗暗感谢天公作美。其实这感谢也是多余的,就算没有这场大雨,那些家丁也不会留下来观察她,毕竟求生是生物本能,谁见了瘟疫还不撒腿就跑?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在暴雨里趴了很久,久到她已经有点人神分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直到大福的哭声传进耳朵,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一双大手扶起了她。她眯缝着眼睛,第一次见到大福哭得这样难看。她费力地朝他笑:“大福哥,你不怕传染瘟疫?”
谁知大福反倒把她抱得更紧,哭得也更凶了。她以为大福对她的在乎已经超越了对瘟疫的恐惧,不禁十分感动,谁知后来她醒来,大福告诉她,当时雨太大,他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还以为她呻吟一声就死了。
晨香再次醒来的时候,一时看不出自己在哪里。屋子里没有灯,昏黄的光照得四壁昏暗,她四下打量,觉得有点眼熟,当看到大福练拳脚的背影时,一下子弹坐了起来。
“大福哥,家里怎么空了?”
大福正在踮起一只脚运气,听到她的声音猛然一顿,紧接着啪的一声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赶到她床边,嘴巴不停地张张合合。晨香耐着性子,猜想他到底要说什么,最终却见他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得像那天在暴雨里一样难看。
魏伯拄着拐杖进来,嘴唇不住地颤抖:“孩子……”
晨香反应了一会儿,脑子终于连上线,笑嘻嘻地说:“爹,大福哥,我没染上瘟疫,董家其实是上了我的当。”
大福一把握住她的手:“别不敢说,那个董老爷到底是怎么欺负你的?”
“他没欺负到我,只是把我关起来。但是老天保佑,刚好仓库里有一盆箭毒花,我就用它的汁液涂脸,再吃几片叶子下去,这样就像得了瘟疫一样。”晨香说着朝他们晃晃胳膊,“瞧,是不是真的很像?”
那些红疹还没有褪去,每一颗都有红豆大。魏伯心疼地抚摸她的胳膊,湿着眼睛说:“中了箭毒花的毒,稍不留神就会送命。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就要嫁给董老爷那个儿子,那我还不如死了。”
大福刚止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你宁死也不嫁给董家少爷?晨香,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晨香莫名其妙:“我不嫁给他,和你对我好有什么关系?”
大福憋了半天,大概觉得这意思很难言传,便转而付诸行动:“你饿了吧?我去替你盛碗粥。”
躺了三天粒米未进,还真是饿了,晨香三口两口就喝完了那碗粥,只是当时却并不知道那是家里剩下的唯一一碗粥。
董老爷既然把晨香扔在乱葬岗,必然不愿看到她还活在吴镇,而如果又看见了,他势必会修正这个错误,再把她扔回去。
况且家里所有值钱不值钱的东西,连同下半年的口粮都已被魏伯卖光了。吴镇是待不下去了,魏伯本打算去乡下,那里民风淳朴,起码不会有董老爷那样的恶霸。晨香却觉得村子里没有足够的人买他们的香粉,而她又不会别的营生。所以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了大福,大福觉得晨香做的香粉天下第一,要去就去个能配得上她的地方。
所以最终,他们决定前往民国香粉业的天堂——苏州。
其实辛苦诱导大福做出这个决定,晨香还有一个不能说出的私心——她的翡翠项链,走遍吴镇都没几家有财力拥有,遑论那贫穷而质朴的乡村。她想她虽不知道亲生父亲在哪里,但至少,她应该往他可能在的地方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