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什么因素促成了沃伦·巴菲特超乎寻常的投资成就?我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这也是我在这篇序中想探索的。
早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我在芝加哥大学读MBA时,学习到一种发源于此的新金融理论,即芝加哥学派最重要的思想之一——有效市场假说。根据这种假说,数以百万计的投资市场参与者,他们聪明、活跃、目标明确、见多识广,所有这些人的行为综合在一起,会将所有的信息迅速地反映到股价上,这使得标的资产能提供一个风险调节后的公平回报,不多也不少,也就是股价永不会过高或过低,以至于没有人能够持续地从市场中获得额外的收益。芝加哥学派的这个有效市场假说理论造就了一句广为人知的名言:“你无法战胜市场!”
如同大量实证数据所显示的那样,有效市场假说理论为一种结论提供了理论基础,那就是无论多么勤奋努力,绝大多数投资者无法战胜市场。市场是无法超越的。
但这并不是说,没有投资者战胜过市场。每隔一段时间,伴随着大多数人的失利,总有些人会胜出。市场的效率并非一种强制力,这使得个别投资者的回报偏离市场整体的回报。它仅仅是断言,没有人可以足够充分、持续地反驳有效市场假说。在大多数过程中,某些人是异数,但他们的超额回报被描写为随机所得,因为这与黑猩猩的行为类似。后来,我还听到一种说法:“当你将足够多的黑猩猩和足够多的打字机放进一个房间里,最终一定会有一只黑猩猩能打出《圣经》来。”这就是说,如果随机性确实存在,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然而,如同我母亲曾经说过的:“规律总是要由例外来证明的。”一个普遍的规律不可能百分百没有偏差,但例外总是不常见的。每天都有数以百万计的投资者,无论是业余还是专业的,在证明你无法战胜市场。
这时沃伦·巴菲特出现了。
沃伦和一些传奇投资家,包括本·格雷厄姆、彼得·林奇、斯坦·德鲁肯米勒 、乔治·索罗斯、朱利安·罗伯逊 ,他们的投资表现令芝加哥学派的理论受到冲击。简而言之,在足够大的范围内、足够长的时间段里、足够规模的资金情况下,也就是在样本充足、并非个案的情况下,他们的杰出表现令有效市场假说理论的倡导者受到挑战。
这些伟大投资家的投资记录表明,卓越的投资者能通过技能战胜市场,而不是靠运气。
事实胜于雄辩,特别是在沃伦这个例子中。他亲自打印出一个条幅挂在办公室的墙上,显示自1965年起以105000美元创立巴菲特合伙公司之后的历史。通过吸收额外的资本以及投资回报的积累,如今他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拥有1430亿美元的投资以及2020亿美元的净资产。他连续多年击败股市指数,在这个过程中,他成为美国第二富有的人。《福布斯》排行榜上其他富豪们的财富,或是来自房地产行业,或是来自高科技行业,巴菲特的财富则完全是通过投资市场创造的,而这个市场人人均可接触。
是什么成就了巴菲特奇迹?我认为大致有以下这些因素。
沃伦有句妙语:“如果你有160的IQ(智商),卖掉30吧,因为你不需要这么多。”如同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在《异类》一书中提到的那样,取得伟大的成功,你只要有足够的智力即可,不必是天才。多余的智力并不会增加你成功的概率。事实上,有很多聪明人没有找到自己在现实中成功(或幸福)的路径。高IQ不足以让人成为伟大的投资家,否则大学里的教授一定是全美最富有的人。具有商业思维导向以及常识或街头智慧才是最重要的。
我暗中猜测沃伦的IQ是远远高于130的……但他并没有按照他自己建议的那样去“卖掉”额外的IQ,他具有剖析核心、直达结论、拨乱反正的能力。简而言之,他具有令人震撼的分析能力。
而且,他快得不可思议,他不必花数周或数月去得出结论,也不需要分析师队伍帮他计算。他认为不需要知道以及不需要考虑每一个数据,人是最关键的,他善于知人。
很多投资者认为自己可以聪明地驾驭很多事情,至少,他们表现出来的是这样。他们认为世界不停地变化,人们必须与时俱进,以跟上最新的发现。问题在于,没有人会擅长每一件事,不断地更新和学习新事物是很难的。
与此相反,沃伦知其所不知,坚守自己的能力圈,放弃其他。这很重要,因为马克·吐温曾说过:“你不知道的事物不会令你陷入麻烦,令你陷入麻烦的一定是你知道的事物。”(大约相当于说:“你不会被不相信的人欺骗,欺骗你的人一定是你相信的。”)沃伦只投资于那些他了解和喜欢的企业,着重于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领域,避开热门公司,例如高科技公司。他可以忽略那些超出他投资理念之外的机会,更重要的是,看着那些他曾错过的却令其他人赚钱的机会,他能够心平气和(大多数人可做不到)。
这里有一点很重要,具有一套完整理念体系并非说不需要变通。适应剧烈变化的环境是必需的,有时甚至可能发现更好的理念,关键在于如何去拥抱变化。
在沃伦职业生涯初期,他采用的是伟大导师本杰明·格雷厄姆的方法——被称为“深度价值”理论——买入那些被冷落的股票,尤其在它们的价格低于其净现金值的时候。这个理论有时被称为“捡烟头”理论。然而后来,在他的伙伴查理·芒格的建议之下,他改变了轨迹,开始着重于用合理的价格(而不是极低的价格)得到那些具有“护城河”,且高品质、有定价权、有杰出管理人的企业。
通常沃伦会避开资本密集型企业,但利用2008年金融危机造成的机会,以及对于铁路运力提升的洞察,他克服了这个偏见,投资了伯灵顿北方圣达菲铁路公司。
理念应该提供方向,而不是呆板的。如同投资中的其他构成因素一样,这是个难以把握的两难选择。沃伦不会在挑战面前畏缩不前,他既不会随着每一个风向而随意改变,也不会像榆木疙瘩一样呆板。
妨碍投资成功的很多障碍与人们的情绪有关,有效市场假说理论失灵的主要原因在于投资者很少符合客观理性的标准。大多数人在股价上升时变得自信、兴奋、贪婪,他们不是变现获利,而是去追逐赢家,买入更多;在股价下跌时,他们变得郁闷、恐惧,他们不是买入,而是打折抛售,争相逃命。更糟糕的是,他们有种可怕的倾向,就是以别人的行为去判断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因为别人就是这么做的。这会使他们承担额外的风险。这种羡慕之心会产生羊群效应,有些混迹于投资队伍中的人甚至对于投资根本一窍不通。
沃伦似乎对于情绪感染具有绝对的免疫力,当事情变好时,他不会喜形于色,当事情变糟时,他也不会叹气沮丧。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是否认为他成功,或别人认为他的投资决策是否正确(在2000年年初科技股鼎沸之时,他被人嘲笑为“巅峰已过”,但他依旧坚持自我)。他用自己的标准衡量成功与否,而不是大众或媒体的标准。他只关心自己(和芒格)的所思所想,以及为公司股东谋求利益最大化。
尽管人们意识到情绪化的错误,但盲从仍然是投资中典型的常见行为,而杰出的投资者会反潮流而动,在关键时刻不人云亦云。但仅仅与众不同是不够的,你必须懂得别人在做什么,懂得他们为何不对,懂得应该做什么,还必须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反其道而行(如耶鲁大学大卫·史文森 所言,持有“令人不舒服的与众不同的仓位”),以及能够坚持备受煎熬的状态直到最后的胜利来临。这最后一条极其艰难,如同一条古老的谚语所言:“过早介入与犯错没有什么区别。”总之,逆向思维和行动是不易的。
显而易见,沃伦善于逆向投资,他甚至陶醉于此。他观察到高收益债券(垃圾债券)有时被标出鲜花的价格,有时被标出杂草的价格,他曾写信给我说:“我更喜欢它们被标出杂草的价格。”一个逆向投资者更喜欢买那些失宠的东西,沃伦便是如此。
投资包括对于未来的应对,然而,很多杰出的投资家认为他们无法预测未来的宏观经济发展、利率走向以及市场波动。如果我们并不比他人更具优势,应该怎么办?我的观点是,反周期操作会令你收获巨大。
当经济趋于改善、公司报出优异业绩、股价上升、回报可观时,投资情绪易处于良好状态。但投资于不断上升的对象不是卓越投资家所希望的,相反,他们希望在经济萧条时以最低的价格买到那些遭受打击的企业。然而,这也不容易。
沃伦不止一次地展示了他的能力——实际上是他的偏好——当人们缺乏信心时,在经济周期的底部进行投资。2008年金融危机时,他分别投资50亿美元持有高盛和通用电气息率10%的优先股,2009年豪掷340亿美元买入对经济周期敏感的伯灵顿北方圣达菲铁路公司,这些都是他这种能力的体现。今天回顾起来,其中所蕴藏的投资智慧是显而易见的,但在金融危机四面楚歌之时,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在我45年的职业生涯中,看到的是投资者变得越来越短视。这可能与媒体过于关注投资结果(20世纪60年代可不是这样)有关,也可能是由于按年度盈利表现提成的对冲基金经理们追求年度收益,反过来将这些情绪又传染给投资客户。但当荒谬的偏见影响他人的思维和行为时,我们却可以通过避免这些荒谬的偏见而获益。因此,当多数投资者过度关注季度、年度表现时,他们实际上为更有远见的人创造了机会。
沃伦曾说他的“持有期限是永远”,他“宁愿要一个跌宕起伏的15%回报率,也不要一个四平八稳的12%”。这让他可以长时期专注于那些伟大的投资机会,坚持通过递延税费和复利增长的方式积累他的投资收益,而不是每年兑现收益,每年支付那些短期(代价高昂的)税金。这样的策略不但能令他避免短期市场波动,反过来也使他可以利用市场波动受益。实际上,沃伦的行为表明他更乐于持仓,而不是利用市场的流通性便利而空仓。
多元化配置在所谓的谨慎投资管理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一句话,它能降低个股大幅损失的可能。一个高度分散的投资组合固然减轻了输家的痛苦,但相应地也降低了赢家获利的潜在可能。
如同其他很多事情一样,沃伦对于多元化持有不同看法:“我们所采取的策略,摒弃了所谓多元化的教条,很多权威人士会说我们这种策略比之传统的方法更具有风险,我们却认为,从了解公司运营的深度和便利度方面看,集中投资的策略可以很好地降低它所附带的风险。”
沃伦知道伟大的投资机会不可多得,所以他时刻保持高度警觉,一旦出现便迅速出击。他关注于那些他所信任的人和公司,不会仅仅因为别人的持有而持有一些令人不安心的企业,他也拒绝仅仅为了减轻错误影响而进行所谓的“劣质多元化”。显而易见,如果你有机会取得了不起的成功结果,这些都是很重要的因素。
太多的投资者似乎总有很多伟大的事情要忙,或许他们希望留给人一个印象,就是他们总是能聪明地发现一些伟大的投资。但是伟大总是极少的,这意味着,你不可能每天都能遇见。
沃伦愿意长期保持不动,避免频繁交易,直至伟大机会出现。他有个著名的比喻,最伟大的棒球手之一的泰德·威廉斯,肩上扛着球棒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完美一击的出现。他以此为例,说明自己在投资上的坚持,只有当诱人机会出现时,他才会完美出击。谁说伟大机会总是出现呢?
很少有投资者能在他们认为正确之时全力以赴,当投资对象流动性不佳、具有争议或名声有瑕时,很多人是不敢买入的。同样,他们不会卖掉那些“大家”都说会涨的股票,也不会集中持有那些为数不多的最佳投资对象。为何如此?因为他们畏惧失败带来的糟糕后果。
那些基金经理担心,大胆的行为会令自己被老板或客户炒鱿鱼。因此,他们宁可平庸地去做那些谨慎的、没有争议的事。凯恩斯注意到了这种倾向,他评价说,世俗的智慧告诉人们:对于名声而言,即便遵循常规而失败也好过打破常规而取胜。但这种倾向揭示了一个难题:如果你考虑失败会令人蒙羞而不愿意大胆进取,那么相应地,你也不会享有如若成功则随之而来的光荣。
伟大的投资者会谋定而后动,一言以蔽之: 他们敢于伟大!
显而易见,沃伦不担心有人炒他的鱿鱼,他的位置是不可动摇的。在股市崩溃时,其他基金经理可能会遇到客户要求撤出资金,这会令投资雪上加霜,而这时沃伦却可以安之若素。在任何伟大投资者的成功中,资金的确定性这一点非常重要。我敢肯定,早年沃伦将对冲基金模式(合伙制)转变为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模式时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
当然,沃伦拥有很多杰出投资者的共同特质:专注、自律、目标明确、工作勤奋、具有极强的数字感和逻辑性、热爱阅读,他还善于通过值得信赖的朋友圈搜集广泛的信息。我敢肯定地说,他投资是因为喜欢解决其中存在的复杂的智力问题,而名声和金钱的获得倒是这一过程中的副产品。
理论上,很多投资者在过去的60年可以和沃伦·巴菲特干得一样好,上述特质虽然少见,但并非独一无二。它们每一条都熠熠发光,不是吗?但仅有很少的投资者能将它们融为一体,让我们一起从这本《巴菲特之道》中寻找答案,看看这些特质如何使沃伦取得卓尔不凡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