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府的内院正室,一灯如豆,门边的红泥小炉正嘟嘟地冒着热气,药香弥散,雾气缥缈。守在炉边的沐云卿利落地将药倒入碗中,小心地捧至床边:“母亲,该喝药了!”
斜靠在床头的妇人虽是面色苍白,瞧上去仍是风韵无限,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貌。
“云儿你为了沐家日夜操劳,长此下去,会累垮的。”喝完药,接过女儿递上来的丝帕轻拭唇角,这位二品诰命夫人才缓缓开口。
“将门无犬子,女儿我怎会如此羸弱?母亲您忘了,年幼时,我也曾随父亲在军中行走,又拜在名师门下,也算是小有所成。”云卿一改往日冰冷雪色,温柔而自豪地说。
沐夫人一脸忧色,伸手轻抚着女儿垂在肩侧秀发说:“若不是当年我执意不肯让你入宫,谎称你身有顽疾,今日你早该嫁人了。”
“母亲,孩儿只想伺候您左右,以尽孝道,别无他想!”云卿心中一颤,素手搭在母亲腕间,思及她时日无多,心中大痛。
长夜难眠,寒风肆虐,母亲睡后,沐云卿只着一身素白中衣,立于正院一丛修竹之前。宽大的袍袖被风卷起,随着身后乌发飞扬,宛如月下仙子。
从小就随侍沐夫人左右的月香缓缓地走到她身前,轻咳了一声,将手中斗篷披到她身上。
“月娘,深夜来此,可是有事?”沐云卿见她衣着齐整,手提纱灯,知道此行必有目的。
“小姐,您为何要如此执着?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夫人,您也要好好保重才是。”昏暗的灯光,照得月香神色诡异,面上那一双赭色眸间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云卿别过脸,抬头望着天上重重阴云:“母亲如此,还不是因为父亲过世大受打击?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她语气坚定、掷地有声,听得月香不住摇头:“小姐,你有事不知,其实老爷他……还有夫人……”
“月娘,您怎么到这来,夫人正找您呢!”月香正犹豫着是否把那些陈年往事抖落出来,没料到丫头安儿却跟了过来。月香无奈,道了声安便随着丫头安儿去了。
室内的安息香袅绕,让人昏然欲睡,而此时,沐夫人却精神大好,目光紧锁在月香白净的面庞。
“月香,这么些年,我可曾让你受什么委屈?”半晌,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幽愤厉声质问。
月香低着头、垂着眼睑低声答道:“夫人待月香亲如姐妹,这些年月香备受您拂照!”
“既然如此,那就将烟云往事埋在心里吧。云儿本性桀骜,若是被她知晓,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来。这些年,我未曾踏入宫内半步,怕的就是那里人多口杂。”沐夫人端了架子,直视着她,压低声音说,“今日你就在这里起誓,若是泄漏半句……”
数日后,天气转暖,和煦的阳光将沐府染上了一层淡金。置放在正堂的一箱箱聘礼在日光下更是夺人眼目。上好的楠木箱子皆用绯色纱绸装点,由里到外,透着浓郁喜气。
沐夫人坐于高堂,打发了下聘之人后,却再也撑不住了,连声咳了好一阵才止住。三年来,无一家上门提亲,令她忧心。今日有贵人来下聘,却更让她焦虑。
看着面前一应礼单,虽都是这世间珍奇贵重之物,可下聘之人却是风闻欠佳的瞻王。若是换作以往,她常入宫与太后相谈,还可找借口拒之,可如今,该如何是好?普天之下,谁不知瞻王大权在握,又极受皇帝倚重,实在是不好得罪。更何况,他竟是那人的儿子……真真是孽缘……
“母亲……这是何故?”沐云卿刚踏入正堂,便见这一室绯色,不由惊诧地问。
沐夫人将面前礼单往云卿面前一推:“瞻王府来人提亲下聘,你且瞧瞧。若是不愿,为娘便入宫去说,定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云卿将手中长剑一放,拿起礼单略扫了几眼,冷哼道:“这位王爷好大的手笔,真不枉为国之柱梁。”
冷嘲热讽的言辞尚未出口,只见她秀眉微蹙:“母亲,竟是瞻王府的?”
“素来瞻王府内不甚安宁,听闻他府上几房姬妾,争风吃醋,时常闹得轰轰烈烈,就连市井也有些传闻。如此这般,为娘怎能让你嫁入那里?”沐夫人凤眸微眯,满面的不悦与焦虑。
沐云卿突然想起几天前与杨天青的会面,心内不由盘算起来。她捧着礼单细细瞧了一番,冷笑一声:“瞻王的眼光果然是精妙,若娶了正妃,那几房姬妾又算得了什么?”
“云儿你……你竟是应下了……万万不可啊!”沐夫人闻言大惊失色,女儿素来眼高于顶,这些年一心打点沐府,虽是耽误了一些时日,可也不能这样屈就。
“有何不可,沐家也算是名门,嫁入府中作为正妃,也算是门当户对。况且父亲虽逝,威名尚在,他未必敢不以礼相待。就算是他府上不甚安宁,不过几名侍妾,能有多大能耐?”沐云卿打定了注意,上前握住了母亲的手,竟难得显出俏皮之色。
“云儿,嫁入这府中,与入了后宫又有何区别?早知今日,当年倒不如让你进宫。”沐夫人又恼又急,言语中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母亲莫急,女儿自有分寸,日后定不会受半分委屈!”云卿温言软语,劝了好一会儿,才让母亲平静下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自打沐天行亡故后,沐夫人伤心过度,身子日渐虚弱,府中大事皆由沐云卿做主。因她从小行走于军中,做事一向雷厉风行,颇具其父遗风。
“千不该,万不该,当年不该由着父女二人的性子让她去习武!”回到房中,沐夫人摇头长叹,思及沙场战死的夫君,胸口泛起阵阵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