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南书房虽不算宽敞,却也是清幽怡人,特别墙角那一抹修竹,翠叶几许,远远望之,顿觉心中躁意渐舒。
楚瞻在书房徘徊了一个下午,几次要踏出房门去往碧琳殿,脚刚踏出半步,却又缩了回来。也不知请了清宁帝姬过来,她的心情有没有变好些?清晨见她醒来,那一双幽深眼眸,寒意似乎更为浓重了。
漱玉斋的伺候的丫头过来张望了几次,也未敢打扰,怯怯地站了一会儿,便悻悻而回。瞻王身边随侍的太监实在看不过眼,趁他用晚膳之际稍稍提醒了一句,却未见他放在心上。
“咳,我这是操哪门子心?”这几日不知受了王爷主子多少白眼,刚由书房退出的太监李全小声地咕哝了句。不过收了漱玉斋明主子的好,若真是一点人事也不尽,白花花的银子拿着也觉烫手。
虽说这位明主子为人和善,却真与那位倾城绝艳的王妃比起来,确是云泥之别。那位正主子眼光扫过,不怒自威,姿态高华清丽婉如天人,而且名字又起得好,云卿,云卿,这云中之卿,指的可不是云中仙子吗?
他这厢神游正酣,却见眼角玄色衣袍掠过,瞻王潇洒的身影已至院门。看他这架势,想必今晚又要歇在碧琳殿了。想起明主子凄楚动人的神情,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云卿坐于花梨木书桌前,托腮沉思,听完楚瞻讲述,她有些惊异。最后行刺之事,她虽是嘱托师兄插手,却未料他竟将事情处理得如此稳妥。这样一来,她的嫌疑瞬间被撇了个干净。
“前些日是我头脑发昏,那般误解了你,还害得你未能见家母……”楚瞻抬眼望着对面佳人,面上竟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云卿惧怕别人提及母亲,连忙截住他的话说道:“既然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不知为何,殿内虽摆了一对冰盆,却也难解一室燥热,云卿手心竟有些汗湿。她拿起桌上黄玉伏狮纸镇,冰凉的触感传至掌心,才让她稍觉心安。
二人对坐无言,殿内陷入一片静寂,墙边的红木矮几上更漏滴答,连时间都仿佛凝滞了。
良久,云卿想起今晨平儿落落寡欢的模样,定是为了这几日楚瞻未曾去她那里的缘故。她毫无怨言代自己嫁入府中,若连半点眷顾都不为她争取,往后还有何颜面面对她?
“方才平儿亲手做了些点心送来,吃着尚还可口,这丫头还真是有心。她入了这府,真不知是她的造化还是王爷你的福气!”云卿起身,由外间捧了个精致食盒,放到了楚瞻面前。
楚瞻的笑容有些牵强,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望她,眸中盛满了疑惑:“你被我这般利用,难道真无一点怨言?”
“你我各取所需,又何来怨言?”云卿万分诧异,未料到他问得如此直接。这些天来,他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若要安享宝贵,你早便入了皇宫做我皇嫂了,现又何必在此屈就?我只是不知,普天之下,除了富贵恩宠,你一心所求的到底是什么?”楚瞻清俊秀雅的面上,浮着些微怒气,他虽不完全了解她的目的,却也探听到一些前尘旧事。
云卿避开他的灼灼目光,起身推开窗子,夜风夹杂着院中花草清香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这是我的私事,不便相告,还请你见谅!”压下心头的一丝悸动,云卿幽幽而语。
“难道……”见她面上一派光风霁月,楚瞻有些心急,像个探知欲极强的孩童。他悄然起身,站到了她面前,墨染的星眸中带着无尽困惑,不自觉地俯下头问:“难道你真打算这样直到终老吗?”
两人贴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喷洒在对方面上,灼热而暧昧。就在他的薄唇渐渐压下时,云卿倏然转身,背对着他郑重道:“若是上天如此安排,我,甘之如饴!”
她这冷然一句话,生生浇熄了他一腔赤诚火热,顷刻周身凉意四起。颓然地向后退了两步,一句话由唇边辗转而出:“你真就这般冷酷无情?”
“虽然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可每个人都是孤伶伶地来,又孤伶伶地去,没有其他任何人是可以依靠和做伴的。就如我爹娘一般,再真挚的感情、再深沉的牵挂,到头来又怎么抵得过生死离别?”
一直以来,她也以为自己是冷酷无情,可有谁知道,多情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楚瞻看着面前的瘦削身影,阵阵刺痛涌上心头,她这般举措,不过是在消极逃避。究竟是什么样的伤痛,才让她变成今天这样?
“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云卿不再转身,径自走向床边,伸手提过那架小巧屏风,横在床榻之间。末了,她又心生不忍,便多说了句:“若是觉得局促,这榻就由我来睡吧!”
未待楚瞻回答,她已将枕巾、被褥抱在了榻上,仍着了一身素白中衣,拉了锦被侧卧于榻。
牙床帷幕重重,楚瞻平卧于上,咀嚼着云卿那番话,久久不能入眠。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会为了她去清福宫找清宁帝姬相助,她可是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靖王的胞妹。
他本以为,除了平儿,再不会对任何人动心,谁知才不过相处几月,便不由自觉地牵挂于她。难道自己果真应了传言那般,风流成性、多情寡恩吗?到了今日,他方知她的桀骜不驯、冷酷无情,不过是一种伪装,又有谁见过藏于面具之下她的真正面目呢?是丧礼中那个硬朗文雅的师兄,还是远在西南自小与她关系匪浅的靖王?
也许是思虑过甚,过了不久,一股倦意涌上心头,双眼一阖,鼻尖忽然传来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淡淡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