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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章中，我们将探索如下问题：
· 沟通为什么很重要？
· 沟通是什么，哪些情况不是沟通？
· 关于“我们可以谈谈吗？”
· 如何学习沟通的技巧？
· 如何通过沟通展开生活？
· 小改变是如何带来大变化的？
沟通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生活的中心。我们甚至可以将整个生命视为一次又一次的沟通。我们花了大量时间聚在一起交谈，无论是在厨房里、餐桌边、办公室里还是聚会上。因此，改变沟通的方式能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影响。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对沟通产生了兴趣。我倾听大人的谈话，并从中发现了一些模式。多年后，这些模式指导了我作为对话教练的实践。然而，更有价值的是，我认识到我们的日常生活在反复围绕交谈展开。在分享我的发现之前，我想讲一个关于我是怎样变成敏锐的“交谈观察者”的故事。
我10岁的时候病倒了，身体十分疲乏。在那之前我已经连续一年夜以继日地努力学习，准备高中的入学考试。因为我的母亲是一位教师，她急于加快我的教育。医生告诉我的父母，我需要在家休养几个星期来恢复身体。由于母亲要去工作，所以请来了我的外祖母照顾我。
我很好奇，想要了解“敏（Min）”（家人和朋友都这么称呼我的外祖母）究竟如何度过每天的生活。她那时已经退休了，之前她是本地一家橡胶厂的前台接待员，工作了25年之久。敏喜欢忙碌的生活，她总是很活跃、善于社交，还喜欢在花园里摆弄陶艺。
我很快就了解了她每天的生活节奏。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永无止境的“早晨咖啡”中度过，那是敏和朋友们的聚会。我那时甚至不确定这些女士是否有丈夫，因为在这些聚会上从没有一位丈夫露过面。我就坐在房间一侧的椅子上，喝着用塑料杯装着的柳橙汁，观察这些女士如何互动。当我和小伙伴在一起时，我们做游戏、到处跑，而成年人聚在一起时做的事，只有“交谈”。
为了不再让自己感到无聊，我发明了许多游戏。最喜欢的就是看看自己能不能回想起女士们谈话的线索。我会在脑海中记录她们谈论的第一个话题，然后努力跟上各种各样的话题：先是自制树莓果酱的配方，然后是超市，接着是新开的图书馆……直到谈话以琼斯太太的屁股和福瑞德舅舅的葬礼结束。
让我感到崩溃的是，我发现自己跟不上这些谈话的节奏，因为话题漫无目的，包罗万象。女士们八卦的话题难以捉摸，一会儿交流配方，一会儿跟对方悄悄说着自己的秘密。她们的谈话就像河流中的漩涡，难以判断会流向哪里，不停打转儿，然后找到新的方向继续流淌。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也触动了我。敏和她的朋友们的交谈经常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开始，比如制作酸辣酱，接着谈话会逐渐涉及更有意义的领域，比如家庭、健康和有人辞世。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说着，谈话就这样进行下去，然后自然而然地过渡到更深层次的话题。
在参加了很多次“早晨咖啡”聚会之后，我开始觉得交谈才是把这些女士联系起来的黏合剂。分享自己的故事，在孤独的生活中找到安慰，这正是她们互相支持的方式。交谈使她们的生活充满生机。
***
听着外祖母和她朋友们的谈话，我意识到即便是看起来最微不足道的交谈，也能让人受益颇多。在一起交谈可以：
· 建立友谊
· 带来安慰
· 发表意见
· 告知人们的决定
· 产生新想法
· 加强联系
· 改变人们对事物的看法
难怪我们会花这么多时间在一起交谈！这项研究证明了这一点。如果我问你醒着的时候有多少时间是在和他人谈话，你会怎么说？当我在工作坊中向商业领域的经理和领导抛出这个问题时，常见的反馈是40%~80%。而且，有一个规律显现出来，管理职位越高，花在与人沟通上的时间就越多。
勇气啤酒（Courage Beer ）2010年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花多长时间聊天。在3000名英国成年人的调查样本中，典型的案例是一天中进行27次交谈，每次平均持续10分钟，加起来约等于每天有四个半小时在交谈。
这项调查还揭示了尽管交谈很平常，但接近一半（43%）都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我们能够使交谈更有意义，它将给我们的生活质量带来巨大改变。这就引出另一个问题：是什么让对话变得有意义？
并不是所有的语言交流都是沟通。大喊大叫比声高不是沟通；议会上的辩论不是沟通；带有问答环节的当众陈述不是沟通；两个人自说自话，不去倾听对方，不是在沟通。
“沟通（conversation）”也可以说成“交谈”，这个词由拉丁词根“con”（意思是“共同”）以及“versare”（意思是“转向”）建构而成，因此“交谈”的核心是“一起转向”。好的对话节奏不是像“恰恰恰”或两步舞那样规定好的，而是对话过程中相互之间的即兴回应。我们不知道它会去向何方，没有人控制，但确实是在舞蹈。
根据“早晨咖啡”的经验，我观察到是什么将语言的交换变成了交谈：
· 每个在场的人都参与
· 每个人的话都发自内心
· 每个人都在倾听
· 人们在讨论真正重要的事情
· 没有人试图控制谈话往哪个方向进行
· 人们尊重彼此的不同观点
真正的对话能够开启新的可能性。通过和他人交谈，我们能够得出从未想过的答案、为困境找到解决方案，并决定新的方向。在交谈过程中，我们的思想碰撞出火花并且放射光芒，我们会感到自己的生活也被重新点亮了。
尽管如此，沟通并不是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钥匙。有时我们需要停下讨论开始行动，有时需要等待剧变平息下来。然而，在不交谈的时候，明智的做法是扪心自问此时离开是不是正确的事，抑或是不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我们将看到这两者之间有很大差别。
在人生中的重要时间点，比如决定和谁结婚、去哪家公司工作或是否要孩子，关键的问题是“我们可以谈谈吗？”这个问题通常用来邀请谈话，同时也可以用来传递需要讨论重要事情的信号。
但是，这个问题还有另一面。它也意味着“我们有能力讨论吗？我们能否继续沟通，而不是其中一个人陷入静默或两个人发生语言暴力？”缺少坐下来一同沟通的能力是很多夫妻、父母和子女甚至各国外交官遇到的众多问题的根本原因。
很多语言交流远远不是真正的沟通。我们保持礼貌，并不去说真正发生的事。当我们的话没有被认真倾听，我们就退缩；或者大声讲话，希望自己能够被理解。很多事情都能让可能开始的沟通胎死腹中。
好消息是，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能够学着让沟通更有效。改变人生的沟通技巧是每个人都能掌握的。就像其他艺术一样，关键是用正确的方式练习。掌握一些诀窍能够提升我们和他人交往的能力。接下来，让我来分享自己是如何学习并掌握这些诀窍的。
***
从大学毕业并获得心理学学位后，我和男朋友开着一辆老旧的野营车驶向西班牙。我放弃了成为博士的机会，认为阳光、午睡和水果酒更适合我。然而，当我们的车被人撬开，大部分财产被偷走后，我通过教英语维持生活的计划脱离了既定路线。我找不到工作，而且也没剩多少钱了。我开始在瓦伦西亚的大街上闲逛，见到了许多街头音乐家、艺术家和马戏表演者。
尽管我的大学文凭是通过刻苦学习好不容易拿到的，但是很不幸，它并不能让我吃饱。而另一方面，我的艺术家朋友们沿街卖艺，靠表演音乐、哑剧和制作手工艺品维持生活。在这些人当中，我特别羡慕贾恩，他是一个从德国来的14岁的旅行者，也是空竹大师。很快，我的钱包里一个比塞塔（西班牙银圆）都没有了，于是我学着他的样子准备学习技艺。
经过一段时间的密集练习，我已经能保持空竹大部分时间都不掉下来了。我开始“卖艺时间”，就像杂耍艺人说的那样，在当地人夜晚散步的街道表演几个小时之后，我大概能收到一千个比塞塔硬币（大约五欧元），在当时就可以去一趟超市买吃的了。
几个月后，当地中海的热浪袭来，我们决定向北去巴斯克地区的圣弗戈试试运气。那里是举办奔牛节的地方，每年在潘普洛纳街道上横冲直撞的公牛都会使至少一名美国游客丧命。
一天下午，我步行穿过中心广场，注意到一个杂耍艺人——“魔术师”，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吸引人群。他环视街道，放下包，拿出小道具。在接下来的15分钟里，他吸引了一大群人并为他们表演把戏，比如解绳结或是把一位女性观众的内衣解下来，最后他的破帽子里收到了一张张纸币。我想，我看到了一位真正的魔术师。
这位55岁、睿智又富有街头经验的艺人来自纽约，他已经靠破帽子收的钱环游世界了。他搭乘我们的野营车穿梭于各个城市，作为交换，我请“魔术师”教我提升表演能力、赚更多的钱。
他对我说的第一件事是：“你不要想着打发时间，要想着你是在表演！”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魔术师”教我如何吸引观众，让他们开心，然后打开钱包。我发现原来让人们大笑、鼓掌、欢呼比一个人站在街边一角表演有趣得多，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也让我的收入大幅增加。现在，我表演15分钟赚到的钱，跟以前卖艺两个小时赚到的钱一样多。
在“魔术师”分享了他成功演出的最厉害的秘诀后，真正的转折点出现了——“找一个志愿者，你的收入会翻倍！”
“魔术师”向我展示如何选择那些愿意参与到游戏中的人，使他们成为表演的中心。我学会了询问他们的名字，并让观众为他们鼓掌。当我摊开垫子，邀请佩德罗、帕科或是巴勃罗躺下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有些人乖乖照做，有些人犹豫不决，还有一次一个小伙子直接走开了。
当我拿出杂耍的刀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更不确定了。有的志愿者会大笑，有人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关键部位，还有人会开口诘问。表演的压轴戏是“死亡之路”。我蒙上眼睛向志愿者抛出飞刀，刀光剑影中的观众们大声欢呼。
就像“魔术师”预测的那样，我帽子里收到的钱翻倍了，甚至更多。通过邀请一位志愿者，我使表演变得不可预测，我要随机应变，而且观众更有参与感。我还要即兴发挥，用智慧去处理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和站在街边的“卖艺时间”相比，我可以多赚20倍的钱。我的独白变成了交谈。我学会了点石成金。
***
几年后我回到了正式的工作岗位，我开始把在街上学到的和人打交道的方式与关于沟通的发现联系到一起。
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后，我在各种环境下与不同组织和政府机构中形形色色的人与团体打交道。我开始注意到，一个项目的成败取决于人们能否在一起工作，而这又反映在人们能否一起交谈。
在团队成员之间总会出现有关战略的分歧、有关执行的辩论和资源分配方面的不同意见。成员之间牢固的关系能够承受困难的讨论所带来的压力和挑战。但是，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脆弱，这种充满挑战的对话要么会被尽量避免，要么会引发更严重的对抗。
我热衷于帮助正在失去凝聚力的团队开展他们所需的强有力的交谈。为了为这种干预提供指导，我回顾了自己对于人与人互动方面的所学所想：
· 相互接触更具互动性时，我们会感到更有热情和活力。
· 当我们允许即兴发挥而不是照本宣科时，交谈会变得生动。
· 当人们感到被尊敬、被支持时，他们更有可能进入其未知的领域。
· 当我们共同努力时，能够取得远超出个人努力的成果。
像一名优秀的心理学家那样，我决定去探索是否有研究能够支撑我在这一领域的观察结论。尽管我尽了最大努力要逃离科学教育的影响，但还是被训练去询问“证据是什么？”于是，尽管我的双眼依然盯住经验，我还是开始搜寻能否从专家那里得到关于交谈的研究。
让我高兴的是，很快我就发现了由马亚尔·洛萨达和艾米莉·希菲发表在《美国行为科学》（ American Behavioural Scientist）上的令人瞩目的研究。这些学者观察了60个管理团队的交谈，每个团队有八名成员，他们都在一家大型信息处理公司工作。他们的交谈被记录、分析并根据三个维度进行了评估。详情如下：
研究者发现，绩效表现好的团队，其交流方式确实与绩效表现差的团队不同。在那些赢利能力最强、客户满意度最高和同事评价最好的团队里，团队成员发展出了相互交流的能力，并能够被清晰地观察到。
我对于沟通技巧怎样为表现最好的团队带来不同展开了进一步研究。这些团队的成员表现出了三个能力，它们是：
1.他们问问题的频率和表达自己观点的频率一样高（询问和支持的比率为1：1）。
2.他们对其他人表现出的兴趣和对自己的一样多，没有陷入自我沉迷（对自己的关注和对他人的关注比率为1：1）。
3.他们做出的正面评价远多于负面评价，因此热情、鼓励、支持远多于讽刺、批评和冷嘲热讽（正面评价与负面评价的比例是3：1，理想的比例是6：1）。
当呈现出以上三种行为方式时，他们创造了团队沟通时的“宽广的情感空间”，团队氛围轻快，成员相互信任，团队充满韧性。与之相反，在绩效低的团队，人们没有感觉到和彼此相连，其氛围是愤世嫉俗、缺乏信任和紧张的。能够在一起交谈的团队盈利最多，也是被客户评价最高的。
当我评估这篇研究时，有一件事变得清晰：沟通能够带来收益、提高绩效，这类沟通的能力是可能通过学习掌握的。更重要的是，这些关键技能并不只是对高级管理者和公司团队有用，它适用于每一个人。我因此受到了鼓舞，我问自己：还能从沟通中学到什么？答案是：“有很多。”
我在复杂性理论研讨会上通过一次交谈发现了“对话”可以练习。我迫切地想要学习在大学最后一年开设的“复杂系统”（complex system ）科学。心理学院的负责人抛下了他讲了25年的应用心理学教材，来为我们讲授新的科学方法。当学生们有反对意见、闹得沸沸扬扬时，他回应道：“这更令人激动，也更有用，而且，你们是学生，激进一点！”
这一前沿的想法产生于不同学科的科学家之间的交谈，如生物学家、经济学家和气象学家。通过交谈，他们发现各自研究的复杂系统——可以是蚂蚁窝、股票市场或气候——有着同样重要的特征。其中之一是这些领域的长远未来基本不可知。即便是最强大的计算机，也不能准确预测在很久以后一个特定的地区是晴天还是雨天（这一规律不仅仅适用于英国的夏天）。
当我读到在20世纪90年代初由圣达菲学院的科学家们出版的第一批文章和书籍时，内心深处激动万分。我了解到复杂系统的另一个特征是有时他们会在“混乱的边缘”运行。“混乱的边缘”被定义为一个拥有足够稳定性，能够维持系统运行，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出现创造性失调的特殊区域，系统也因此能够保持活力。就是在“限定范围内的不稳定”的情况下，系统进化加速了。正因如此，模糊、意外和同步性因能够驱动复杂系统而被接受，而系统也以非凡和难以预测的方式重塑自我。我想，这就是科学与现实生活相互印证的实例。
事实证明，我的教授是正确的，不仅是因为复杂性方法引发了科学革命，而且因为它有实用性。在西班牙，当我在路上与混乱的生活抗争时，我时常发现自己想到所学的，不确定性是加速变革的催化剂的理论。我选择的生活不可避免地陷入混乱，在崩溃的边缘，我安慰自己复杂系统正是在此发生真正的进化。当我把自己的生活（对我来说，这就是复杂系统）的流动性看作最好的学习环境时，我能够接受和拥抱自己的经历而不是垂头丧气地回英国。
因为复杂性理论帮助我平稳度过了人生中诸多不稳定的阶段，当我在四年后回归更传统的生活时，我迫切地想要了解思想是如何发展的。在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智库正在将自然科学以外的想法应用于组织动力学，并吸引了一群来自全球的不同领域的人才。在一次研讨会上，当我和另外一名参与者谈论我在市政部门的工作时，我又一次开始了改变人生的交谈。
“如果你喜欢复杂性理论，而且是一位心理学家，”他说，“可以了解一下正在兴起的‘对话’领域。那是关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如何开创新的和无法预期的未来的。”
在进一步研究对话之前，让我分享另一个故事。这是我经历的一次交谈，正是这次交谈直接引导我走上了探索人类交流的前沿领域之路。
***
从西班牙回到英国，为了找工作，我花了一年时间做准备。尽管我认为这几年的旅行为我提供了最丰厚、最生机勃勃的经验，但是我担心未来的雇主并不这样想。有好几个月，我都拒绝写简历，因为我实在找不到词语来填写“职业经历”这一栏大片的空白。
最终，我找到了一份在谢菲尔德劳动和养老金部门的工作。我感觉好像必须弥补失去的时间，所以决定全力以赴，努力成为一名注册组织心理学家。我觉得这会在某种程度上弥补我和马戏团混在一起的经历。
在为公务员设计公平和公开的招聘系统做了三年的艰苦努力之后，我决定开始下一个冒险。我渴望搬到南方，不仅是为了发展自己的事业，也是为了支持我的丈夫，他过去是（现在也是）一名探戈和爵士歌手。为了和我在一起，他离开了家乡布宜诺斯艾利斯，我知道他在南约克郡再也待不下去了。伦敦发出了召唤。
每隔几个月，我都会搭乘从谢菲尔德出发的早班火车，前往特拉法尔加广场附近的内阁办公室。我经常参加跨政府招聘网络的季度会议。在一次会议上，我发现英国内阁办公室想对其“快速毕业生招聘计划（简称‘急流’）”重新进行设计。这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选拔制度之一，也是组织心理学家中的一个传奇。
我谨慎地计划下一步行动。我弄清楚了我需要和谁交谈、我想问什么，以及合适的时间。我从圣达菲的科学家那里了解到相互作用的重要性，以及这些相互作用对“初始条件”是多么敏感。随着时间的推移，系统早期行为上的一个微小变化，可能会在未来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
按照计划，在下一次会议结束时，我等待着“急流”项目负责人和大家道别。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地跳动，我的嘴巴太干了，吞咽的时候很疼。当他开始收拾文件时，我走到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我决定勇敢地面对这次互动。
“迈克尔，”我说，“可以占用你几分钟时间谈谈吗？”
“好的。”他回答道。
我咽了口唾沫，把紧张情绪发泄出来。“你对‘急流’项目的筛选流程做的改变听起来非常令人兴奋。你有怎样的时间计划呢？”
“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来完成。”他回答，“我们刚刚聘请了一位首席心理学家，他将于下个月加入我们，这样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听起来好像有很多工作要做。”我现在运气不错，接着说，“我想知道，你是否需要更多的心理学家？我们部门有一个新的借调制度。我想去内阁办公室工作几个月。你有兴趣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吗？”
如果我没有意识到我们的互动可能会把我带入一个全新的未来，我可能永远都无法鼓起勇气与迈克尔交谈。那时，我还阅读了比尔·艾萨克斯的重要著作《对话与共同思考的艺术》（ Act of Thinking Together）。在这里，我又找到了如何通过交谈改变人生的另一块拼图。
在比尔的书中，我兴奋地发现了关于对话的理论，以及使理论变得生动的实践模型。这本书我读了很长时间，深受启发，其中有一个观点让我印象深刻。这就是量子物理学家戴维·玻姆提出的“展开”原理，比尔曾与他共事多年。
根据玻姆的观点，我们在世界中看到的一切都来自并最终返回一个不可见的现实，他称之为“隐含的秩序”。当比尔分享了玻姆的一个图像时，我对这个模糊的概念有了生动的认识。玻姆认为，通常当我们种下一颗橡子，它就会长成一棵橡树，因此我们认为种子就是树的来源。然而，更准确地说，是整个环境造就了树木，如空气中的水分、土壤中的养分和来自太阳的能量。“种子是树木展开的光圈（aperture）。”比尔写道。
“光圈”这个词激发了我的想象力，在我的脑海里引发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我对自己说，我把每一次交谈都看作打开我人生的一个窗口呢？如果我和另一个人以一种让我们之间的空间尽可能宽广的方式交往，我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呢？我可以怎样提升对话，使之成为新的生命之光？
受到比尔的工作和戴维·玻姆的想法的启发，我开始更多地关注正在进行的对话。我把它们看作让我看到更广阔的现实的机会，因此更加注意每天的互动。当我意识到仅仅一次交谈就可以为我和周围的人开启或关闭一扇通向全新未来的大门时，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我更加有意识地思考如何与他人交谈。
回到我和迈克尔互动的故事，原来他真的有兴趣多谈谈。几个月后，我和丈夫高兴地把自己塑造成伦敦人。由于那次简短的谈话，我们的生活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轨道。我开始重视像对话这样简单的事情是如何深刻地改变我们的生活的。
通过交谈做出改变的最大好处之一是我们可以自主决定，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或批准，也不需要预算或授权。更令人鼓舞的是，即使是谈话中的一个小改变，也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科学家们越来越多地意识到一个微小的事件是如何改变一切的。复杂性理论的专家已经有力地描述了在一个所有事物都相互联系的世界里，某个领域的小变化可能会为其他领域带来大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期几乎无法检测到的事件可能引导系统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亚马逊的一只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就能在一周后改变海地飓风的发展。这种细微差别产生巨大影响的模式也适用于我们的谈话。
***
几年前，有人请我协助一个中央政府部门的大型团队外出一天。从高级管理人员到行政助理，各级公务员约有30人。他们的领导希望团队所有人都能参与到对话中来，这样就能构建关于未来的共同愿景。为了找出团队其他成员真正在意的“首要任务”是什么，我花了一些时间在会议前与几个人交谈。通过这些非正式的对话，我清楚地认识到，除了提出新愿景外，团队还需要表达他们对裁员风险的焦虑，这个话题还没有正式讨论过。
早上，在欢迎词之后，我们花了一些时间分享每个人的感受和想法。在小组谈论中，大家探讨了这个团队的独特之处，以及他们与部门其他成员的共同之处。
上午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又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大圈，进行了一次全员谈话。当其中一个团队成员问我这是否是一次集体治疗时，我向他保证不是，最后也不会有集体拥抱。我已经习惯了当所有人坐成一圈讨论时，任何反应都有可能发生。有些人认为这是一个相当激进和令人不安的安排，与以往领导在房间前面“讲话”而其他人坐成一排的形式不同。
在团队成员交谈了一段时间后，我介入了。我的工作是要参与对话，我觉得现在是表达的恰当时机。我解释了几个关于如何进行富有成效的对话的关键概念，包括一个对对话进行观察的“旁观者”所能带来的更广阔的视角。
为了让这个团队以他们自己的经验为基础来进行对话，我问他们在我们刚刚进行的全员交谈中，是否有任何“旁观者”观察的例子。我们一致认为没有。
“现在有人愿意旁观吗？”我问。
沉默了几秒钟后，一个在这个团队中工作更久的成员低声说：“刚刚进行的交谈是过去七年里我们每天都做的。”
我感到房间里越来越多的人同意这个说法。即便没人说话，但我看到有人在点头，也有人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
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一致决定下午继续交谈。午饭时，我向团队领导建议取消原定的日程，留出足够的时间让大家探讨真正需要讨论的问题。
***
一个小小的改变可以对交谈产生很大的影响，一个简单的观察可以让偏离轨道的讨论重新聚焦。微笑可以让人继续交谈；笑声可以打破房间里的沉寂；当无话可说时，拍拍肩膀会带来安慰。
在这次公务员会议上，一个简单的观察使午餐后的谈话变得完全不同。大胆说出一个发现，激发了探讨真实感受的氛围，团队成员可以继续表达他们对裁员的担忧，以及这对他们个人和集体的意义。成员们都在讨论中表达真情实感，因此团队的愿景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同时他们承诺将作为整体展开更多类似的对话。
就这样，在我探索对话的早期，我开始欣赏“小”的价值。
当我在内阁办公室工作时，我开始与对话领域的部分大师一起培训。我与彼得·加勒特取得了联系，他曾与比尔·艾萨克斯和戴维·玻姆密切合作。我听说他是推进对话的大师，尤其是在大型团队中，而且我渴望了解更多。
我们开始了为期三天的活动，20个人围成一圈坐着，没有桌子。每个人都介绍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以及是什么吸引他们参加这个项目。随着“签到”的进行，整个房间似乎充满了找到彼此联系的喜悦。
在更为正式的教学环节之间，我们进行了无须参照日程的对话。我被谈话的流畅性所震惊。与之前公务员系统呆板而乏味的会议相比，我发现自己对团队讨论中出现的创意和见解充满了热情。在小时候经历了“早晨咖啡”之后，我还从没有觉得一次聚会交谈能够让人感到如此生动。
在培训项目的最后一个早晨，我醒得很早，天还是黑的。我笔直地坐在床上，感到一股能量沿着我的脊柱涌了上来。“这就是我想做的。”我在黎明的寂静中对自己说。以这种方式交流对我来说更有意义，因为每个人的声音都是有价值的，新的思想可以产生，生活可以改变。
一年后，彼得·加勒特给我提供了一份全职工作，我决定追随自己的梦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对话顾问。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参与并促进了不同规模群体之间的交流，从2人到200人不等。我和炼油厂的工会代表、最高安全级别监狱里的囚犯和豪华酒店里的高级领导人坐成一圈进行交谈。无论是提出新战略、让团队打破“隔阂”还是重建破裂的关系，对话都是关键。好消息是，只需要很少的调整就能实现这一点。不管是在会议室还是在卧室，我们都可以对说话的方式做一些小改变，把交谈变成一次提升生活的相遇：
· 让每个人一开始就说说自己的情况或想法（在对话中称为“签到”）。
· 倾听并在他人谈话的基础上交流，以保持交谈的连贯性。
· 当有不同意见时，要以尊敬他人的方式清晰地说出来，这样就可以在房间里解决问题，而不是在谈话后暗示——那不会使问题得到解决。
· 分享如何观察交谈，特别是当交谈偏离轨道或需要重新聚焦时。
以上这些是打开沟通大门的钥匙。
在本章中，我们将探讨如下问题：
· 技术对我们的沟通方式正在产生哪些影响？
· 理解交谈具有挑战性为什么会有所帮助？
· 有哪些行为会扼杀交谈？
· 为什么谈话的方式比内容更重要？
· 信念是如何阻隔对话的？
交谈能够让我们感到与他人产生联系。回想一下，一段亲密的友谊是怎样开始的？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通常一段关系的开头都是交谈。好的交谈能够创造持续一生的友谊、幸福和谐的家庭生活和成功的商业伙伴关系。
我们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电脑化，高质量的沟通变得越来越少。我们觉得发短信、推特和电子邮件比面对面沟通更简单。技术正在改变我们交流的方式，尽管这意味着我们能更便捷地取得联系，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们能够进行触及灵魂的交流。
认识到有哪些因素使沟通变得具有挑战并不能消除困难。然而，这却可能使我们在面对这些问题时更包容，尽量避免走进沟通的雷区。了解破坏沟通的因素——我们的行为、信仰和传递的能量——能够使我们更有效地和他人建立联系。
我在20世纪70年代长大，那时没有手机。我们出去玩一整天，父母都不会担心我们在哪里。90年代，我开始工作，那时也没有平板电脑。老板口述信件，秘书通过速记记录下来再用打字机打出来。
现在，我们躲在电脑屏幕后，给坐在身边的同事发送电子邮件。离开办公桌，我们通过智能手机持续在线，保持联系。我们同时可以进行多项交流，不过这其中没有任何一项是真正的交谈。在数字互联的时代，很多人都感到与世隔绝。
电子通信带来的并不全是坏消息。像电子邮件和短信这样的工具使交流变得便捷、有效、迅速。以下是它们的一些好处：
· 筹备会议
· 询问信息
· 告诉某人正在发生的事情
· 分享笑话
· 向其他人传递思念之情
· 发送信息，而并不打扰别人
工作中，电子通信让我们能够保持“邮件追踪”，即能够查询沟通记录。在社交方面，我们能够在油管网站（Youtube）分享照片和链接，并在脸书（Facebook）上持续关注朋友的动态。
然而，这种“简短沟通”有一些重大缺陷。这些缺陷尤其在我们探讨需要深切关注的话题时带来了越来越多的困难：
· 建立信任变得更难。 在电子通信中，我们无法获取人类作为一个物种用以解读信息的社交线索——面部表情的变化、眼神以及身体姿态。如果不和人交谈，我们会错过语调带来的潜在信息。
· 人们不诚实的可能性增大。 当我们躲在屏幕后面时，更容易被说谎诱惑。我们不需要直接面对信息接收者，因此可能会觉得对方不会识别出我们说谎或者隐藏本来不得不分享的信息。
· 摆脱联系变得更容易。 远程交流使我们可以很容易切断联系。这虽然有一定好处，但是也会阻止交流朝更深入的方向发展。如果我们感到对方可能随时下线，那么我们就不会轻易开口。
· 产生误解的可能性增大。 因为信息发出和接受之间通常存在时滞，形成连贯的沟通变得更加困难。当我们读到某人的回复时，可能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我们的思维状态和点击发送信息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作为人类，我们在不能进行面对面交流时，会试图竭尽所能加以弥补——在信息中增加“表情符号”，在电子邮件里用大写字母，或者用颜色表示强调。然而，“笑脸”不能代替温暖的拥抱，“LOL”（大笑的缩写）不能代替真正地在一起开怀大笑。有些时候，我们只是需要交谈。
即便是在社交媒体盛行之前，我们也经常避免面对面的交谈。为什么呢？谈话是如此简单的活动，它能有多难呢？在我自己的生活中，我有时也会等很多年才对某个人谈起某件事，不是等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而是几年。尽管如此，沟通的欲望不会消失。只有在我不能够再忍受静默的绝望时，才会主动接触他人，并说“我们能谈谈吗？”
在我作为导师的经历中，我见过很多客户因为决定不了是否要进行交谈而感到痛苦。职业前景变得暗淡、婚姻每况愈下、友谊之花凋零，这都是因为人们缺少沟通的能力。
沟通是我们与他人产生联系的核心。它会让我们与他人的关系变得更有力量和活力。法国作家安德烈·莫罗阿把幸福的婚姻描述为“一场漫长却让人意犹未尽的交谈”。简·奥斯汀小说中的女主角在询问潜在求婚者时经常问：“他善谈吗？”如果不是，那么他将不会被青睐。
科学证实，交谈能够让我们更幸福。在2010年《心理学科学》上发表的研究发现，幸福的生活充满具有反思性和实质性的交谈，而不只是随便聊聊。心理学家发现身心健康与减少独处、花更多时间与他人交流有关：在研究的参与者当中，最幸福的人比最不幸福的人多花了70%的时间用于交谈。另外，最幸福的人进行有意义的交谈的次数是最不幸福的人的两倍。这些发现暗示了要活得幸福、自我感觉良好，我们需要进行有实质意义的交谈，而不是只做表面文章或保持沉默。
在嫁给布拉德·皮特之前，安吉丽娜·朱莉与一位演员比利·鲍勃·桑顿离婚了。在接受《星期日泰晤士报》采访时（2010年7月18日），安吉丽娜描述当他们面对彼此时，发现再没有什么要跟对方聊的，就意识到婚姻关系走到了尽头。
那么，到底是什么使交谈这么具有挑战性呢？我相信对于交谈的以下定义会给我们提供线索，这是我从安布罗斯·比尔斯的《魔鬼词典》中改编的：“在一个专门展示小商品的展览会上，每个参展商都对自己的商品十分关注，以至于无暇观察隔壁的展位。”
有几项因素使交谈变成了棘手的事情。如果对此有所了解，我们就会原谅自己和他人不主动谈话。我们甚至可能找到应对这些挑战的方法：
· 与其他人交流。 我们必须听听其他人的观点并保持包容性，而不是沉浸在“我所理解的”世界里。
· 放弃控制权。 我们必须对别人说的话做出即时反应，而不是把所有事都提前想清楚。
· 敞开心扉。 我们必须通过分享真实想法和感受允许自己变得脆弱，而不是躲在面具后面。
因此，交谈可能会让人觉得有风险、不可预测、难以控制。难怪当要谈论“实质性”话题时，人们会觉得如坐针毡。
接受事实会带来巨大转变，这些事实包括我们不能让他人屈服于自己的意愿、我们不得不放弃一些控制力，以及我们必须抓住机会敞开心扉。当我们能“接受一团糟说”时，就能够进行有意义的交谈并改变我们的一生。
你最后一次放弃或离开别人是什么时候？是什么使你退缩了？是因为他们说了什么话还是因为有些话他们没有说出口？我们经常因为沟通不畅而限制了关系。沟通出了问题会使我们感到沮丧、愤怒和失望。
有三类行为会破坏沟通。我观察到，面对压力时人人都有倾向呈现这三类行为的其中之一。没有一类行为比其他行为更糟糕，每一类都有自己的问题。在如下情况下，沟通会变得困难：
· 争斗 ——不顾一切抛出言语攻击或责备他人。
· 逃走 ——离开或闭嘴，吞下原本要说的话。
· 冻结 ——因为无法组织语言而卡住或僵住。
争斗对沟通的破坏也许是最不言而喻的。一旦控制不住情绪，事后很难找到弥补伤害的办法，多年形成的友谊可能在几分钟内就瓦解了。
然而，逃走造成的伤害可能不相上下。当他人拒绝谈话时，我们会陷入痛苦的漩涡中。一位朋友花了数年时间试图“推进”一段因为没有谈话而中断了的关系。他一次又一次地和我谈起这件事，他的女朋友拒绝结婚，因此他无法得到关系完整的感觉。拒绝谈话只花了几分钟，而他的内心却留下了难以消除的伤痕。
当我们在谈话中冻结时，大脑便停止工作，我们无法继续谈话。我们会目光呆滞、身体僵硬，没办法清楚地思考或感受自己内心的变化。我们失去了与自己内心和他人的联系。当我们的电源线被拔掉时，谈话无法进行。
一位银灰胡须的男人坐在路边展开的纸箱上。很多人路过，却没有留意，只有几枚硬币丢在他身前的盒子里。他的旁边立了块牌子，上面写着：“请帮帮我这个盲人。”
这时一位穿着考究的女士在他身边停住，拿起牌子，在上面涂涂写写后又把它重新放好。她刚走开，盒子里硬币撞击的声音就越来越多。不停地有硬币丢进盒子。过了一段时间，当这位女士走回来时，盲人听出了她的脚步声，并问道：“你把我的牌子改成什么样子了？”
她弯下腰，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只是用不同的词语写了同样的事。”
改后的牌子上写着：“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我却没法看到。”
这个名为《改变你的语言，改变你的世界》（Change Your Words,Change Your World）的小电影，直到我写这本书的时候，已经在油管网站上获得了700万次的点击量。这部作品由网络内容专家“紫羽毛”创作，作品的受欢迎程度，反映了它想要传递的信息的力量：说话的方式比内容更重要。
沟通方式的重要性得到了科学研究的支持。华盛顿大学的心理学家约翰·戈特曼教授能够根据一对情侣在观看一个小时的电影过程中就有争议的话题进行谈论的方式，预测他们在15年后是否还保持婚姻存续，准确率达到95%。当伴侣表现出防御、批评、避而不谈或蔑视，那么未来他们很有可能走上花费高昂的离婚诉讼之路。
在几年前，我在给一家炼油厂做谈话咨询师时学习到，说话的语气会给交谈带来不同的效果。由于工人罢工的威胁悬而未决，运营经理请我和同事与工会代表进行谈判，他们反对恢复经理监督职责的决定。双方曾试图讨论这一决定，但最终都退回到自己的立场，互相指责对方撕毁了之前的协议。管理团队认为工会代表制造了混乱、难以交流；工会代表认为经理们无礼又无能。
为期三天的谈判会议即将召开，双方关系进一步破裂的风险很高。如果谈判不成功，罢工行动就有可能发生。这可能导致炼油厂关闭，并使企业损失数百万美元。在谈判中，达成协议至关重要。
在会议开始前，我和我的同事分别与双方进行了交谈。我们想要倾听每个人的担忧，这样就可以开始创造一个更有利的氛围，让他们能够一起交谈。为了会见工会代表，我们戴上了安全帽，穿上了蓝色工作服和巨大的钢靴。我们开车到工地周围的各个铁皮小屋，工人们一边喝着茶，一边向我们诉说他们的不满。他们打量我们，觉得和我们交谈是安全的，然后向我们述说了他们的问题，并开玩笑说要给我们买双新靴子。
谈判的第一天，我们被带到炼油厂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经理和工会代表鱼贯而入，坐在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的两边。气氛很紧张。我口干舌燥，头也疼。我面前是一摞厚厚的文件，上面有详细的工作说明、工会程序和管理政策。面对即将持续整整三天的谈判，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同事还没来得及开始会议，工会安全委员会的主席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房间里一片寂静。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开始宣读他写的关于一位前同事的声明。“这事已经过去一年了，之前汤姆还能在换班时热情地和朋友打趣，突然之间，他的生活永远地改变了……”
他描述的是一起严重的事故，一名操作员差点因此丧命。这名操作员的工作许可证正是由他签发的。尽管正确遵守了所有程序，这名工会主席仍然问自己，他当时要是做了不同的事或是再进行一次现场勘察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事故的发生了。这不是一个关于改进炼油厂运作的演讲。这是发自内心的恳求，要认真对待健康和安全，并记住一个因事故而失去健康和生计的人。
当他坐下时，房间里一片寂静。我和同事们一动不动。运营经理低声感谢他对事故周年纪念日的重视，而且提醒大家真正重要的事情。她宣读议程时比我预想的语气要更柔和，制定基本规则时态度也没那么生硬。当下一个工会代表开始发言时，她仔细地听着，停顿了一下才回答。
谈判持续了整整三天。双方都提出了自己的“绝杀点”，并在情势变得过于紧张时要求暂停。在休会期间，我和我的同事鼓励双方继续相互倾听。在最后一小时，他们就经理的职责达成了协议。他们已经找到了彼此交谈的方式。房间里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尊重。
当我们在一起交谈时，重要的不是我们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而是我们是怎样的人。当我们热情而不是居高临下地和对方说话时，谈话就能继续下去。尊重而不是疏远会让对方更有可能参与进来。给予赞赏，而不是批评，能够保持对话的大门敞开。交谈的语调是交谈展开所围绕的轴心。
为什么我们的分歧经常导致冲突？根据戴维·玻姆的观点，我们需要“逆流而上”，从关注如何说话到如何思考。戴维·玻姆常说，国家之间的边界完全是由人类的思想创造的。在我街头卖艺的日子里，当我们从法国开车穿过比利牛斯山进入西班牙的时候，那里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变化，人们也几乎是一样的。虽然他们的语言、习俗和习惯可能不同，但这些都是思想的产物。如果不是边检的工作人员挥手让我们过去，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已经从一个国家来到了另一个国家。
人类的思想无疑会带来丰厚的礼物。它构建了我们的世界，从建筑、财产到哲学和今天不断变化的技术。然而，它也会造成我们之间的分裂，进而产生巨大的伤害。世界上有些国家之间存在冲突，我们忘记了这些臆断的边界从何而来。我们把这些差异看作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我们创造的思想。其结果是我们感到彼此疏远，难以交谈。
通过我的指导工作，我发现有七种思维模式尤其容易给谈话造成障碍。每一种抑制剂都能通过意识的转变而改变。第二部分将详细描述这些转变。这里先介绍扼杀交谈的七个有抑制作用的思维：
抑制剂1：我不能谈论它
“我真的害怕与托马斯交谈，”玛丽坦白道，“他命不久矣，我想要对他表达同情，但我也想确保自己不会失去有权得到的东西。我怎样才能找到勇气来进行人生中最重要的对话？”
对我们许多人来说，一次重要的谈话会引发焦虑。我们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回应，不知道谈话会如何影响我们的关系，也不知道谈话的结果会如何改变我们的生活。如果不加控制，对未知的恐惧可能会抑制我们走出舒适区、开启对话的能力。
恐惧让我们封闭自我，固守现状。哪怕只是想想交谈的场景，也会让肾上腺素在身体里涌动。我们感觉不舒服、很害怕，所以不再说话。谈话暂停了，我们的生活也是如此。
抑制剂2：我不知道如何开始
“我已经对之前令人沮丧的见面释怀了。”莉莉反思道，“我非常想和我爸爸联系，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始。我想探究我们的关系是否还来得及修复。”
当我们感到心情沉重时，可能是因为我们认为自己无法与他人沟通。我们会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我们的变化太大、对方跟我们的关系太远，或者我们之间的裂痕难以弥补。为了不让自己感觉更脆弱，我们封闭自我。
如果我们的关系岌岌可危，我们就会陷入恐惧，害怕一场交谈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们渴望建立联系却不敢向前。当认为没有足够的资源进行交谈时，我们就会放弃对话。
抑制剂3：我不能决定做什么
“我知道是我‘优柔寡断’，什么都没说。”皮特承认道，“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结婚快20年了，我决定不了要做什么。我想改变，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想到要交谈，我们就会不知所措。由于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告诉自己最好什么也别说，可内心的悸动难以消失，于是我们继续感觉自己被困住了。
当我们认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时，内心会紧张。我们会表现出来，而其他人也会注意到我们的不安。我们发出了复杂的信息：我们对目前的处境不满意，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当人们对是否要交谈感到困惑时，交谈是困难的。
抑制剂4：我不想伤害他们的感情
“我想离开他，”维达透露，“我想和亚历克斯谈谈，但我不想伤害他的感情。我怎样说才能既离开他，同时又体现对他和家人的尊重呢？”
害怕伤害别人的感情是阻碍交谈进行的巨大障碍。有时我们的真实感受会发生变化，我们认为如果说出现在的感受，就会背叛别人。我们宁可什么都不说，也不愿冒险破坏关系。
即使我们可能认为这是在考虑他人的感受，但实际上是我们自己被恐惧所控制。害怕被否定使我们不愿与他人作对。我们可以说服自己是在照顾他人的感受，而实际上我们是在逃避自己的感受。在一起交谈变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抑制剂5：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一直在想象和我老板艾莉森的对话，”蒂姆透露，“我感到自己真是个软骨头，但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怎样才能既说真话又不伤害我们的关系呢？我可不想在工作中自断退路。”
我们不知道说什么有时是因为我们觉得真相会让别人不舒服、听不进去。如果直言不讳，我们会担心遭到反对。因为感觉可能会被人品头论足或者被人不屑一顾，我们继续保持沉默。
说实话往往会带来不适。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们把某些话题设为禁区。一旦某件事情变得“无法讨论”，就很难做出改变。为了让自己摆脱困境，我们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然后避免交谈。
抑制剂6：我是对的，你错了
“我感觉自己正在被彻头彻尾地否定。”特蕾莎说：“我不敢相信，但我想我又被欺负了。吉姆想干掉我，他的行为骇人听闻。”
我们很多人都喜欢认为自己是对的，其他人都是错的。这是对人最具诱惑力的感觉之一。我们有时愿意结束一段关系、放弃一份工作或损害健康，都是因为我们想要感觉自己是对的。
这种心态是交谈的一大障碍。它让我们变得固执，拒绝接受他人观点。这会导致对方抗拒我们所说的话，因为没有人喜欢被证明自己是错的。当思想封闭时，双方就很难交谈了。
抑制剂7：谈论它太难了
“这让人感觉一次大的冲突在所难免，”卡洛斯宣称，“我需要和我弟弟谈一谈如何解决这个冲突。这件事已经持续恶化几个月了，我怎样做才能讨论这个话题，同时又保证家人不会因此分道扬镳呢？”
认为对话太难的心态是一个巨大的障碍。当认为要面对战斗时，我们就会绷紧神经，让气氛变得紧张。
当害怕对话变成对抗时，我们可能会说服自己，认定对话是徒劳的。事实上，这不会改变任何事情，那是浪费时间。这种思维会使谈话停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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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有人请我协助找到说话的方式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因为遇到棘手的事情时，交谈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