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一九四六年，杭城市。

进了阳历五月，杭城市已经有了夏天的感觉。凌晨六点，天空已经大亮，讨生活的人们趁着早晨的清凉走出家门，大街小巷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但淮海路上依然一片静寂。

淮海路素以安静闻名。这条临近西湖的长街，既没有菜市场，也没有早点摊，甚至连一个卖烟卷的小贩都找不到，整条街全是独栋的小洋房。能住在这里的，除了外国人就是有钱有权的大人物。

这些人身份背景各不相同，但有一点相同，那就是不用为了生计迎着朝阳早起。

张伯谦一直睡到八点多才起床。

一翻身，看到身边的半张床仍平整如新，张伯谦就知道妻子又和女伴出去玩到彻夜不归了。作为接受了美式教育的新青年，张伯谦对于妻子的行为倒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再次觉得两口子坚持从父亲家里搬出来单过是个英明的决定，否则要是让老爷子知道儿媳妇如今都敢在外面过夜了，那就不是跪个一宿两宿能解决的事了。

赖了一会床后，张伯谦打着哈欠走进餐厅，早餐已经被仆人准备好了。和桌上的雪白餐巾与精致的银质餐具相比，他的早餐显得有些潦草：一杯果汁、两颗白水煮鸡蛋和一份从西点店订的三明治。

除此之外，餐桌上还放着一份今天的《杭城民报》。这是张伯谦在美国留学时养成的习惯：早餐可以简单，但一定要读报。

虽然和南京近在咫尺，但是杭城报界对于政府向来不给面子。最近这段时间，中央政府最关注的大事莫过于几天后的“还都大典”。《中央日报》天天报道各地庆祝活动的筹备情况。而在《杭城民报》的头版里，关于“大典”的报道一个字都没有，反倒是用了很大的篇幅评论日益紧张的国内局势。中央那类老调常谈的社论被挤到了一版的角落里。剩下的几条本地新闻中，最显眼的一条是《昨日凌晨清河旁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好笑的是后一条紧跟着的标题却是《警察局汤局长重申本市治安良好》，怎么看怎么像是报社编辑故意安排的。

整整一张报纸，没有一点好消息。半个月来，东北越打越厉害，一点没有收手的样子。从新闻的字里行间，张伯谦闻到了战争的味道。他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餐，心里一直在盘算：万一真打起来该怎么办？有没有必要搬到广州去，甚至去香港？去香港老爷子肯定是不同意的，如果真到了香港又该投奔谁，又能靠什么生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要等妻子回来了好好商量一下。

报纸的最后一页是广告版，平时都是火柴盒大小的几十则广告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即便偶尔有些面积较大的广告，也是些“海龙阁开业免费大招待”、“美国新发明维他命香皂好闻又健康”之类的无聊玩意。张伯谦通常都不会详看，但今天他的目光却被一则广告吸引住了。

今天的广告页和往常不同，在最醒目的位置，整整半个版面都被同一则广告占去了。上面写着几行大字：“淮海路张家今日上午十点整有要事宣布，敬请各大报社记者届时光临。”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具体地址：“淮海路十七号，张宅恭候大驾。”

这个地址越看越眼熟，张伯谦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自己家吗？！ gmMtPtyKbgJzMojoxkdREfBS7azCtDG9Qa6ib3W85iPs8IvJmVHUfvqXmJcHuh7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