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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毕竟依然是一个经典作家!”现在我们要看一看。

现在,也许可以马上谈论修辞学家和语言艺术家施特劳斯了,但在这之前先让我们考虑一下,他是否能够作为作家建造自己的房子,他是否真的懂得书的建筑术。由此出发将决定,他是否是一个井然有序的、深思熟虑的和熟练的写书匠;以及如果我们必须用“不”来回答,那么,是一个“经典散文作家”的资格,就依然总还是作为他的荣誉的最后避难所保留给他。当然,后一种能力离开了前一种能力并不足以把他提升到经典作家的等级,而至多是把他提升到经典即兴作家或者文风能手的等级,但这两种人无论在整体上多么有表达技巧,尽管真正地建起了建筑,却都表现出半吊子的笨拙的手和短浅的目光。因此我们的问题是:施特劳斯是否具有建起一个整体亦即 totum ponere 的艺术力量。

通常,根据最初的书面设计就可以看出,作者是否观望到了整体,并根据观望到的东西发现了普遍的进程和正确的尺度。如果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而且大厦已经按照正确的比例建起来了,则还有足够多的事情要做:有多少较小的错误应当纠正,有多少漏洞应当弥补,时不时地还必须满足于暂时的木板隔间或者不合格的地板;到处都有灰尘和垃圾,无论你往哪个方向看,都能发现困境和劳动的痕迹;房子作为整体总还是不能住的和无法被当作家的:所有的墙壁都是光秃秃的,风嗖嗖地吹过所有敞开的窗子。现在还有必要的、繁重费力的工作是不是由施特劳斯完成的,这与我们毫不相干,我们只是问,他是否按照正确的比例且作为整体建起了大厦。与此相反的东西是众所周知的,即用鸡零狗碎的东西拼凑成一本书,这就是学者们的方式。他们相信这些鸡零狗碎相互之间有一种联系,并且在这里把逻辑的联系与艺术的联系混为一谈。施特劳斯的书的各章所描述的四个主要问题,即“我们还是基督徒吗?我们还有宗教吗?我们如何理解世界?我们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它们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不是逻辑的,而且之所以不是,乃是因为第三个问题与第二个问题、第四个问题与第三个问题、所有这三个问题与第一个问题都毫不相干。例如,提出第三个问题的研究者,恰恰在他默不作声地忽略第二个问题这一点上表现出他的贞洁的真理感;而第四章的主题,即婚姻、共和国、死刑,则由于掺入来自第三章的达尔文主义理论而变得混乱模糊,这一点,似乎施特劳斯本人也理解,他实际上并没有进一步关注这一理论。但“我们还是基督徒吗?”这一问题立刻就败坏了哲学沉思的自由,以令人不快的方式给它涂上了神学的色彩;此外,他在这里完全忘记了,人类中的大部分即便在今天也还是佛教徒,而不是基督教徒。人们怎么可以因“旧信仰”这个词就直截了当地想到基督教!如果在这里表现出,施特劳斯从未不再是基督教神学家,因而从未学会成为哲学家,那么,他又通过不能在信仰和知识之间作出区分,并且不间断地一口气列出他的所谓的“新信仰”和较新的科学而使我们大吃一惊。或者,新信仰只不过是对习惯用语的一种适应?当我们看到,他时不时善意地让新信仰和较新的科学互相代表时,事情看起来差不多就是这样。例如在第11页,他问道,在哪一方,是在旧信仰一方还是在较新的科学一方,“人类事物中不可避免的晦暗和不足更多”。尤其是,他想按照导论的图式给出现代世界观所依据的证明:但所有这些证明他都是借自科学,因而他的举止即便在这里也像是一个认知者,而不像是一个信仰者。

因此,在根本上,新宗教不是一种新信仰,而是与现代科学的重合,因而作为现代科学根本不是宗教。现在,如果施特劳斯断言尽管如此仍是宗教,那么,其根据是在较新的科学之外。施特劳斯的书只有极小的一部分,亦即一般而言只有零散的寥寥几页涉及施特劳斯可以有道理地称为宗教的东西:也就是说,对施特劳斯要求旧派虔诚者对上帝怀有的同样虔敬的万有的感觉。在这几页上,至少完全不是以科学的方式进行的;但哪怕只是稍稍再有力一些、再自然一些、再大胆一些,一般而言再有信仰一些就好了!恰恰这一点是极为引人注目的,即我们的作者是通过哪些艺术程序才感觉到他自己还有一种信仰和一种宗教的:如我们所看到的,是通过针刺和殴打。它的作用贫乏而又微弱,这种煽起来的信仰:要让我们颤抖着瞻仰它。

在施特劳斯按照导论的图式许诺作出一种比较,看这种新信仰是否也提供旧派信仰向旧信徒提供的同一种服务之后,他最终感觉到,他许诺得太多了。因为最后一个问题,即关于同样的服务与更好和更坏的问题,被他最终只是顺便,并且以羞羞答答的匆忙在几页纸中打发掉了,甚至有一次还使用了遮掩窘困的袜子:“谁在这里不知道自救,他就根本是不可救药的,他对于我们的立场来说就是尚不成熟的”。与此相反,古代的斯多亚主义者是以怎样的信念力量来相信万有,相信万有的合理性!而且这样来看,施特劳斯所提出的对其信仰的原创性的要求是在哪一种光线下出现的呢?但是,就像已经说过的那样,是新还是旧,是原创还是模仿,这都无所谓,只要是有力地、健康地、自然地进行的。施特劳斯本人经常把这种蒸馏出来的强制信仰丢下不管,以便用他的知识补偿我们和他自己的损失,以便把他新学来的自然科学知识以更平静的良知转交给他的“我们”。当他谈到信仰时,他是如此羞羞答答;当最新的人类的最大行善者达尔文被批判时,他却如此口若悬河。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仅为新弥赛亚,而且也为自己亦即新使徒要求信仰。例如,他有一次就自然科学最棘手的主题而言以真正古代的骄傲宣布:“人们将向我说,我在这里谈论的是我并不理解的事物。好吧;但是将有别的人来,他们理解这些事物,并且也理解了我。” 据此,看起来差不多就好像是著名的“我们”不仅有义务信仰万有,而且有义务信仰自然研究者施特劳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只能期望:为了感觉到这后一种信仰,不需要像涉及前一种信仰时那样难堪和残酷的程序。或者,为了让信徒们作出作为“新信仰”的特征的那种“宗教反应” ,在这里掐拧和针刺信仰的对象,而不是掐拧和针刺信徒,也许就够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将对那些“我们”的宗教性作出什么样的成就啊!

也就是说,这通常几乎是件可怕的事情,即现代的人们继续前进,却并不关心使徒在宗教上的信仰附加:就像他们实际上迄今为止不用万有合理性的命题而继续前进一样。这整个现代自然研究和历史研究与施特劳斯对万有的信仰毫不相干,而现代庸人不需要这种信仰,这一点却恰恰是由施特劳斯在“我们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一章中对他自己的生活所作的描述表明的。因此,他有理由被怀疑,他的“可敬的读者们必须信赖的马车”是否“符合一切要求”。 它肯定不符合这些要求,因为现代人如果不坐进这辆施特劳斯马车,他就会前进得更快——或者更正确地说:早在这辆施特劳斯马车存在之前,他就前进得更快了。如果施特劳斯所谈到并以其名义说话的那著名的“不可忽视的少数”,真的不“注重一贯性” ,那么,它就必然对施特劳斯这个车夫不满意,就像我们对施特劳斯这个逻辑学家不满意一样。

但是,我们终究是要抛弃这位逻辑学家的:也许,整部书在艺术上来看具有一种发明得不错的形式,符合美的规律,尽管不符合一种加工精美的思想图式。而在这里我们才提出施特劳斯是不是一个好作家的问题,因为我们认识到,他的举止并不是一个科学的、井然有序的和体系化的学者。

也许,他给自己提出的任务只不过是既不对“旧信仰”退避三舍,也不为一种在新世界观中安居乐业的生活的优雅多彩的画卷所吸引。恰恰当他想到学者和有学识者,亦即想到他的最切近的读者时,他必须从经验出发清楚地知道,人们固然能够用科学证明的重炮击毙这些人,但却决不能迫使他们缴械投降,而同样的,这些人却更快地屈服于袒露的诱惑艺术。“袒露的”,而且是“有意的”,施特劳斯这样称谓他自己的书 ;他的公开的马屁精们也把它感受和描述为“袒露的”。在这些马屁精们中间,例如有一位,而且是随便举出的一位,以如下方式描述了这种感受:“演说优雅平稳,无论是批判地对待旧的东西,还是引人入胜地配制它所带来的新东西,无论是把这种新东西呈献给不讲究的鉴赏力,还是呈献给爱挑剔的鉴赏力,它都仿佛游戏般地运用着证明的艺术。对一种如此丰富多样、不同种类的材料作了精心的安排,面面俱到,但却一点也不冗长。尤其是从一种材料到另一种材料的过渡,衔接得极具匠心,即使人们决不想再对排除令人不快的东西或者保持缄默的技巧感到惊叹。”这样的马屁精的感觉,如同这里所表明,在一个作为作者所能的东西方面绝不精致,但对于一个人所想的东西来说却精致得多。但是,施特劳斯所想的东西,他对伏尔泰的美惠女神加强语气的、并不完全善意的推荐最清晰地显露了出来;在对美惠女神的效劳中,他恰恰能够学会他的马屁精们所说的那些“袒露”的艺术——也就是说,如果德性是可以学习的,而且一个硕士能够成为一个舞郎的话。

例如,当读到施特劳斯关于伏尔泰的如下的话(《伏尔泰》,第219页) 时,谁都会有附带的想法的:“伏尔泰作为哲学家当然不是原创的,在本质上他是英国研究的一个加工者:但在这方面,他绝对表现为他以无与伦比的精明善于从所有方面指明,并且置入一切可能的说明之中的材料的自由大师,由此虽然没有严格的方法,却懂得满足缜密性的要求。”一切否定的说法都是适用的。没有人会宣称:施特劳斯作为哲学家是原创的,或者他有严格的方法,但问题是,我们是否也可以把他视为“材料的自由大师”,承认他具有“无与伦比的精明”。说作品是“有意袒露的”,这种表白使人猜想,这至少目的在于一种无与伦比的精明。

不是建一座神殿,不是建一座住宅,而是在所有的园林艺术中间建一座花园小屋,这是我们建筑师的梦想。甚至这看起来就差不多是对万有的那种神秘的感受在根本上被算作审美的效应手段,仿佛是对一种非理性事物例如大海的眺望,从最秀美和最理性的梯形建筑中间生出。穿行前面两章,亦即穿行阴暗的并且饰有杂乱的巴洛克花纹的神学地下墓穴,这又只是一种审美手段,来通过对比凸显标题为“我们如何理解世界?”这一章的整洁、明朗与合理性:因为在阴暗中有了那种穿行之后,在看过非理性的远处之后,我们马上进入了带有天窗的大厅;它冷静而又开朗地接待我们,墙上有星图和数学图形,厅中摆满了科学仪器,柜子里有骷髅、制成标本的猴子和解剖标本。但从这里出发,我们相当幸运地进入了我们的花园小屋居民们的惬意之中;我们在他们那沉浸于报纸和政治方面的日常谈话的女人和孩子们那里发现了这种惬意;我们听了一阵他们谈论婚姻、普选权、死刑和工人罢工;我们觉得不可能更快地结束公共舆论手持念珠的祷告了。最后,我们也应当还坚信在此安居者们的古典趣味:在图书馆和音乐厅里稍事逗留,给我们带来了期望中的说明,即书架上有最好的书,乐谱架上有最著名的音乐段子;人们甚至给我们演奏了一段,据说那是海顿的音乐,但海顿无论如何不应当为它听起来像是里尔的家庭音乐承担责任。主人在此期间有了机会宣称自己完全赞同莱辛,也赞同歌德,不过除了《浮士德》的第二部。最终,我们的花园小屋屋主夸奖起自己,认为谁在他那里不感到满意,谁就是不可救药的,对于他的立场来说尚不成熟的;之后他还给我们提供了他的马车,不过附带彬彬有礼的限制,即他并不想宣布这马车符合一切要求;他的路上的石头也是新铺的,我们会颠得难受。然后我们伊壁鸠鲁主义的花园神以他知道在伏尔泰身上所赞誉的那种无与伦比的精明与我们告别了。

现在,谁还会依然怀疑这种无与伦比的精明呢?材料的自由大师已被认识,袒露的园艺师原形毕露;我们一直听着经典作家的声音:作为作家,我根本不想是一个庸人,不想!不想!而绝对是伏尔泰,德国的伏尔泰!不过还是法国的莱辛!

我们披露一个秘密:我们的硕士始终不知道他更想是什么,是伏尔泰还是莱辛,但无论如何不是一个庸人,可能的话就二者兼而有之,是 莱辛 伏尔泰 ——为了实现这里所写下的东西:“他根本没有一种性格,而是如果他想有一种性格,他就必须总是去接受一种性格。” 9pm0z1QGpnDFmWJ5g/xOnvY43DVCJDcJhZa5zqtNUY+phuqvYWB2zKQ3T0ffVgR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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